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再晚一些,吃饭的人少了,喝酒的人多了,餐厅彻底变成了酒吧。
钟傅是老板也是专业调酒师,在调酒台忙得起飞,东城区是旅游热门区,其中好玩的地方又围绕着商场铺开,年轻人基本都集中在这块来玩了。
身边人来人往,唐嘉措看着对面正在认真看表演的江观南,感觉混乱的灯光里,这人的眼神里有股特别的忧郁。
也有可能是她喝酒喝飘了,看错了,开始胡思乱想了。
白傥傥已经快喝趴下了,用手撑着脸,脑袋一歪一歪的。
唐嘉措心念一动,站起身来,扶着白傥傥躺下,让她恰到好处地占满了位置。等她直起身,撞见江观南的目光,心虚地指了指白傥傥。
“她睡了。”
音乐声有些吵,也不知道江观南听清了没有,唐嘉措就这么看着她。
半晌,江观南往里面挪了挪,空出位置来,单手支着小半张脸,朝唐嘉措勾了勾手。
勾手的时候,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好像在逗小狗似的。
唐嘉措下意识舔了下嘴唇。
她慢吞吞挪过去,在江观南旁边坐下,心绪翻转,好心的江观南把没吃完的瓜子推了过来,指甲在碗沿上磕了磕,凑到唐嘉措耳边说:“很好吃。”
等唐嘉措见了鬼似的看过去,江观南逗完她,累了似的,已经一脑袋歪在胳膊上趴下了。
原来也醉了。
唐嘉措抓起几颗瓜子,捏了捏,有些担心,“要不我们回去吧?”
江观南好像花了些时间才结合唐嘉措的表情理解了这句话,孩子气的摇了摇头,“不急着回去。”
“为什么?”
“家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有点害怕。”
江观南也不知道自己醉没醉,意识还在,脑子还能转还能思考,可下一秒她就巴不得醉了,因为眼泪又莫名地夺眶而出了。
睁开眼,唐嘉措微蹙着眉,好像在理解她的话。
江观南偏了下头,借头发挡住满脸的泪,脸埋在手臂里,觉得自己又无语又好笑。
台上换了个乐队,主唱声音很有磁性,唱着慢节奏的歌,像民谣又像摇滚,很多人都听得十分认真,音乐确实能让形态各异的灵魂产生共鸣。
气氛烘托到位,江观南的眼泪更加停不下来了。
唐嘉措看她一动不动趴着,长发垂在后背,隐隐露出一些雪白的皮肤,好看又隐秘。她抿抿唇,只当江观南是喝醉了,脱下身上的衬衫外套,动作很轻地给她披上了,一点都没碰到她的身体。
不想回家就不回家吧,反正她没醉,可以看着她们两个。
唐嘉措也磕起了瓜子来,脑子里转着方才江观南说的话。家里太安静了,所以她喜欢热闹吗?可是选择住到海边来,选择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别墅,像是喜欢热闹的人吗?
她有基本的共情能力,可每个人成长经历不同,感同身受是很难存在的。
实在费解,唐嘉措也不想了,认认真真的把盘子里剩的瓜子磕完了,磕的声音又脆又利落,咔咔两声,瓜子进嘴又被吐出来,完成了这一生的使命。
江观南哭了不知道多久,那股难以抑制的情绪终于过去。
她扶着脑袋喘了口气,抬起脸来,一张脸已经被泪痕打湿,视线流转间,有种又乱七八糟又凌乱的美。
她擦了擦眼泪,又擦了擦鼻涕。
唐嘉措在旁边,眼睛都瞪大了,“你怎么哭了?”
“头痛,忍不住眼泪。”江观南冲她笑了笑,“瓜子好吃吗?”
唐嘉措哪儿有心思管什么瓜子,扭过身体去看着江观南,眼里是极度认真的关切,“江观南,你怎么了?”
她问的模样太认真了。
这样的认真太打动人了。
江观南眉头猛地皱了一下,鼻尖又窜上来一股酸意。
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有人这样关心自己,江观南真的会再次崩溃。
她推开唐嘉措,站起身,“我去下厕所。”
唐嘉措诶了一声,江观南已经拢着她的衬衫当外套,飞快走了,拦都来不及拦。
她原地坐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担心,没忍住起身去厕所门口等着了。
江观南呆在小小的隔间里,安静地感受着泪在脸上流淌,心里早就天崩地裂,可她看上去又很平静,好像崩溃的是她的另一个灵魂。
心里莫名像多了股勇气似的,她拿出手机,找到李梦圆,果断地点了删除联系人。
删除就是一瞬间的事,可江观南过了那么长时间,才有力气做这件事。
为什么别人抛下她,总是那么容易呢?
为什么只有她,好像什么都得不到呢?
这些问题她想了太久了,每回都找不到答案,她就是这个世界最惨的受害者。
眼泪哗哗,根本无法抑制。
情绪翻涌,许久才平静下来。
江观南努力平复好心情,出去用凉水洗了把脸,拉开门,看见正在等着自己的唐嘉措。她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都把唐嘉措的衣服给穿上了。
“你冷吗?”江观南抬手要把衬衫脱下来。
“不用不用。”唐嘉措穿了件干干净净的白t,冷倒是不冷,她看着强装镇定实则眼圈都红了的江观南,虽然很想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选择了不开口。
“我找钟傅又点了几杯酒,都是招牌,你尝尝。”唐嘉措笑起来,“她刚开始学调酒,就是学的看起来很牛逼的那种酒,现在技术越来越好,做的酒也越来越夸张了。”
“是吗?”江观南眼睛还是湿润的,但唐嘉措不问,她心里感激,努力配合着,“好啊,那我得尝尝。”
服务生把酒端上来,江观南哭醒了酒,看着眼前一杯杯的酒,当救命良药似的,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她想醉倒,大脑这东西,还是麻痹一些比较好。
唐嘉措看她喝酒跟喝水似的,从江观南手里抢过来两杯,“江观南,你少喝点……就当给我留点!”
