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迅猛的风声,从陆衎的耳边快速呼啸而过。
望着底下的三枚歪着脑袋,眼神呆萌地看着自己,陆衎的心脏骤然一缩,恨不能降落的速度快点、再快点。
三枚肯定是吓坏了!否则她时隔这么久才看见自己,怎么可能一点惊喜都没有,反而蹙起了眉?
陆衎拧眉:刚才就该将那颗脑袋捏碎!
他气沉丹田,运气加速往下俯冲,终于在半山腰处,拥住了垂直降落的三枚。
失而复得一般,陆衎用力地抱紧了三枚,脑袋埋在她的颈侧,深呼吸了一口气,骤停的心跳,好像此刻才恢复了跳动。
他的声音发颤,也不知是在安慰三枚,还是在安慰自己,“别怕,我来了,没事了......”
不等三枚作出反应,将默认已经被吓傻了的人按在怀里,陆衎警惕地环顾着周围的环境。
然而两人抱在一起之后,坠落的速度骤然加快,眼睛被猛风刮得眼睛生疼,只能半眯着眼。
陆衎抬头,头顶除了糊成一团的白色光晕,什么也看不清,崖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块上,长满了滑腻的苔藓,他抱着三枚,试图踩着这些石块往上飞跃,然而一不小心失足,又滑落了下来,只能重头借力飞起。
他试了几次,仿佛原地踏步,简直徒劳无果,白白耗费体力。
然而低头又是暗无天日的深渊,而且随着他们坠落得越深入,周围光线越暗淡,他眯着眼睛,好像看见底下漂浮着的,像是白茫茫的雾气。
估计是有什么雾瘴之类的东西。
既然上不去,只有往下坠落到底一条路可走,那就只能赌一把。
陆衎将三枚抱得更紧,控制着下落的速度,即使脚底打滑,还是踩着崖壁,小心往下一点一点试探。
“陆衎?”呼啸的风声里,突然响起三枚有些闷闷的声音。
陆衎摸了摸她的发梢,轻声道:“我在。”
“陆衎,真的是你吗?”
被陆衎按在怀里的脑袋往后一仰,三枚眨了眨湿漉漉的杏眸,摸着陆衎的左脸。
陆衎唇线缓缓上扬,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柔声回她:“是我。”
他一腔柔情,以为三枚接下来的反应,该是非常欢喜感动,然后激动地抱紧自己,不想她却脸色一变,杏眸凶狠瞪大。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衎一愣:“我见你坠崖了——”
三枚恶狠狠地捶着陆衎的胸口,“所以就跟着往下跳啊!你疯了吗?不要命了啊,你看清是我了吗,就往下跳!搞错了怎么办?”
陆衎抱着三枚的手一紧,轻笑道:“不可能搞错——”
“你还得意上了!”三枚气得脸颊涨红,还想再狠狠骂上几句,却见陆衎突然一脸傻笑地看着自己,再看他鬓边湿哒哒的乱发,眼前浮现他扑向自己时慌乱和恐惧的眼神,瞬间就嘴软了。
这家伙,半年不见,怎么还越来越好看了!
都城里的水,就那么养人吗?
“笑什么笑!”差点被迷得七荤八素的三枚,回神后恼羞成怒,“不许笑!”
陆衎眼尾一挑,薄唇听话地抿了起来,眸中的笑意却是越漾越深。
三枚哼了一声,脸颊微红,故意别开视线。
这时才发现,自己和陆衎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漂浮的白雾包围了,周围的能见度也越来越差了。
她眉头轻蹙,坠崖后本想趁机进入黑渊之下一探究竟的,估计只能徐徐图之了。
若是只有自己也就罢了,现在陆衎在这里,不能让他陪着自己冒险。
三枚推了推陆衎,“你别抱这么紧,我喘不过气。”
陆衎身子一僵,差点被气笑了,抱着人的手故意更用力,屈膝在崖壁上蹬了一下,见三枚眉头轻蹙,手上的力道才不情不愿地松了一点。
两人抱得没那么紧密了,三枚才得以抽出另一只手来。
她一手撑在陆衎的肩上,探头往下看了一眼,侧着耳朵凝神细听。
耳边听到细微的铃铛声时,三枚立刻咬断腕上的红绳,将缠在绳上的两枚五铢钱,对着那声音的方向,用力往下一掷。
“啪!”
底下传来一个清脆的声响。
陆衎顺着三枚的视线望去,就见云吞雾绕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泛着光泽,正在快速地向上膨胀。
他抱着三枚的手倏而收紧,又将她按回了怀里。
“没事,”三枚脑袋被紧紧埋在陆衎的胸口,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沉闷地道,“那是我家的小棺椁。”
三枚的话音刚落,一只深棕色泛桐油光亮的鸡翅木雕棺椁,自下而上,慢慢地朝三枚他们升来。
棺椁的两端各贴了一枚五铢钱,陆衎眸光微闪,觉得有些眼熟,“这是......”
