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代更迭,疆土几变,王朝换了一代而又一代,后人早已不识得前朝风云,也不记得曾经坐在王座上的人的模样,而唯一延续不变的,是藏在一代代人灵魂里的文化与认同。
齐国以汉人为主,而在齐以前的汉室王朝都已经泯灭在历史的硝烟中,如今流传下来的不过是史书上的只言片语。
先秦天下七分,那些分裂的汉族政权彼此斗争数百年后,于一百余年前被萧氏统一,建立“延朝”,而“延”被“齐”取缔后,汉人的统一王朝便只有齐国。
然而,齐国并不是只有汉人,在延续前朝的疆土同时,齐也继承了前朝教化的外族,这些外族有的常年与汉人通婚,数代下来已经与汉民无异。
而齐与羌的边境,本身就有许多通婚的混血儿,只是战争开始后混血儿在两边都不受待见,没能形成一个稳定的聚居地。
秦善的一个朋友曾经告诉他,民族融合,才是化解民族矛盾的根本之策。在那位朋友离开之后,秦善向凤亓梧献上了这一策。血脉的融合,才是真正的统治,再过百年,便没有人在记得曾经的的冲突与战争,只会在节日里祭拜相同的祖先。
而这数年来,凤亓梧一直苦思冥想的就是如何推行并实施这一策。
直到第戎落在他手里,他便知道,没有比眼前这次更好的机会。
迎着第戎惊讶不解的眼神,凤亓梧知道现在时间不够充裕,也不是说服他的好时机。远处有人策马奔来,他跟第戎丢下最后一句话后便离开。
“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让西羌人不必再世代颠沛流离,二王子可以认真想一想,是否要接受。”
第戎眼神紧紧盯着他,金眸中神色难辨。
萧应寒骑着马来接人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便有些不满地嘀咕:
“什么事要和他聊这么半天?”
凤亓梧淡淡道:“家国大事。”
萧应寒最看不得他这冷淡的模样,长眉一挑,甩出鞭子圈住凤亓梧的腰。
“陛下!”
然后,就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把人拉到了身前一并坐在马上。
他现在还易容成凤亓梧的模样,一模一样的两张脸贴在一起,怎样看都有些怪异。
“我不管你什么大事要事,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好事。”
凤亓梧非常不习惯被人搂在身前骑马,他微微动了几下,只换来腰间勒得更紧的触感,无奈只能道:“自然不会忘,只是萧教主现在便要兑现吗?”
萧应寒瞥了周身一圈,有些扫兴道:“即便不是现在,你也该与我回去休息。我把蒲存息那老头抓回来了,让他好好看看你的伤,这次再不好好治,可别再想做什么以身犯险的蠢事了!”
“我……”
“有什么意见等你身体恢复能打过我再说,嗯,或许不恢复也好,陛下就此成为我的禁脔也是一件美事。”
凤亓梧捂住他的嘴巴,以免他在众人面前又说出更多荒唐的话。
“快走吧。”
萧应寒似乎从未这么志得意满,纵马载着人便走了,卫十四跟在后面善后,负责押送西羌二王子与其他西羌人。而等凤亓梧摆脱萧应寒的拉扯,回到营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被五花大绑压在营中的右相与户部尚书。
凤亓梧甩开萧应寒粘人的手,走上前。
右相已经没有平日里的气定神闲,往日一丝不乱的发髻现在散乱在脑后,他却不像户部尚书那般大声鸣冤,而只是一直沉默地看着身前方寸的土地,直到一双沾着血迹的黑色靴子,出现在他视野中,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看着凤亓梧,像是早有所料。
“要是早料到今日,当日知道先帝将您送往宫外抚养时,我就不该一时心软放您出宫,而是该禀报太后,将你凤家血脉斩尽杀绝。”
凤亓梧单膝蹲在地上,与他平视。
“右相错的不是一时善念放过了我,而是不该一错再错,与太后和摄政王同流合污,让天下民不聊生,让天子也不得不将亲生子送到宫外抚养。你们为了一己之私,涂炭生民,动乱国本,值得吗?国将不国,你们的富贵又能享受到几时?”
