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南怀北 第6章 甘棠秋千

二月十二，花朝节。

已近三月，甘棠湖菱角初长，杨柳渐绿，遍地鲜草繁茂高至幼儿小腿。

褚观南见近来春色大好，又恰逢花朝节，不出去踏青赏红简直白费了这么好的日头。

遂提前数日就向秦襄姝和江骊下帖，邀她们一同去甘棠湖游戏，两人也在家中闲躺久矣，于是应下。

既至湖边，只见岸边草色青青，比往年要茂密些许。

“不愧是甘棠湖，往日在京里可再没见过这般油润的水了！”

江骊自小在北边长大，一时对这江南风光只觉新奇，蹲下来去抚摸仍带湿气触手微凉的花草。

“那今日可要好好玩，方不辜负你千里迢迢来看这一回。”秦襄姝微微扬起嘴角，把江骊牵起来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她的手，“这里平日人来人往的，小心脏了手。要玩去他们帷幕围起来的地方去，也干净些。”

江骊自是应下不提，却说褚观南与何堇两人早追着前儿抱走的狗儿跑远了。

那狗原就是街头行走的，近日被拘在府里，虽说褚府已算不上小，可总觉得不痛快。

今日好容易出来撒欢，又有主人陪着，难免一下了马车就疯跑泄劲，害得两人连追不上，只好叫了随行的小厮去赶。

秦襄姝看了无奈摇头道：“总是这般吵吵闹闹的，真是叫人头痛。”

“妹妹年纪还小呢，活泼些是应该的。姐姐觉得头痛，架不住有的人就是喜欢呢。”江骊朝秦襄姝挤了挤眼睛，用帕子捂嘴偷笑道。

“不说这个了，回头要是叫她听见了，又要来闹我。那狗儿听说是从你们家抱来的？”

“是啊，那狗儿当时还把大哥哥特地换的新袍子的衣角撕去一块呢，是打死了也不为过的。也不知这狗儿有什么过人之处，偏妹妹一见起了怜悯之心，方求着把它带走了。”江骊不解地撇了撇嘴，牵着秦襄姝往褚观南二人所在之地走去。

这江骊虽不解，可秦襄姝内心却有几分明了。

原来褚观南幼时家里也养了只母犬，一人一宠感情极好。那狗儿是在她九岁的时候去的，为此褚观南还郁郁不乐了几月。

如今这狗儿长得偏有几分像之前的狗，难免她要发发善心了。

不过秦襄姝虽明晓其中弯绕，也不欲将这些事宣之于口，遂任由江骊牵着她走。

褚观南见她二人来了免不了抱怨说：“不涣简直是天底下最坏的狗了，来十个人也捉不住她。”

不涣乃是褚观南给那狗儿起的名，全名唤作金不涣。

话说褚观南乳名便是金雀奴，因她刚出生不足4斤半，头顶一点胎发金黄，又爱挥胳膊蹬腿，遂取了这么个乳名儿。

如今把这姓与不涣，也算是让它随褚观南姓了。

这厢不涣一听她这话说出口，竟也跟着汪汪叫唤起来，大有不服之意。

秦江两人正欲安慰几句，何堇先拆台道：“两位姑娘可别听我家姑娘的话，方才也不知道是谁笑得最响。那不涣以为有人和她玩可不就越跑越有劲嘛！”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褚观南扯住了两边腮帮子：“好哇，敢说我坏话说到我面前了，罚你让我打两下！”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闹了，小心出一身汗着凉了。”秦襄姝接过边上婆子递来的汗巾给两人擦了擦额头，又拍了拍吐舌头装无辜中的褚观南的手，佯装嗔怒地瞪了她一眼。

“走吧，前面我特地求父亲给我们搭了秋千呢，再闹我可叫人拆了啊。”秦襄姝挽了褚观南胳膊将她牵走，不涣就在一边紧紧贴着她的裙角跟着她们。

到地方果然看见一个秋千架子绑在柳树枝头，正对着甘棠湖水。

“你们谁先来？”江骊见几人皆摇头，喜不自胜道，“那我可先上了，好妹妹快来推我一下！”

