一闪而过的失神被匆匆掩盖,迟周周最擅长装傻,捋了把鬓边碎发,嘲他肉麻:“这话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齐缙抿唇,将话题岔开:“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需要跟我说什么麻烦,这从来都不是麻烦。”
迟周周笑了:“知道了,那我以后肯定多多麻烦你!”
齐惬扬眉,薄唇勾起一个不算浅的弧度。
虽然是急性肠胃炎,但在诊所医生的诊断下也不算是特别严重的问题,几瓶水吊完又开了些药,看着那零零总总三四盒,迟周周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要命,她最讨厌吃药了。
尤其是像眼下这般,冲剂类和药片占了大多数。
从诊所出来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这个时间回宿舍不用想了,先不说宿舍阿姨指定不给开门,就算开了,记个名字导员那边也不好交代。
还不如找家酒店住一宿,也方便。
听到她这个提议时,齐缙手里的装这药盒子的塑料袋被风吹得晃悠两下,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红绿灯,道:“去我那儿。”
迟周周没反应过来:“啊?”
齐缙耐心解释:“我没住宿舍,在附近小区租了房子。”
虽然内心引起千般浪花,但一路上跟着他走过两个路口,直到拐进那家颇有年头的小区,迟周周也还是没问出口。
从墙壁和老化程度和附近的健身器械来看,这小区估摸着也得是十进制奔二的岁数了。
路过已经坏掉不知道多少天的路灯时,迟周周还觉得不可思议,齐缙这人虽然表面上不显山露水,但其实对居住环境还挺讲究的,所以在得知他从宿舍搬出去时,她还以为他是租了哪个高档公寓。
齐缙租的房子在三楼,声控灯因着他们踩踏楼梯的脚步明明灭灭,楼道里还有一些住户摆在外面的置物小架。
有的人家摆的是鞋柜,有的则是摆了一些看不出是猫粮还是狗粮。
与其说不修边幅,倒是用烟火地气更适。
随着几只金属钥匙贴撞在一起的清脆响动,门扉推动,齐缙侧身,示意让她先进。
迟周周也不客气,两只脚踩在玄关处的地毯上,耳边传来照明灯开关的啪嗒声,扫视一圈,不明觉厉。
果然,齐缙还是那个齐缙,哪怕小区的整体风格有些不拘小节,可在独属于他的方寸一隅中,不容邋遢。
一低头,看见那双米白色的女款拖鞋,她有些傻眼:“等等,你这儿经常有女孩子来?”
面无表情地朝她看过去,齐缙道:“你是第一个。”
“那这拖鞋……”
“新的,你来清大报道那天准备的。”
顿了顿,原本的清峻面容添上一抹笑,不浓烈,胜在锦上添花:“想着哪天如果碰上意外,你至少不用担心是去求宿舍阿姨大发慈悲还是惦记酒店价格,现在看来备得很及时。”
迟周周乐了,毫不吝啬地夸奖起来:“周到得不得了。”
齐缙一贯是未雨绸缪的性格,帮她找出还没拆封的洗漱用品,转身又去拿干净的床单三件套。
迟周周下意识道:“我睡沙发就行。”
“不需要,”齐缙驻足回眸:“有两间卧室。”
“你一个人住还租两居室?”
“我乐意。”
“……”
得,你豪横。
一开始,迟周周以为自己要睡的是次卧,但没想到齐缙却从主卧出来,赶在她开口前,他率先解释,说次卧平时都用来放一些零碎小东西,算半个储藏室,收拾起来太麻烦。
迟周周挑挑眉,心想这跟一居室好像差别也不大。
借助还没关严实的门缝看到已经换好的床上用品,她笑,觉得不好意思。
齐缙哂道:“你当年拿着树枝子吓唬我,让我给你当拎包小弟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不好意思?”
“那都初中时候的事了吧!小心眼!”
临到睡觉前,迟周周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淡淡的洗衣粉香萦绕在鼻尖,仿若一房包裹性极强的安全屋,抚慰人心。
刚闭上眼睛,她就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不久前在诊所时的一幕。
“我会毫无保留地站在你这边。”
这是齐缙说的话。
严肃,认真。
每个字都脱颖而出,又裹挟着不容置否,一时间,让人辨不出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回应。
越想越烦,她干脆把整张脸都用被子捂上,试图催促自己赶紧入睡。
偏偏天不遂人愿,翻了个身,不久前曾看过的一帧西装革履又粉墨登场。
脑袋不听使唤,心跳也是。
/
那天过后,迟周周都没有再见到齐缙。
从群里他和程小白的交谈得知,他自顾不暇,一边要忙几天后的学生会招新,一边还要满心应付建筑系的课程,据说建筑系那边有个老师很看重他,拉他在自己当合伙人的工作室做兼职实习。
校学生会的招新是提前一周就放出来的。
虽然物理系也有自己的院学生会,但有些眼光高、对仕途有讲究的,果断跳过,开始琢磨后面那一程。
迟周周一宿舍的女生都对校学生会很感兴趣,但大家想要报的部门不同,彼此间也没什么需要竞争的,便都知无不言。
“老天,这个宣传部的部长真是美到我心坎里了,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的公主切到底是哪家理发店的杰作,这也太好看了!”