“今天我买单,你想喝多少点多少。”江观南看着对面躺倒的白傥傥,手往那边指了指,“要把傥傥叫起来吗?一起喝。”
“她都睡了,应该喝不下了。”唐嘉措纠结半天,最后实在拦不住江观南,只能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江观南微微瞪大眼,还能活动的手指着唐嘉措,“这又是在做什么?”
“你要是真的不开心,和我说说你不开心的事情,也好过这样喝酒伤害自己的身体。”唐嘉措平时看着都好欺负好相处的样子,现在却难得严肃,看起来还有些唬人。
但是唬不到江观南。
她挣开唐嘉措的手,拍拍她的胳膊,“我要是醉了,辛苦你送我回家吧。”
唐嘉措再劝也没用了,只能坐在旁边,担忧地看着,看着江观南忘我地买醉。
钟傅忙完过来,发现三个人已经倒了两个,都惊了,“怎么了这是?”
“都喝醉了。”
唐嘉措头都大了。
“那,你们怎么回去啊?”
江观南脑袋磕在桌上,是真醉了,脑袋都抬不起来了,头发长得都垂到了腿上,喝醉后就这样一动不动的。
“我叫阿湛过来帮忙吧。”唐嘉措叹了口气。
钟傅看了看江观南,看她身上穿着的唐嘉措的衣服,眼珠转了转,俯下身,认真看着唐嘉措的眼睛。
半晌,她看得唐嘉措都要错开目光了,这才开口问她,“我说,你是真喜欢上了?”
唐嘉措一愣。
这怎么说得清呢。
人和人的关系就是很奇妙的,见江观南第一眼,唐嘉措就被她吸引了,那时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了,未来她注定会喜欢上这个人的。
可是喜欢又能如何呢?
喜欢是一件没有上限的事情,哪怕是爱,也没有上限。从来没有人规定,一个人只能喜欢一个人,这种心动的感觉可以在很多人身上找到,所以,就算是喜欢,又怎么了呢?
唐嘉措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性。
她什么都不缺,所以对这些看似美好实则带着危险的东西只会更苛刻。
她不是什么童话里的小女孩,不会傻傻等着所谓的命中注定,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辈子会爱上很多人,也会吃很多亏,她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
可她也知道爱是一个很好的东西,能有一个人,在你的生命里拥有最特别的意义,是一件说起来就很不现实但又极度神奇的事情。
祝兰钰之后,她还是会被这种表层的吸引和喜欢打动,可是她也会思考,这个让她心动的人,会是那个在她的生命有特别意义的人吗?
对于这个问题,把江观南代入进去,她就真的不知道了。
钟傅很了解她,这个问题必然也不是简单的在问她喜不喜欢江观南。
所以唐嘉措是真的茫然,真的不知道。
她也刚开始被这个人吸引,喜欢她的美丽和大方,喜欢她身上偶尔透露出来的神秘,可这有什么稀奇的呢?
“我不知道。”
“钟傅,我真的不知道。”
唐嘉措抓了把头发,抬起头,眼神里全是茫然。
她已经不是好几年前刚喜欢上祝兰钰时的她了,现在的她也吃过感情的亏,已经不想再追求那些虚无缥缈、转瞬即逝的东西了。
“没事。她人还在这儿呢,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想明白。”
钟傅宠溺地揉了揉唐嘉措的脑袋,开了个玩笑转移话题,“你要是每天都这造型,姐可能真会被你迷住。”
“你不是喜欢黑长直吗?”
钟傅温柔地看着她,语气很认真,“更喜欢你,傻子。”
唐嘉措笑笑,甩甩脑袋,“不想了,我给阿湛打电话。”
宋湛今晚要去见人,回来会晚一些,唐嘉措看了眼时间,估摸着该回来了。电话刚过去就被接起来了,宋湛说刚到家,听完很快便赶了过来。
等人到了,唐嘉措指了指白傥傥,“你带她回去吧。”
宋湛看了看旁边还趴在桌上的江观南,犹豫两秒,本来想问,还是住嘴了,“行吧。”
和钟傅告别,唐嘉措推推江观南,“江观南,起来了。”
她拉起她一条胳膊,触手冰凉柔滑,好像蛇的皮肤一样。
江观南跟着抬起了头,可惜眼睛根本睁不开,整个人顺着唐嘉措的力,没骨头似的滑到了她身上来。
唐嘉措看着半靠在自己怀里的女人。
周围乐声嘈杂,每个人的表情背后都隐藏着各式的情绪,她忽然很好奇,江观南这个人,心里到底都藏了些什么呢?
一个成年人,忽然只身跑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始新生活,是一件听起来就很奇怪的事情。
她弯下身,把江观南捞到了自己背上。
女人很轻,软软地趴在她的后背,满是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侧。
唐嘉措到底比她矮上一些,背起来还是有些吃力。但是哪怕如此,她也一步步的,又慢又缓的把人带回了家。
回家的路亮着影影绰绰的路灯,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残风吹拂,人影摇曳。
放下人时,她的手臂已经酸痛无比,江观南一头黑发凌乱地散在床上,白皙的脸庞好像是精修过的一样,又真实又虚幻,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个缺失安全感的小动物。
唐嘉措给她盖好被子,把她的头发拨开,想了想,打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看着她的眉头舒展开来,这才关上灯出去。
晚安了,江观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