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上的房间,说大不大,却也算不上小,夜风通过门窗,吹得房中燃烧的烛光忽明忽暗。
然而房内的空气,却仿佛凝滞了一般,令人觉得窒息。
什么暧昧的、令人害羞的粉红泡泡,早就随着两个不速之客的乍然出现,被戳得七零八落、稀里哗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尴尬在风中凌乱。
“当你觉得难为情,或者惊慌失措的时候,千万不要像受惊的小鸟一样自乱阵脚。保持镇定,即便是装的也好,只要你表现得足够洒脱自然,那么该感到不好意思和尴尬的,便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父亲序莽的敦敦教导,三枚一直铭记在心。
于是当裴元和邢正突然闯进房间的时候,她愣是硬着头皮一动不动。
忍着羞愤欲死、恨不得一头钻进船缝的羞耻感,三枚佯装特别从容淡定地,慢慢睁开眼睛,仿佛若无其事一般,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早就被陆衎冻成僵硬冰雕的两人。
尽管她内心恨不能化身八耳,放声发出尖锐的鬼吼。
被陆衎握在掌心的小手,微微用力一挣,三枚双手撑着陆衎的胸膛,将人轻轻推开,接着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泰然自若地走回原位坐下。
她端起早就凉透了的冷茶,送到唇边抿了一口,放下后,才慢条斯理地抬眸,视线在裴元和邢正两人脸上转悠了一圈,最后看向邢正,云淡风轻地道:“邢大哥,你刚才说,什么来了?”
邢、邢大哥?
都这个时候了,小三枚你居然喊人邢安然大哥,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裴元心里为好兄弟义愤填膺,实际上身体却很诚实,脚下悄悄地、小小幅度地往边上挪动了一下。
还是离邢安然远一点比较好,等下陆在野痛下杀手的时候,才不会殃及相对无辜的自己。
于是裴元趁人不注意,留下快要碎掉的邢正,独自承受来自陆衎那寒冷而锐利的、难以言喻的视线压迫。
“呵。”
陆衎轻笑一声,唇边泛起冷笑,眼帘微垂,看了之前握着三枚小手的掌心一眼,忽而身子向后一靠,懒洋洋地倚在了靠垫上。
密长而微卷的眼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双眸,也将他眼底的情绪一一藏匿了起来。
强势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压迫感,骤然撤离,邢正刚想松一口气,就听陆衎声音懒散地道:“呵,邢大哥?”
这一声“邢大哥”,叫得邢正膝盖一软,差点给陆衎跪下。
他汗流浃背,想解释,嘴巴却干得差点张不开,抬头才发现,陆衎那句话,是对着三枚说的。
那自己还要不要解释了?还有,要解释什么?
邢正转头,想跟裴元眼神求解,结果差点找不到人。
不知不觉挪到了墙角的裴元,意外地挑了下眉,料想的血腥场面竟然没有发生。
这个小三枚,有点东西哈!
直觉危机可能暂时解除的裴元,轻轻朝邢正招了招手,“嘘,这边,这边。”
循着声音望去,邢正才发现,裴子钰这厮不知何时,竟是跑到距离自己三米开外去了。
嘴角一抽,邢正瞪着牛眼控诉地看着他:见死不救的叛徒!
——
一直小口小口喝着冷茶的三枚,左边脸颊感受到两道炙热的视线,却暗自强装镇定,打算无视到底。
“你和邢安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稔了?”陆衎忽而直起身子,长臂一伸,将三枚攥在手里的茶杯拿开,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
三枚感觉自己脑子有点转不动,闻言便道:“啊?什么意思?”
她抬眼,才发现陆衎的身子又向着自己倾斜过来,虽然距离没刚才那么亲密暧昧,但架不住三枚她自己心虚。
三枚于是上半身稍稍向后一仰,小心翼翼觑了眼邢正和裴元所在的方向,见那两人正低着头装死呢,紧张的神经才稍微松了一松。
陆衎将三枚避嫌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那股不舒服的刺挠感,突然变得泛酸了起来。
他轻笑一声,身子故意又朝三枚的方向倾了过去,意味深长地道:“呵,邢大哥?”
这一笑,三枚听得心尖不觉一颤,手臂蓦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了喝茶的假动作作掩饰,她左右看了一圈,默默地将锁魂箱抱在怀里。
须臾,觉得自己好似落了下风的三枚,皱着脸颊,突然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咱们成年人做事,最忌主次不分,所以,先办正事,其他的什么什么,容后再谈!”
见房间里所有人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本还有些心虚的三枚,突然就自信了起来,她越说底气越足。
“你们两个,”三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挤在角落里小小声斗嘴争执的裴元和邢正,“说你们呢!对,及时你们!躲在墙角窸窸窣窣什么呢?”
