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日落西山,靖北王才刚从军队里回来。
跨进了府门,长出一口气回屋,一推开门就被屋里端坐着喝茶的人吓了一跳。
“你这丫头,怎么神出鬼没的?说吧,找我什么事。”
“爹,我们何日去长安?”
林宏解下披风,一边随手往门上一挂,一边说道:
“往年都是我一日三催才勉强愿意去,怎么今年这么积极?”
“那往年哪次不是一进长安城,这府那府的夫人便一窝蜂地上来要给我相看郎君?”
闻言,林宏倒是笑出了声,转过身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碗,抬到眼前撅着嘴准备喝,才发现里面没水,又讪讪地落下。
“相看郎君还不好?那不是说明我闺女国色天香,人见人爱嘛。”
林韶端起茶壶给两个杯子里把茶汤满上,
“呵,他们哪是看上我了?分明是看上爹爹你手里握着兵权,膝下又只有我一个女儿,那是冲着您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林韶两手把茶杯“哐当”一声放在了林宏面前。
“唉,这也是人之常情……早知如此,当年你娘在世时,说要再生一个,我就不该拦着。
若是你有个兄弟能护着你,爹日后哪怕有个三长两短也能安心了。”
林宏有些惆怅地抿了口茶,一旁的林韶看着他,瘪了瘪嘴,突然转过身来一拍桌子,
“这些先不提,我有正事问你。”
林宏支在桌上的手一抖,好险稳住手里的茶汤没洒,
“……你说。”
“现如今除过爹爹你,当朝还有谁的手里有兵权?”
林宏一听,放下手里的茶杯细细盘算了一下,说道:
“长安的羽林军和期门军都拿在皇帝手里,不过人数比较少。
剩下的大部队,镇西王邢渊手里握了三成,爹手里握了两成,其余五成都散在各边境郡守,还有其他诸侯王的手里。”
自己爹应当是没有反心的,既然如此,那剩下有这个实力的人便只能是邢渊了。
镇西王手里握了国家的三成军队,他的女儿又贵为皇后,这样的权势皇帝还能容他多久。
届时,怕是想不反也由不得他了。
林韶在脑中疯狂回忆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林宏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她脑袋里操心些什么,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开口劝慰道:
“韶儿,你且放心。有我在,他邢渊就算想反也得忌惮三分。况且,他的嫡长子邢勋长年待在长安城里,圣上也是给自己留了些筹码。”
“再说了,就算是天真的塌下来,爹也护得住你。”
听他这么说,林韶不免有些动容,可心中却还是隐隐有些忧虑,但也只得先答应道:
“好,我自然相信爹爹。”
“不过……我还有一事想问。”
林韶沉思片刻,措好词后又斟酌再三,这才开口道:
“爹……你可知道宫中有哪位皇子名中带鹿,抑或着出生时有什么异象的?”
林宏皱起了眉头,不免奇怪,这又是什么问题,
“你最近怎么神神叨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这写小说呢。”
“这不是马上要动身去长安了,我有些担心罢了。”
看对方不应,林韶晃了晃林宏的胳膊,央求道:
“爹~你说嘛。”
林宏浅浅卖个关子,见林韶如此,自然是心满意足地开口道:
“好好好,我说,我说……”
“现今圣上一共六位皇子,除五皇子早夭外,还剩下五位。”
“这其中,若说名字和鹿相关的好像确实是没有。”
“不过在你出生的前两年,太子降世的那天。
据说是彩霞漫天,还出现了形状如白鹿的青云环绕在屋顶上空,而且宫殿里是赤光绕室,经久不散。”
“只是可惜当时我正在沃阳打仗,那日的奇光异彩,未能亲眼所见。”
林韶本来没报什么希望,可一听见形如白鹿的青云整个人又振作了起来,嘴里含糊地咬着两个字:
“太子……”
林宏一开始还讲的眉飞色舞,可眼见着林韶越听眼中越亮,不免警觉道:
“林韶,我警告你,此去长安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惹事生非。”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似乎是没听见,林宏振声又说了一遍。
林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爹,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着又倒了一杯茶奉上,抬手将自己杯中的一饮而尽,起身行了个拱手礼,
“您都操劳一天了,好好休息,我就先行告退了。”
随后,不等林宏反应,快步小跑两步转身出了门。
林宏看着她的背影,笑着叹了口气道:
“唉呀……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回到自己屋里,林韶转身掩好大门,打开书又翻出来了那枚木签。
根据刚刚得到的信息,可以初步判断这签文前半句是说镇西王起兵造反,后半句则是说太子平定叛乱,顺利登基,
至于自己梦见的那只白鹿,或许只是个巧合……
再疑惑现在也没有别的头绪了,林韶合上书向外喊道:
“云锦——”
过了一会儿,随着门影摇晃,熟悉的身影迈着碎步走了进来。
“这两日要开始收拾东西了,再备上几份礼,我们三日后便要起身到京城去。”
云锦点点头,林韶忖度片刻,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道:
“你下去吧,顺便把玉衡叫进来。”
这次没等多久,玉衡一袭黑衣,仿佛刚从夜色中脱身出来,悄无声息地踏进门来。
撩起衣摆,屈膝便跪在林韶面前。
“主子。”
林韶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玉衡,你可还记得,自己来靖北王府多久了?”
