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
室外阳光大盛,肆意的洒进画室,将贵妃榻上熟睡的女孩儿笼罩,落在她的发间、眉梢和高挺的鼻梁上
昨晚她撑着醉意将画作完成,实在困得不行,索性就宿在贵妃榻上了
妘兮悠悠转醒,惺忪的睡意还浮在瞳眸里,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视线就先一步落在画架上还未收起的丹青
是她最为熟悉的身影,宽大的汉袍线条极度华贵,画中人身姿挺拔,五官精致、眉目晴朗,目光专注且渗着几分上位者的霸道
那是西楚霸王的气魄
*
出发去上海前一天,妘兮特意回了一趟老宅,带上了她近期完成的几幅画作,算是提前交作业
大抵是上次惹得老爷子气得极了,这次过来,妘兮从上午等到了入夜,也只等来了替老爷子取画的周侃
老爷子的几位学生大多都被她没大没小的欺负过,难得碰上老爷子收拾她,周侃自然是要嘲笑一番的
年轻男人戏虐的睨着她,慢悠悠的道:“老爷子说他乏了,让你不用等了”
妘兮缓缓站起身,瞥了眼还在偷笑的周侃,懒散的挥了挥手:“走了”
周侃抱着几卷画轴,看着她踱着步子离开,直到完全在视线里消失,才轻轻叹了口气:“偏学了阿衿那股子的任性,还自学成才了自欺欺人的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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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七日晚
正式演出前三天,妘兮安全抵达上海,入住了小助理替她订好的酒店房间,推开门后,看着一室古典风装潢和墙上挂着的水墨画,像极了她画室的风格
妘兮没忍住笑了笑
‘的确是很用心了’
几乎她刚收拾完行李,房间门铃就适时的被按醒了,妘兮疑惑的上前开门,木门拉开,就见小助理带了一帮子工作人员堵在她门外,最为诡异的是,他们在等到她开门后,很是默契的全员朝她致以一种非常期翼的眼神
妘兮:“?”
这狼看到肉一样的眼光是什么情况?
大概是她的疑惑没有藏好,小助理有些尴尬的咳了咳嗽,暗示同伴们收敛一点,随后也转而挂上一副腼腆且讨好的笑脸:“妘老师,您介意外出用餐吗?”
妘兮看着他那副表情,突然就想起南笙每次要哄骗她时,也会挂上一样的小表情,自以为藏得很好
忍着笑意没去戳破他,妘兮继而问了一句:“什么?”
小助理憨笑了两秒,最后定格在一个不算好看的表情:“酒店附近有一家很地道的长沙菜,以往每次来都过去解解馋”
妘兮‘嗯’了一声,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小助理在同伴的注视下,坚定的继续发言:“但…艺兴哥说您刚到酒店,长途跋涉需要好好休息,所以驳回了我们的提议”
此刻,将他们的来意猜了个七八分,妘兮沉默了几秒:“其实你们可以不用顾虑我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小助理有些急切的义正言辞:“那怎么可以!我们是一起的!”
鲜少被人这样划分进某个区域,妘兮思绪不由得怔住,回神后索性也不再推拒了,低低应了声好:
“那我换个衣服,麻烦你们稍等过一会儿”
小助理当即笑开:“好,那我们在楼下等您”
酒店长廊,一群人欢呼雀跃的嗓音传进门内,妘兮哑然的笑了笑,隐约间听见一道女声格外清晰:“妘老师人这么好,肯定会同意的”
直到进了卧室,妘兮的思绪仍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
她的交际圈子很小,平日里来往频繁的除了表妹南笙,也就只一个常年不在北京的铁瓷
即便是老爷子那一起学画的同门,也都只是泛泛之交
乍一听见这样浅显而又寻常的评价,她是意外的
‘却…很喜欢’
*
快速换好外出的服饰,妘兮到酒店楼下和小助理他们集合,然后一同步行了十来分钟就到了他们口中说的长沙菜馆
老板一口地道的长沙口音,热络的和小助理交谈,倒是和他们口中所说的时常会来贴合了
小助理提前定了位置,老板给他们留了间摆了三张圆桌的大包厢,两张十二座、一张六人座
将她引到正中最小的那张圆桌落座后,小助理就去安顿其他人了
妘兮颇有些好奇的打量包厢环境,很寻常的菜馆,装潢简单、素净,耳边人声交杂,第一次不觉得吵闹,反倒别有一番意趣
从包里翻出手机,在人数不多的联系人列表里找到边衿的微信,点开聊天界面,在对话框里缓缓输入
【。:已达上海】
【。:忙完见一面?】
信息发送过去,妘兮看着许久没动静的聊天屏幕,耳边是不算熟悉的嗓音交谈着,惯性的生出几分百无聊赖又很快消散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垂眸看清来电显示,妘兮的瞳仁微微颤了颤,慌忙起身后,跟小助理说了一声后就除了包厢门
顺着长廊往外走,出了店门后寻到一处静谧的位置,做好准备后才回拨电话
‘嘟…嘟…嘟’几声,电话那头被接起
听见老爷子‘嗯’了一声,妘兮很是拘谨的站直了身躯,仿佛老爷子就在眼前一般的恭敬:“爷爷”
“到上海了?”