“刚才不是喊着什么来了吗?还不快说清楚!耽误了我正事,饶不了你们!”
嘿哟,这个小三枚,跟谁颐指气使、呼呼喝喝呢!
总是记吃不记打的裴元,刚才还瑟瑟发抖、屏住呼吸降低存在感,此刻因为三枚的话,气不过竟然使劲撸起袖子,作势就要怼上三枚。
然而不等他发作,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咕咕”叫。
裴元侧头望去,就见小八耳眼神凶狠,雄赳赳气昂昂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它鼻孔朝天地,漫不经心地扫了裴元一眼,“咕”了一声,又继续迈着六亲不认的小步伐,“啪嗒、啪嗒、”走向了三枚。
裴元瞪眼:这是什么混账眼神!
一只小小的稚鸡,竟然也敢对本世子露出这般嗤之以鼻的轻蔑表情!
太嚣张了!
然而,三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八耳嘴角的一丝血痕,皱了皱鼻子,从窗外吹来的风中,闻出了弥散在清冷空气中的、淡淡的血腥气。
她迅速地将怀里的锁魂箱拿开,一股脑地塞到了陆衎的手中,也不管他接没接住,便径直放了手。
三枚的动作猝不及防,陆衎连忙伸手,险些没能接住箱子,这一动,也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脸上神情刹那严肃了起来,他淡声问道:“谁受伤了?”
正想大发雷霆、大闹一场的裴元,被陆衎问得一愣,“啊?”
与亦是一脸不明所以的邢正面面相觑,他正想开口说话。
邢正余光却瞥见了三枚和陆衎脸上的严肃神情,于是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嘘!”三枚将食指放在唇边,轻声道。
从长榻上下来,她微微弯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耐心地等着八耳走近自己。
陆衎这时,也默默地站到了三枚的身边,手里提着她的木箱子,忽而眉间微蹙。
这个箱子,好似重了不少,明明不久前还轻得犹如一张薄薄的宣纸,此刻却似实心的重铁。
他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了三枚的瘦弱的双肩上,心道:每天背着这么重的箱子,也不知道肩膀磨破皮了没有。
思维发散了一瞬,陆衎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有些异常的八耳身上。
八耳走到距离三枚只有一米远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开始原地转起了圆圈。
觉得它的动作有些熟悉的邢正,放开挣扎个不停的裴元,默默地在心里数了起来。
“一、二、三......九。”
只转了九圈,八耳便停了下来。
鸡爪向前一抬,它又踉踉跄跄地走向了三枚。
“呃!”
走到两人身前的八耳,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凶狠的眼神逐渐涣散了起来。
三枚见状,头也不抬,伸手就去摸索被陆衎拿在手中的锁魂箱。
陆衎配合默契,弓着身子,将锁魂箱递到了三枚的手中。
“叩、叩、叩、”
三枚食指轻轻地对着箱子敲了三下,接着放到锁魂箱的下方,手心向上,好像要接什么东西。
“咔嚓!”
锁魂箱忽而传出了一声脆响,紧接着又是响起“哗啦”一声,听着有点像抽屉被拉开的声音。
“哒!”
有什么东西从箱子下方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三枚的掌心,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三枚将伸到锁魂箱下的手慢慢地收了回来,掌心倒扣着的,赫然就是那个所有人都十分眼熟的破瓷碗。
据说,它是个遇到危险,能第一时间便觉醒保护意识,自发规避危险的、神奇的破瓷碗。
裴元桃花眼瞬间一亮,双眸闪闪发光地盯着三枚手中的破碗。
啊,小三枚将要送给我的小碗碗!
不知道裴元心里正做着臭不要脸的美梦,三枚将倒扣的瓷碗翻正过来,慢慢地递到了八耳的面前。
八耳跟个醉酒的老汉似的,脚步踉跄,左摇右晃,像是失去了平衡,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尖锐的鸡嘴吧唧吧唧,仿佛喝多了在嘟嘟哝哝叨念着什么,间或伴随着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呕吐声。
三枚听得有些恶心,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反手对着八耳就是一巴掌。
“啪!”
响亮的巴掌声,瞬间响彻在静谧的夜空里。
裴元不知为何,明明被打的不是自己,脸颊却莫名感到火辣辣的疼。
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的八耳,涣散的眼眸有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豆豆眼蓦然瞪大,对着三枚张嘴就要开嚎:“咯——哕!”
最后却是,“哇”的一声就吐了。
裴元桃花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视线在三枚和小八耳之间来回跳转。
末了,他转头看着邢正,小小声说道:“好与众不同、好高速见效的催吐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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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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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