说着跨步站了上去，娇声催促道。

“这就来。”褚观南略挽了挽袖子就站到江骊身后，缓缓推起秋千来。

秋千慢慢荡起，鹅黄色的裙摆也像花瓣似的绽开。

“再高些，再高些！”眼前湖水银光熠熠，微风将发丝糊在人面前，叫人有些睁不开眼，江骊干脆闭了眼睛笑着喊道。

渐渐荡到高处，隐隐有失坠感传来，江骊方起了害怕之情，连忙握紧了手中的绳子，开口大叫道：“啊，我不玩了我不玩了，快停下来！”

褚观南知她有些害怕，于是在秋千荡过来之时立马用手抓住了绳子，力使秋千瞬间停了下来。

又将江骊扶了下来：“姐姐可还好？怪我下手不知轻重，回头姐姐怎么罚我我也认了。”

又有何堇急忙叫江骊的贴身侍女红鲤取了热水来与她喝些。

江骊就着褚观南的手喝了些水，摇摇头说：“没什么事，只是心里头有些害怕罢了，身上没什么不爽利的。是我头一次玩太放肆了些，下回就好了。”

褚观南见她下来片刻就缓了过来，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也有心思说笑了：“姐姐可吓死我了，这回可轮到姐姐给我推了。我且先说一句，不论多高我可是不怕的，姐姐尽可推回来。”

“那可好，到时候下来可别哭鼻子。”江骊挑了挑眉毛，抱臂说道。

褚观南但笑不语，一手握住秋千绳子一提衣裙，稳稳站在木板上。

却见何堇与秦襄姝两人附在江骊耳边说了几句话，那江骊脸上立马露出胜券在握的得意来，几步上前来站到褚观南身后。

“妹妹可要抓紧了！”说着在褚观南的背上使劲推了一下，秋千霎时间就荡了起来。

可惜苦于气力不足，秋千飞得不算太高。

褚观南就更不怕了，不过面上仍作出微惧之态，求饶道：“好姐姐可出够气了？看在我这般识时务的份上，就放过妹妹吧。”

“还早得很呢。”江骊说着偷偷向何堇与秦襄姝两人使了眼色，两人便心领神会走上前来，一起去推秋千架子。

褚观南突觉背后之人力气大了许多，连忙回头去看，只见三人俱站在她身后。

心中一时了然，开口道：“我说江姐姐什么时候有如此神力，原来是你们也来助阵来了。罢，罢，有什么神通尽管使出来。”

“好哇，还在这里说大话，看我的！”江骊几人一听，也玩心大起，使出浑身力气来。这边褚观南随着秋千越飞越高，只顾着笑，耳畔已听不见其余声音，只隐隐传来几声犬吠。

忽然眼前银光一闪，刺痛了褚观南的双眼，她眯了眯眼睛聚神去看，只看见湖水在阳光照射下发出银白色的亮光。

褚观南心中疑窦陡升，面上却不显，反叫三人再推高些。

江骊三人也被激起了好胜心，轮番上前使劲。随着视野越来越高，褚观南便隐隐看见已经长得茂盛的草丛里透出了些许暗色。

见已看清大概，褚观南方求饶道：“好姐姐，算我方才轻狂了，快快停下来吧！”

三人玩闹了些时候，早已有些微喘，闻言才放缓了力气叫那秋千架子慢慢停了下来。

“姑娘且先擦擦手，仔细得待会儿手疼。”随行的仕女侍书连忙递过来用玫瑰露子浸过的帕子。

褚观南从秋千上下来，顺手接过，边说道：“好侍书，正巧我有事情要交与你。你去后头把适才叫来，让他多带些人来，就说我有事要吩咐。”

“是。”侍书应了一句收起褚观南用过的帕子就往余适才等人休息的地方去了。

“姑娘，怎么了这是？哪里有要劳烦适才哥的不成？”何堇不解地问道，她方才也有些累了，正捧着茶壶饮水呢。

“我方才让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眼睛，正想叫他去看看是什么，没什么事才好安心。”褚观南瞧她们喝水，顿觉干渴，也要了一壶慢慢喝。

“啊，那姑娘还好吧！”何堇一听，急着扑上来去看褚观南的眼睛，秦襄姝两人也一脸紧张看向她。

褚观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家姑娘好着呢，不必担心。”

说话间余适才已经带了五六个人走到跟前，褚观南给他们指了指方才看到的地方，说道：“我看那儿有些不对劲，你们且去看看，若有什么回来再报，你们性命安全要紧，不必逞强。”