妘兮抿唇:“刚到不久,现在在外面吃饭”
“什么时候回来?”
想了想刚给边衿发的信息,妘兮瞳眸转了转:“跟阿衿见一面就回去”
大致猜到她的小心思,老爷子重重的冷哼一声:“画我看了,油画还是老样子,那幅丹青有点长进”
“二月元宵节前,留在家里静静心”
妘兮低敛着眼帘,沉默着没答话,明明她一直在等爷爷的电话,可真的等到时,又觉得她其实还能再等一等
老爷子一直没挂电话,终究是拗不过,妘兮抿唇不甘不愿的答话:“好”
她松了口,老爷子这才缓出一口长气:“丫头,画儿是骗不了人的”
“回来前,道个别”
她忘了电话最后是怎么挂断的,妘兮神色无常的往回走,心底的波澜却强压不下
所处的环境从寂静到充满人声的喧闹,她的思绪却浑浑沌沌的浮沉着,她很想问,能不能不告别
可她知道,那幅画被送到爷爷手里的时候,她已经决定跟二月红告别了
站在菜馆门口缓和许久,直到摁住了那些翻涌的情绪,稳住呼吸,妘兮才抬步迈上通往二楼的台阶
包厢在长廊的最尽头,不算远的距离,只因她的步伐慢了便显得长了些
“来啦,他们都已经到了,就二楼那间包厢”
老板染着浓郁长沙口音的声线格外热情,嗓音响彻在菜馆内,惊得妘兮下意识侧头循着声源看过去
站在老板跟前的年轻男人裹着厚实的棉衣,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她望过去那瞬间,他正巧抬着头,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眸,即便看不清他的脸,可妘兮直觉,他在笑
‘道个别’
老爷子浑厚的嗓音如同警钟敲响,妘兮很快撇开视线,将情绪藏回眼底,抬步进了包厢
在原来的位置落座,妘兮睨着桌面上只拆了三副的餐具若有所思,直到手机又一阵轻微的震动才将她拉回神
划开信息通知栏,很快就跳出聊天界面
【衿天:刚好有事儿跟你说】
【衿天:元旦ok,我去接你】
慢吞吞的戳开对话框回复
【。:好】
包厢门再次从外面被推开,张艺兴进门后就被小助理领着到了妘兮这一桌,与她隔了一个座位,恰好把她围在最里面
人到齐了,小助理就招呼着服务员上菜,席间除了她和张艺兴这一桌,仍是一副热火朝天的热闹
是和她的世界全然相反的模样
*
十二月三十一日
上海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
跨年演唱会后台,结束开场表演的张艺兴赶回来更换下一场演出需要的服装和妆容
先被安排了更换服装的妘兮从更衣间出来,一袭青纱白底的汉袍裙装,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墨黑长发还未盘起,就那样随意的披散着
她走出来时,裙摆随着她迈出的步子而晃动,倾身附耳听工作人员说话的模样格外恬静
耐心听完工作人员的话,轻声细语的女声时隐时现,似是嫌长发碍事,随手将发丝别回耳后,露出小半张侧脸,鼻梁高挺、眉眼间泛着淡笑
厚重的书卷气息令她看上去宛如从画卷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不知道工作人员跟她说了什么,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那一瞬间,张艺兴只觉自己的心脏似是漏了一拍
被牵引着到化妆台前坐下,妘兮看着自己那一头墨黑长发被慢慢盘起,脸上也逐渐化上淡妆,直到妆发做好,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送的发饰还在她的包里
余光打量着同样坐在化妆台前的张艺兴,妘兮侧头跟化妆师说了句什么,随后起身到更衣室前,从包里取出那只不大的木匣盒,而后慎重的交给发型师
青白色的流苏发饰别在她发间,一如她第一次见到时的那般,显得格外逸然的文雅、清冷
妘兮满意的笑了笑,跟化妆师道了谢,退至屏风后整理木桌上的画具,简单的动作,举手投足间满是写意
*
演唱会舞台
主持人说介绍词的同时,偌大的画桌被抬了上来,穿着一袭青纱白底汉袍的妘兮木桌之后
歌曲伴奏鼓点落下,张艺兴的独舞开始,而她提笔作画,笔下线条流畅的很快勾勒出他的身形,在着墨细绘那双瞳眸时,妘兮眸色黯了几分
‘三分五十五秒,要说再见了’
一曲唱罢,画笔也随之定点停住
舞台最后端的大屏幕上投放出木桌上的画作,俨然就是身穿银纹黑底汉袍的张艺兴跃然于纸上,精准的只取他神韵,活灵活现
就在张艺兴走向她要一同退场时,在场观众便见女子再次提笔,行云流水的在画作上题字
‘来世也当称雄,归去斜阳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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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场回到后台,妘兮换好常服出来时,工作人员们还围着那副画作惊叹
将发饰摘下收拢回木匣里,妘兮缓步走到张艺兴身前,扬了扬手里的木匣:“谢谢”
张艺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工作人员们,浅笑:“演出很成功,辛苦了”
“小助理提议等会去吃宵夜当庆功了,介意一起吗?”
