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郑家别墅的一楼大厅内,依然亮着灯。郑东方落寞地缩在沙发一角,看着边桌上一只小小的铁皮盒内升腾起一小缕残烟,那是他刚刚在里面掐掉的最后一根烟蒂。
为了保养自己的身体,也为了照顾儿子的支气管炎,郑东方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戒了烟,今晚也是好不容易在电视柜下面的暗角里翻到这小半盒旧烟,吸起来真是又苦又涩。
庭院外射进来一束强光,而后是大门被轻轻推开又落锁的声音,儿子回来了。
“爸,咳咳!家里什么味,你又抽烟了?!咱们不是说好了,烟酒只能二选一,你选酒,就得把烟戒了,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儿子一进门,倒先数落起他来,真是翅膀硬了啊。
郑居庸打开了阳台上的两扇窗户,扑腾着给屋子里换气,瞥到边桌上那陈旧的烟盒,急道:“爸,这烟都过期多少年了,你不知道有毒啊!你这是抽了多少根?”
“毒就毒,趁早毒死你老子,老郑家就轮到你做主了!”郑东方黑着脸。
“咳,咳...”郑居庸知他气什么,将那铁皮盒捂住,连盒子一起丢进了垃圾桶,“你就算对我有意见,也不该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呵哟,我哪敢对你有意见?我老了,没用了,活久了碍你们的事,早死早清净!”郑东方怄着气。
郑居庸摘下近视眼镜,疲惫得揉了揉眼睛:“爸...大半夜的,别说这些话,不至于。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们不接受也得接受。”
郑东方转身要再拿一根烟,扑了空,急恼道:“不至于?你爸我好说,你妈呢?你就不怕把你妈再气到医院里去!”
“上回是因为管盈走得早,这回有她在这里,我妈不会有事。”郑居庸抬头望了望二楼,家里风平浪静的,他没什么好担心的,掀开沙发上的抱枕,踏实坐了下去。
“嘿!”郑东方眼看着管教不了儿子了,“你这不是欺负人家管管?!”
“爸,我说了多少次了,管盈她不喜欢我...你想想,她谈了那么多恋爱,哪一个比她小?她就不喜欢比她小的男人啊,你们非逼着她嫁给我,那才是欺负人家!”
二楼传来吱吱呀呀踩踏木地板的声音,管盈站在楼梯朝楼下探望,压低嗓门:“回来啦?叫我了吗?”她担心他今晚应付不了父母,特意留心着楼下的动静。
郑叔不好意思,轻声细语道:“管管,我们俩把你吵醒了吧?”
郑居庸却毫不客气地招了招手:“嗯!叫你了!”
“婶睡着了,咱们小点声哈。”管盈蹑手蹑脚下楼来,不忘嘱咐这爷俩也降低音量,实则也是为了不让他俩吵起来。
郑居庸走近来迎她:“管盈,我问你,你喜欢粉色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就说实话。”
“呃...我比较喜欢蓝色,怎么了?”
郑居庸跑去门口鞋架上掏出那双蓝拖送到她眼前:“换一下。”
管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粉色泡泡拖鞋,尴尬地张了张大脚趾,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呵呵,一双拖鞋嘛,也无所谓什么颜色。”
“让你换就换!”
“哦...”管盈不明白,怎么一双拖鞋在这时候突然成了重点?
郑东方在对面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管管,我们老郑家,对不住你。”
完了,何止这一双拖鞋,还有卧房里的枕巾、被单、被套...统统都是郑婶特意准备的粉色!她今天才说不喜欢,这不等于打了长辈们的脸?这么多年来,她也没挑这个理,虽然不是她喜欢的颜色,但她其实也不介意偶尔用一用啊!尤其冬天,粉色看起来还挺暖和的...
她已经换了蓝拖,再找补什么也迟了:“叔,没,没什么,呵呵。”
管盈在,郑东方脸上有些挂不住,起身对儿子下了最后通牒:“别以为在外面有了孩子就万事大吉,我和你妈还没那么好拿捏!这事,你对不住管管在先,我们是没那个脸再去见你管伯伯管伯母了,但也不能由着你的心意胡来!最近钢厂要进两套高炉煤气精脱硫装置,李工选好了深圳一家技术公司,但那边一直拖着没有给我们消息,如果你能把这差事办好,这事有的商量;如果你办不成,趁早卷卷铺盖,搬去乔家入赘吧,反正那红毛小丫头能赚钱,她养得起你!”
话说得决绝,但给郑居庸也算指了条明路。
“不就是去趟深圳,我就不信,诚心给钱,还买不到东西?爸,我下周末之前一定把这事给你解决了,但订婚宴的事,你也要说话算话!管盈可是在这里作证的。”郑居庸自从谈下那三十万美金的沙特订单,自信心提升了不少。
儿子不仅没被吓退,甚至还要把祖宗豁出去赌一把了。
“好!好小子,如果办砸了这事,你也不用回京西了,直接从深圳去广东!从此你就叫乔居庸了!你在外面生多少个孩子,也跟咱老郑家没关系了!”郑东方气冲冲上了楼,临到卧房门口,顺了顺脾气,轻轻推了门进去,再没了动静。
楼下客厅里,午夜清风从阳台窜入,管盈衣衫单薄,不禁打了个喷嚏。郑居庸被这一声喷嚏惊醒,默默走去合上了窗子。
“你支气管炎好了?”管盈从背后问他,“林大妈特意给你留了份梨汤,说你晚饭没怎么吃,别饿着肚子睡觉。”
“算了,过几个小时,就该吃早饭了。”
明明在熟悉的家里,两人却莫名有些生分了。
“也是...”
管盈这时没话找话,定是有什么问题不好意思开口。
郑居庸回过身,走到她身边,停下来:“咳!你想问什么?”
“哦...那个,那孩子...是,是你的吧?”
管盈这是个什么问题!郑居庸咳得更急起来:“咳咳咳!什么啊?!”
“唉嗨,这咳嗽怎么还没好...我,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呀,我是觉得...”管盈好心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却一脸不服气地挣脱开:“在你眼里,就萧唯言有这能力?我也是正常男人好不好!”
“哦哦哦,你是,你是~你是~~”看他咳得急,管盈又照着小时候的语气哄他。
“晚安!”郑居庸扭头朝楼梯走去。
管盈嘟囔着跟了上去:“喂,你看你怎么还急了呢?我是想说,你其实没必要这时候讲出来啊,干嘛要把自己逼到这份上呢?按咱们事先商量的,大家齐心协力不更好嘛!”
郑居庸已经上了楼梯,在拐弯前冷冷回了她一句:“你是雷锋吗...”
他的事,他总要自己解决,何必再牵连管盈呢。萧唯言可以心安理得的“牺牲”她,他却做不到。
“哈?你说什么?”管盈紧追了几步台阶,却眼睁睁看着他转身回房去了,兀自忖度道:“他刚才是不是说我是雷锋来着?呵,行,最好用不着我,我还懒得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