对方丝毫没有懈怠,正襟危坐在椅子前一半,立刻回应道:
“回主子,已有十年了。”
“可想过要去别的地方走走?”
闻言,刚刚还镇定自若,一本正经的人立刻从椅子上翻身下来,跪倒在林韶面前:
“主子!十年前,中陵突然爆发瘟疫,属下父母都病死在了家中。”
“我只得独自在外流窜,后来带着在路上捡来的弟弟妹妹们沿街乞讨为生,路过的人无一不是掩面而走。”
“只有您愿意收留我们,给我们治病。”
“所以从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能有幸遇到您这样的人,无论生死,我都要追随在您身边。”
说着,玉衡神情激动,眼中蓄满了一汪泪水,
“您若是想赶我走,倒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
林韶听着这一番衷心告白,本来心里正老泪纵横,突然感觉话风不对劲,忙出声道:
“打住,谁说要赶你走?”
玉衡眼眶通红,抬起头幽怨地看着林韶,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唉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该学的战术,兵法,武功一点都没落下。”
“以你现在的水平不应该只是在我身边做个小小的侍卫。”
“所以,我想着让你到军队中去历练一番,日后,可能会帮上我大忙。”
“而且,你的弟弟妹妹们,如今也长大了,可以让他们随你一起去。”
“只是我唯有一点担心,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府里的生活虽无进益可确实安逸,而军队自然是要苦得多。”
“况且,女子在军中本就弱势,你可有这份气魄与胆识?”
玉衡抬手挥袖抹去眼角的泪水,用力点了点头。
“主子,我自然是愿意的!第一次在书中读到前朝平阳公主的事迹,我便幻想着能同她一样能率领军队,为您臂膀,本以为这辈子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林韶笑着起身,走过去拍了拍玉衡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可知历史上曾有两位著名的女将,她们的名字里也有个玉字,我希望,你能成为第三个。”
玉衡望着林韶的眼睛,眼里满是坚定,只是想到了什么,又有些忧虑,
“主子,可我走了,你此去长安谁来保护你?”
林韶有些无奈的整了整对方的衣领,说道:
“我与父王同行,能没有人护送吗?再说了隼一,隼十四他们不是还在呢。别操心了,放心去吧。”
两人对立,林韶放下手又想了想,看着玉衡的眼睛,有些严肃地补充道:
“军中我不会替你打点,你只有凭借自己从底层爬上来,你才有这个能力去真正统率一支军队。”
“不过,如果撑不下去了,随时欢迎你回家。”
眼见着对方鼻头翕动,似乎又要掉眼泪,林韶连忙止住话题,
“好了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三日后,我启程去长安,你动身去军队。
“那就……预祝我们一切顺利!”
玉衡噙着泪笑着应道:
“嗯,一切顺利。”
……
三日后。
天还未亮,玉衡便起身收拾衣裳包裹,一直到破晓,趁着四下无人,便蹑手蹑脚地想溜出府去。
走到大门口,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卸了力。
林韶带着云锦,正挨个给出府的孩子们发盘缠。感觉到大家眼神的不对,才顺着视线回过身来看到身后傻站着的人。
那些孩子中,一个梳着双鬟髻,穿着杏黄色衣衫,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出声喊道:
“玉衡姐姐,等了半天没见你人,我们还以为你反悔了呢。”
连忙拎起往下滑落的包裹,玉衡快步上前,
“小福元你皮痒了是不是,我怎么可能反悔,只是也没人告诉我你们在这。”
那女孩扑哧笑出声来,说道:
“还不是主子猜到你要提前走,才让我们早早候在这,果然,玉衡姐姐你这不就出现了。”
玉衡有些别扭地接过云锦递来的盘缠,近乎微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可林韶听见了,但却没有回应,她知道也不需要自己回应。
云锦分发完盘缠,还是有些不舍地看着玉衡,又嘱咐了几句才退到林韶身后。
正好,日出东方的第一缕阳光斜着挥洒在几人的身上,王府的大门开了又合,年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中。
林韶轻轻拍了拍身边默默拭泪的云锦,说道:
“走吧,等爹睡醒,我们也该出发了。”
……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浩浩荡荡地从府里出来已是巳时,
行至正街主干道,迎面遇上了一顶熟悉的轿子。
轿子里面的人感觉到车辆的堵塞,撩起侧面的帘子往外瞥了一眼,看见骑在马上的两人连忙起身下来行礼。
林宏下马扶起来人,说道:
“不必多礼。”
“不过,我听闻郡守家的马车昨日便往长安去了,萧儿你怎么在此?”
宋萧依然低着头,一副恭敬的姿态沉声道:“
“禀王爷,今年是家弟前往长安面圣,父亲着我在家中潜心准备明年的科举。”
林宏恍然,马车中,悄悄偷听的林韶闻言放下了帘子,
看着前面两人又寒暄了两句,便回到了各自的队伍里。
两队人马错开后,便各自向着相反的方向前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