手机恰逢在这时响起,朝他投以抱歉的眼神,随后接起电话:“你到了?”
边衿懒洋洋的‘嗯’了一声:“在停车场”
“好”
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改变主意:“我马上出来”
挂了电话,妘兮看了眼木桌上的画具,而后才重新对上张艺兴的目光:“恭喜演出顺利,宵夜我就不去了,朋友来接我”
话落,妘兮迈开步子要往外走,突地脚下步子定住,在与他将将擦肩的位置,女孩儿抬眸似是留恋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轻声道:“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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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七月
妘兮蹲在小花园里修剪花枝,冬天栽种的洋桔梗竟真的活下来几株,正值盛花期,此刻开得异常漂亮
从内室出来,边衿踱着步子走近她,看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生出一丝疑惑:“我记得你喜欢的是腊梅,什么时候喜欢洋桔梗了?”
妘兮专注手里的动作,头也没抬:“去年冬天”
边衿疑惑更深:“冬天栽种居然活下来了?”
突地回忆起移培花苗那天,南笙玩笑话说她残害生灵,当时的她未存丝毫希望,直到五月,洋桔梗开了第一朵花儿,才惊觉真的活下来了
察觉到她出神,边衿抬眸看向二楼画室,记得她元旦后跟妘兮回北京第一次来时,那间画室里的白墙上还挂着身穿银纹黑底汉袍的男人照片,除去那一幅,还有大大小小的四幅,可第二天妘兮就叫了工作人员来打包,至于送往哪里,她那会儿没多心便没问
现今想来,眼前这丫头似乎很久都没提起过了
边衿下意识扯了扯妘兮,将她强行拉起身:“我回来这么久了,怎么都没见你再画‘二月红’”
妘兮背脊一僵,却很快的恢复了过来:“不画了,以后都不画了”
她口吻正常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同她多年好友,边衿听出其中异常,只觉得自从上海回来后,妘兮似是变了,出于关心又追问了句:“不喜欢了?”
妘兮抿唇:“不知道”
边衿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小问号你是不是有很多朋友’的表情:“嗯?”
回到北京后,除了那天要把照片送还给他,所以跟小助理联系了,之后他们便再没了交集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知晓内情的南笙隐忍着不敢问,于是边境竟成了第一个问她的人
妘兮呼出一口长气,顺从心底的念头,那些话似是压抑了很久终于寻到说出口的机会,很轻易的脱口而出:“喜欢二月红,因为他只是一个角色。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存在的,可又不是真的存在”
“喜欢他,我不担心会有任何的意外或者其他什么干扰因素,对他的喜欢,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永远不说结束”
下意识点了点头,边衿侧眸看她:“前两年老师总让我劝你,说你不肯自知”
“我倒觉得,你心里跟明镜一样最是清楚”
妘兮哑然的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可口吻落寞:“合作之前,我以为自己成功的骗过去了”
“越是接触,反倒越是明白,‘二月红’不是他”
惯性的抬手揉了揉妘兮的发顶,边衿轻晒:“现在呢?想清楚了吗?”
妘兮抬眸看向天际,天色清澈湛蓝,一如他初次来她画室那天般干净透亮:“嗯”
“可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喜欢他会受伤、会难过、会想要占有、会贪婪的想要更多、会变得贪心不像自己”
“我可以喜欢‘二月红’,却不可以喜欢张艺兴”
女孩儿的视线悠长,大概是回忆着往事,边衿很轻的喟叹,无奈的看向她:“多思无益,你换个角度想”
“如果哪天他恋爱了,你算不算塌房?”
妘兮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怎么话题突转却还是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看她茫然的模样,边衿脑海里想起一抹身穿长褂的欣长身影,劝她的同时也劝自己:“既然会塌房,而你又有机会让他塌进自己怀里,不好吗?”
妘兮一怔,对上边衿坚定而又晶亮的眸子,缓缓笑开
‘是啊,这么浅显的道理,她却到了现在才明白’
妘兮:一语惊醒梦中人?
——
前卷的内容结束啦
跟预期所想的差不多,就是真的 很卡= =
早安福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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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