不知道第多少次打开学生会现任部长们的信息照片,宋茵坐在椅子上感叹:“这个宣传部我进定了!”
室友孙楠楠顺势接话:“听说这个任真可是他们软件工程学院的代表人物,去年清大联合附近几所高校做过一个‘最美微笑’的网络投票,纯选美性质,人家断层第一。”
宋茵连着摇头啧嘴,没一会儿,话题又转移到了问其他几个人意向,挨个问了遍后,目光定格在一直沉默的迟周周。
“周周你发报名邮件没啊?今天可就最后一天了。”
迟周周摘下单侧的耳机,道:“已经发了,我打算去组织部。”
“哎呦”一声,一旁的孙楠楠笑眯眯地问:“这是打算去投靠熟人啊?那你这不得直接占个名额,我可听说了,组织部每年放出来的名额都是最少的,去年才进了两个。”
迟周周皱眉,假装没有听懂她话里话外的阴阳强,反而笑了声:“内定不可能的,大家各凭本事,会颠勺的吃肉,只能凉拌的就是素了。”
一口瘪吃进肚子里,孙楠楠扭过头,仗着没人看见翻了个白眼,心想,装模作样。
得到确定可以参加面试的邮件是在两天后,来自校学生会每个部分的专用邮箱。
要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竞选稿,迟周周也不打算在宿舍,干脆带上电脑去了图书馆。
电脑是来京市前买的,商家是在数码城工作的表舅。
说来搞笑,同样的配置,明明在网上只需要花两三千,妈妈非说什么找熟人便宜,反正总不会挨坑,为了劝她,还罗列出一大堆网购的坏处。
结果从表舅那下手,反倒是比网购贵了足足五百块钱。
但这些不舒坦她都不能说,尤其不能当着父母的面说,毕竟这一年里她也算是看透了,他们迎来了更重要的生命,她突然就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就连复读后的惊人分数,也只起到长脸这唯一用途。
竞选稿写到一半实在是觉得无聊了,她干脆拿出手机刷会朋友圈。
刷着刷着,忽然在宋茵一分钟前刚发的一段视频。
看背景,就在宿舍楼下。
她点开视频,发现是一段公众表白,表白的人是女生,甚至,居然就是宋茵夸过的那位宣传部的部长,任真。
而被表白的那方,迟周周也看得一愣一愣。
她没想到,对方居然是齐缙。
“抱歉,我暂时不打算谈恋爱。”
隔绝于起哄的叫好声外,男生清冽的嗓音透过耳机落得清晰,钻入耳蜗,让人不敢快进,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视频的拍摄者正站在人群中央,周围吵吵嚷嚷,听主人公说话也变得不清晰,甚至有点断断续续,只能靠部分字节来分辨整句话的意思。
但无论怎么听,齐缙都在拒绝。
视频的进度条刚过三分之二,注意力已经完全陷进去,这也导致她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目光。
“你好。”
突如其来的拍肩膀吓了她一跳,心有余悸回头,发现是一张温润面孔。
甚至还有点眼熟?
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她果断放弃继续想。
立刻摘下耳机,迟周周问:“有事吗?”
男生指了指她旁边的座位,依旧笑意盎然:“请问这儿有人坐吗?”
迟周周摇头:“没。”
男生点点头,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双肩包放下,又慢悠悠地拿出自习用具,而排在最后一位的,是草稿本,跟迟周周在用的是这个品牌的同一系列。
刚想把耳机戴上继续,迟周周却再度听到那男生开口:“迟周周,你好像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们怎么说也一起上过课的。”
被问得一愣,连带着捏住耳机的手指也变得僵硬,迟周周有些尴尬,讪讪道:“不好意思啊,我有点脸盲,不记人。”
那男生没说话,反而从笔袋里取出一支黑色的碳素走珠,笔走龙行地在纸上写了什么,又利落撕下,推到了她面前。
他道:“那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陈清远,物理系,和你同班。”
条件反射地低头一看,迟周周这才发现,原来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
陈清远。
天清一雁远,海阔孤帆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