余适才几人纷纷应下，方往那处走去。

江骊看着这阵仗也有些害怕地往离她最近的秦襄姝身边靠了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余适才去的地方。

那处草丛突然剧烈动起来，从里面蹿出三四个人来，手上拿着磨得锃亮的柴刀，就要往余适才几人身上砍。

“啊！”何堇和江骊两人都吓得尖叫了一声。

何堇虽然害怕，仍旧试图挡在褚观南身前。

褚观南却连忙把何堇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她原以为是水匪之类的人，正想着如今既不是雨季，几人又没到湖面上去，哪至于招惹了他们。

如今看他们衣着，便料想这几人应当是临时起意躲在这里，想来不足为虑。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四人已全部被缴了械，用粗绳绑了胳膊押到褚观南面前。

为首的那人大骂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贵人降临呢，原来是几个小娘们，有本事杀了老子兄弟几个，你爹没有怕的！”

说着仍大力挣扎，膝窝却挨了余适才狠狠一脚，狼狈跪在地上，口中仍唾骂不休。

“好啊，就依他们，把他们就地格杀。”褚观南摆了摆手，示意余适才几人下手。

那帮贼人显然是没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发生，一时有些骚乱。

眼见余适才几人真提刀要往他们脖子上砍的时候，一个被缚在刚刚开口说话的人身后的中年男人立马挣扎着要下跪磕头，张嘴嚎道：“姑娘明察，是大虎他要这么干的，不是小人的意思啊！他说小人今天要是不来就要先砍了小人老娘，小人是不得已的啊！”

“方才、方才几位大人奉命来捉小人，小人也不敢反抗啊！求姑娘要发落就发落大虎去吧，看在小人老娘还要人照顾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命吧！”

“要打要罚，小人甘愿受之！”

“放你的屁！是哪个不要脸的求老子发财的时候千万要带上你！”那大虎反而更嚣张，闻言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那谁知道你发财的路子这么野，你死了又有什么要紧，现在好了，白白赔上我一条性名，我这可怎么办唷，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其余人见状纷纷推诿起来。

在他们口中好像是那大虎把刀子塞他们手里，抡着他们胳膊往前砍似的。

大虎倒也硬气，愣是一声没吭。

褚观南心中明白如今这些人不过是狗咬狗，那男人有没有娘都不好说。

然而虽然这大虎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又冒犯父亲在先，她心中仍是升起了一丝欣赏。

且不论他们几人为何要在这里埋伏，单说方才与余适才等人的搏斗，也能看出他身手不差，颇有几分灵气。

再看他身形面孔，明白他不过二十，只是满脸胡子拉碴面庞黝黑。

“你叫大虎是不是？你姓什么，今年多大了？我看你身手不俗，讨口饭吃应该不难，为什么来做这个行当？”

“姑娘问这个做什么，直接把他们押衙门去不就是了？”何堇不解地询问道，褚观南却顺了顺她的头发示意回头再说，何堇了悟，安静地站在褚观南身后。

“关你屁事，你爹爱干啥干啥！”大虎眼睛一瞪，豹眼圆睁，瞧着有些吓人。

褚观南看他实在软硬不吃，就叫余适才将他们四人堵了嘴带走，顺便派人去和父亲母亲说一声，以免说得迟了反遭责骂。

余适才又再安排了秦家和江家的人仔细在周围再搜查一番方领命而去。

“哦哟，真真是吓死我了，再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了。”等他们走了，江骊才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长气。

“如今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差，往年哪见过这些。如今北边吃了败仗，百姓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难免要出此下策了。”秦襄姝描得细细的眉毛也皱了起来，眼中止不住的忧愁。

听她这么说，在场的人也再难骂出口，心中也多添了一丝怜悯。

“好了，我可没这么大的胸怀。好容易向先生请了假，咱们还是抓紧玩咱们的吧。”

“不然等父亲母亲知道发生了何事，定要把我们抓回去呢，到时候又要不得空了。”褚观南见气氛一时凝滞，赶紧扯住秦襄姝的袖摆，开口央求道。

“也真不愧是你，依你就是了。”秦襄姝也是对这个表妹无奈了，抬手捏了捏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