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凤亓梧遇刺那一晚。
右相安排好的刺客踏着夜色钻入营帐中,帐内的火源早已经被内应熄灭,一片混乱中,刺客是凭借着右相身上特殊的熏香寻到右相的位置,再借此寻到凤亓梧的位置。
匕首刺入后,刺客一击即退,最后被人在营帐外的树林里发现了其服毒自尽的尸体。
紧追而来的江衍上前拉下刺客的面罩,却只看见一张被疤痕毁容的脸,他起身踢了尸体一脚,咬牙道:“是死士!”
等他回到帐内时,受伤的凤亓梧早已被送走,帐中只留下慌乱无措的朝中三位高官,不,慌乱的只有礼部与户部尚书,右相大人一如既往地叫人猜不透情绪。
江衍走到看不出神情的右相面前,顿了一下。
“右相大人,怎么还在此地?”
“在等世子追查刺客的结果。”
“结果?”江衍扶着佩剑转身看向他,“右相大人猜不到吗?”
“还请世子告知。”
“结果当然是死了,死无对证。告辞!”
右相目送江衍急匆匆离开,眼神平静,没人瞧得出他在想什么。
户部尚书避开礼部尚书,悄悄走上来低声道:“相、相爷,现在我们如何是好?”
“我们?”右相收回眼神看向他,“陛下禁止结党营私,李大人还请自重。”
说完,他看了躲在角落里的礼部尚书一眼,也紧随着江衍离开。
当晚,富平县县令冯鹏至宅邸上,所有人都在屋外焦急地等待,而他们只看见一位位大夫进去,却不见任何一人出来,因此关于凤亓梧伤势的谣言,便愈演愈烈。
深夜,一道人影闯过层层看守,翻身进入屋内。
一群大夫都已经被他迷晕,屋内的床榻上,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里衣的身影静静地一动不动。
人影脚步一顿,随即快步上前。
然而,却被一柄长剑挡住。
卫十四拦住这位不速之客,没有说话,眼神却宣告着驱离。
人影笑了,在火烛的映照下,露出一张苍白的俊逸脸庞。
“该派上用处的时候没用,现在倒是能耐上了!你们秦卫堂的人,都是这样的好本事!”
卫十四握剑的手丝毫不乱,“萧教主,请离开。”
“我若说不呢?”萧应寒微微眯起眼,冷声道,“你最好趁我不想在他面前杀人,自己离开。”
卫十四还是寸步不让,萧应寒嗤笑一声,甩出手里的长鞭便要动武,可那鞭头只是刚刚扬起,便被一只手轻轻握住。
“咳,咳咳,为何要与他计较,他不过是听我命令行事。”
昏暗的烛火下,那个躺在床上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用手抓住了萧应寒的长鞭,明明没怎么用力,萧应寒却好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动弹不得,好一会,他才找回到自己的声音,沙哑道:
“好,我就说万成轩不至于是个废物,跟在你身边都能让你被刺客下手。所以,这果然是你们演的一出戏?不,不——不只是为了骗外人,你还想要骗我。”他的眼神落在凤亓梧胸口沁出血迹的纱布上,“为了这一场戏,让自己真的受了一刺,值得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凤亓梧松开鞭子,用眼神示意卫十四离开。
秦卫无声地退下,屋内清醒的人,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萧应寒将长鞭收回袖内,走到床榻前,刚刚经历了大惊大喜,心里憋着一股气,最终却只是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外伤而已。”凤亓梧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臂,却被人用力掐住下颚。
“让我看。”
他看着那双琥珀色双眸隐隐染上的血丝,轻轻叹了口气,便不再躲开。
萧应寒伸手解开外层的纱布,隔着一层纱布感受伤口肌理的撕裂,伤口确实不深,却很是危险,再隔一寸便是心脉,若是伤到心脉,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凤亓梧知道自己这次确实是兵行险招,他转开视线。
“最后一刻我躲开了,没有命中要害,所以……”
他突然看见按在胸前的手在微微发抖,瞬间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萧应寒几乎是低头埋在凤亓梧胸前,嗓音里听不出情绪。
“万成轩不在,蒲寸息也不在,他们都被你派走了,所以他们都是知情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因为我和西羌有故?”
“因为我姓萧?”
“还是因为,我也是你要防备的人?”
凤亓梧看着眼前人的发旋,听着他一句一句即将要走向失控的话语,须臾,轻轻抬手放在萧应寒头上。
“不骗你的话,这些原因都有。”
眼前人的身躯抖了一下。
这次,轮到他抬起萧应寒的脸,他看着对方眼眶下隐隐的湿意,有些不解又有些触动地用手抹去,低头看向指尖的那一抹湿痕。
“为什么要为我,如此伤心?”