“陛下说得好听,陛下生来便是天潢溃胃,一切尽在手中,又哪知道必须一步步锱铢算计才能喘息片刻之人的苦楚。”
“苦楚?你?”萧应寒看不得他这自视凄苦的表现,“小和尚在寺庙里吃斋念佛、挑水砍柴的时候,你们这些人还在一边享受美酒美人一边算计着怎么偷空国库、挪用军饷吧。这些话欺骗一下自己就好,别拿出来贻笑大方。”
右相索性闭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我不杀你。”凤亓梧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我回朝继位的时候,本以为你是朝中少数几位能看清局势的聪明人,可结果也不过如此。”
右相似乎听不得这句话,用力抿唇。
“你或许认为,你是在与虎谋皮,也是兵行险招,只有按照你的做法去实施,齐国的国祚才能延续下去,才能避免更劣势的兵荒马乱。所以你与太后一党虚与委蛇,与西羌人推杯换盏,想用你的权谋之道来践行你的理想。右相也是进士出身,当年殿试的文章题目是‘国何治,民何治’,如果我没记错,右相当时回答的是‘先秦外轻内重,前朝外重内轻,均不长久,治国如修身,阴阳调和,治民如治川,因势利导’。我可有记错?”
右相睁开眼,愣愣地看向凤亓梧。
“如果我能遇到那时的右相,应该与你有许多话聊。可惜,数年官场沉浮,足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如果换作现在的右相,恐怕只会回答‘治国如铸戈,应烈火浇油’罢。”
右相嗫嚅着嘴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把他带下去。”
“是。”
“等……等等,陛下!”被人拖走之前,右相却高叫起来,“这齐国内外都是吃人的猛兽,你不吃人,人便要吃你!你不狠毒,便见不到第二日天光!这齐国百姓也不过是些蠢如猪狗的凡人,为了眼前小利可以不惜偷儿卖女。既然如此,我安排他们各自的用处,用他们交换齐国更久的治理,我又何错!”
“我没错!”
“我没有错啊,陛下!”
直到他凄厉的喊声渐渐远去,凤亓梧都没有在回头看他一眼。
而旁边颤颤发抖的户部尚书,早已经被这个场面吓得晕死过去,便也被凤亓梧安排带走拷问,左右这不过是一个跟在右相背后的贪心小人。
“啧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萧应寒绕着圈,从身后走到他身前,“几日不见,小和尚已经如此有君王威仪……你怎么了?”
他愣住。
凤亓梧掩盖微微泛红的眼眶,再睁眼时,已经恢复平静。
“你在为他难过?”萧应寒不解,“你在可惜他,本是一介报国之心,却在泥土里滚了一身脏?小和尚,你未免也太好心!”他轻轻抬起凤亓梧的下颚。
“像他那种人,只是缺个作恶的借口而已。即便不入朝为官,只要遇到一些变故,等闲也能忘却故人心。这样的人放在民间通俗小传里,要么是抛妻弃子的负心汉,要么就是背信弃义的伪君子。你可怜他,不如可怜可怜我。”
他用手指缓慢扶过凤亓梧的眼眶,停留在那微微湿润的睫毛旁。
“我为你抛弃一切,你如何安抚我?”
凤亓梧喉头顿了顿,刚要开口:“我……”
“报!”
“陛下,西羌二王子求见,他问陛下,‘不再有齐与羌的分别’是什么意思。”
凤亓梧挥开萧应寒的手。
“让他进来。”
“是!”
萧应寒额角青筋直跳,不免要怀疑这第戎是不是每次都故意坏他好事。
第戎被反手缚着,脸上的刀口还没有擦去血迹,却不见得怎么狼狈,而是有几分落拓的潇洒。
他漫步进来。
“刚刚好像见到一个熟人一路哀嚎着走远了。”
还不忘打趣右相。
第戎似乎浑然没有身在敌营的紧张感,他看了一眼萧应寒,便把目光转到凤亓梧身上。
“看来陛下果然是好手段。那么,不免也叫我更加好奇,你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
凤亓梧看了他一会,安排人给他干净的水清洗仪容,给与了一国储君足够的尊重,才道:“二王子,可知道羌的由来。”
第戎嗤笑一声,西羌人自称是古羌的后代,当然再清楚不过。
“三皇五帝时,一部分先民跟随大禹治水,其中一部分便驻留在当地生活,这边是古羌的由来。而在周朝,羌与周人来往密切,不少羌人融入中原生活,时至今日已经分不清你我,至今我齐都生活的百姓中,也偶而会出现眼睛褐色或头发羌黄的外貌,这边是有古羌血统的证明。”
不等他回答,凤亓梧已经娓娓道来,并丢下一句重磅。
“既然古日之羌,可以与周民混居混血,那么今日之羌,为何不能与我齐国血脉交融?”
这章的标题想了好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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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何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