终于将脑袋从陆衎的怀里拔出来,三枚吹了吹贴在脸上的头发,“没错,就是锁魂箱里的那只小棺椁。”
陆衎闻言,抱着三枚蹬着崖壁上的石块,一个飞跃,便跳到了棺椁之上。
两人刚在棺椁上坐下,低头仔细查看三枚状况时,陆衎才发现她左手手背一片血肉模糊。
一把抓起三枚的手腕,眉头紧皱,陆衎:“怎么回事?”声音冷沉,又气又急。
“哦,没事,被只臭老鼠踩到罢了。”三枚不甚在意地道,想抽回手,却被陆衎一下子就拉进了怀里。
他低头,小心翼翼地在她的手背上吹了吹,心疼地道:“都没法看了,怎么可能没事?”说完在怀里摸出了个小瓶子,慢慢地将药粉倒在她的手背上。
“嘶。”手上吃痛,三枚忍不住轻哼一声。
“不是说没事吗?”陆衎抬眸,轻轻睨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些,边上药边小口吹风,“暂且先上点药,回去后再好好清洗包扎。”
看着陆衎絮絮叨叨给自己上药包扎的认真神情,三枚抿了抿唇,压了压嘴角的笑意。
“咳咳,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她忽而问道。
陆衎包扎好,也没收放手,听见问话,眼神闪烁,倏而指着自己的手腕,道:“它好像燃烧一样火热。”
他将长袖往上稍微一拉,露出了腕上的五铢钱,就见铢钱已经恢复了正常,然而却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暗红色的印迹。
“它可能是知道你遇到了危险,急着回到你的身边。”陆衎不动声色地将三枚环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三枚眨眨眼,摸了摸陆衎腕上还有些发热的印迹,须臾晃了晃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可能是因为我流血受伤了。”
陆衎微微颔首,听三枚如此说道,不禁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将你推下悬崖的人,又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挠了挠后脑勺,三枚皱着脸,拍了下大腿,摇头晃脑地道:“啧,此事呀,说来话长啊!”
——
一切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三枚带着八耳,跋山涉水,终于抵达了锁魂箱里,最后一个冤魂的故土——黑山寨。
还未踏进黑山寨,锁魂箱里的亡灵便特别激动,犹如所有近乡情怯的游子一般,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锁魂箱里的小棺椁,总是慈悲为怀,怜悯也包容着所有亡魂的各种情绪,三枚却被里头的小铃铛给吵得不得安生。
“人家是回到故乡了,情绪波动剧烈,你跟着激动个什么劲?”
她啪地打开锁魂箱,抓着摇响个不停的紫铜小铃铛,咬牙说道:“别吵吵,我耳朵疼。”
其实三枚更多是累的。
黑山寨建在巍峨的高山上,所处的地势险峻,山路陡峭,崎岖难行。
她背着锁魂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气喘吁吁才终于爬上了山,双腿发软,又累又渴,恨不得就地倒下。
然而小铃铛却如同它身上的金属一样冰冷,一点共情能力都没有,发出的微弱声响,一直在三枚的耳边吵个不停,怎么不令人心情更加烦躁?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劝说一句。
“嗡嗡嗡——”
小铃铛听不懂人话一样,还在响个不停。
三枚眉头一拧,声音一沉:“趁我还没生气,你最好是安静一点。”
话音刚落地,耳边恼人的“嗡嗡”声,顿时戛然而止。
“哼。”三枚警告地睨了眼木箱里的小棺椁,见它也安分了下来,才将锁魂箱重新盖好。
“九十九步都走了,在最后一步完成之前,谁都别给我闹幺蛾子!”
她重新背好锁魂箱,将歪头呼哧呼哧喘着气的八耳放到肩上,慢吞吞地吐了口气,认命地往前挪步。
——
千万年不变的金色阳光,倾斜在黑山寨古朴而苍老的寨墙之上,犬牙交错的墙垛影子投射在地面上,静静地诉说着经年的风霜雨露。
古朴的砖墙,苍劲的青瓦,木质的门窗和平坦的地面,每一处都凝聚着生活的痕迹,让人仿佛感受到,寨子里的人过着的是悠然自得、淳朴而惬意生活。
三枚漫步在静谧的寨子里,脚下踩过青石板交错铺就的地面,耳边徐徐飘过的风声,仿佛晨钟暮鼓的余音。
黑山寨里的一切,深深地吸引着她的目光。
寨子里的建筑,是统一的砖木结构脊坡式瓦房,分布错落有致。
值得一提的是,三枚观察过,黑山寨居然有八个寨门,看似根据“八宅风水”的方位设置,实则均未取正方向,而是稍稍错开了一点角度。
听山下的人说,黑山寨的规矩繁多冗杂,就连寨门的开闭,都有讲究。
八个寨门从来没有在同一时间开启过,更不曾同时关闭。根据不同的时辰,将开启不同方位的寨门,之前开启的便随之关闭。
然而什么时辰开启哪一个寨门,都是没有规律可言,其中关键,外人根本就无从得知。
三枚对此感到很是新奇,亦是嗅到了某种与众不同的神秘气息。
这也是她到了黑山寨后,没有像安葬其他亡魂一样,将装着骨灰的小坛子埋下,送完魂便走人,而是选择走进了寨子里。
黑山寨,似乎藏了无数无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