我是你仇家的子嗣,我是你憎恨的这个国家的君王。
萧应寒狠狠笑了,一口咬在凤亓梧的指尖上,磨了磨牙,等咬出一个牙印后才吐出指头。
“那我也要问你,当年寒潭之下为何要救我,又为何为我耗费内力制作暖玉压制寒毒,为何拦下大军放我离开?重逢之后,我对你毫无防备,为何不趁机杀了我?又为何要承诺,给我一个仓廪充盈衣食富足的太平盛世?”
“我……”凤亓梧欲言又止。
因为你只是乱世下的一介浮萍,是仇恨之中的一片飘絮,你被仇恨与身世裹挟,不是逼不得已,就是情势迫人,你也曾在乱世中救下过毛小追、绝红莲,如果有的选,你或许可以当一个好人,或者,当一个与你师兄一样改过自新后有能力去保卫弱小的人。
可你没有这个机会,而断绝你这个机会的人,是大齐,是凤氏一族,是……我。
凤亓梧没有说出口的话,全藏在眼神里,萧应寒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须臾,笑了。
“你知道吗,小和尚,一个干渴到快要渴死的人,会把最后一滴水紧紧含在口中,既舍不得咽下,也绝不愿被人夺走。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放走这滴水吗?”
他在凤亓梧耳边轻声道:“放走了,我可真的渴死啦。”
凤亓梧避开他炽热的眼神,耳边却传来一阵笑声。
“所以,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从我这里夺走它,你自己也不行。”萧应寒收回笑意,冷漠道,“你要再瞒着我,我就把你打晕拐走,反正现在你也打不过我。”
凤亓梧知道眼前这人是真的会那么做,无奈道:“好,我不瞒你。”
“还有多少人知道你做的这出戏?”
“只有万庄主和十四,蒲谷主也不知道,他只是被我提前安排走了。”
“所以我是第三个?”萧应寒又开心了,好像只是一句话,就能拨动他的情绪。
凤亓梧看着这样的萧应寒,心里想着,也许我可以再对他信任一些?
“萧应寒。”
“叫我阿寒。”
“……萧施主,有一件事我还要请你帮忙。”
切,萧应寒不瞒地听着这个退了一步的称呼。
“说吧,我保证我比万成轩那个家伙更值得你信赖。”
……
时间回到现在,与萧应寒演了一出配合,实际埋伏在林地里的凤亓梧,看着手下败将。第戎即使被绑着,眼神也很是肆意地上下打量。
“还请二王子让手下停战,不要制造无谓的伤亡。”
凤亓梧要求第戎让手下投降,避免两边更多损伤。
“西羌勇士只有战死,没有投降!”第戎不满道,注意到凤亓梧望向自己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又说,“用你们齐人的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可以让他们停战,但是你要保证不伤他们性命,还要好吃好喝送他们回西羌。”
“陛下!”
“不可!西羌人不死绝不足以平愤!”
周围都是恨西羌人恨得牙痒的大齐士兵,闻言均是不满。
凤亓梧问:“敌人已愿示降,为何还要平白消耗人命?即便可以全部杀死这群西羌人,又要牺牲多少我大齐儿郎的性命。难道他们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妻儿在等他们回家吗?”
在场其他人又沉默不语,凤亓梧眼神再次投向第戎。
“二王子,下令停战吧,否则我也制止不了这场愈演愈烈的仇恨了。”
第戎看向他,许久一笑,用嘴叼出挂在脖子上的骨哨,吹了一长两短三声。
哨音传遍战场的同时,所有西羌人都停顿了一下了动作。
“传令!西羌二王子已经投降,所有西羌人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反抗者杀无赦!”
战场上的喧嚣逐渐平静下来,凤亓梧静静听着清点俘虏与人马的声音,唤来一位秦卫,小声吩咐了些什么,秦卫退离,不出半刻,战场边缘便出现了很多身背药箱的大夫开始救治伤患。
第戎看着这一幕,感慨道:
“早有听闻大齐天子菩萨心肠,说实话,要不是你,我宁死也不会降。在你手里还有机会活下去,落到其他人手里嘛……”
他没有再说下去。
凤亓梧问:“所以,二王子对我刚才的提议是否考虑清楚?两国休战,修生养息,有利无害。”
第戎眯眼:“然后等你大齐兵强马壮,喘息过来后,再来覆灭我们?”
凤亓梧冷不防抛下一句,“又或者,可以让这世上,不再有齐与羌的分别。”
如雷音贯耳,第戎猛地抬头。
“什么?”
教主不是没得选,他是习惯在所有选择里选择最偏激的一个。小和尚有点滤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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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示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