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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复志异 第43章 长夜无垠(三)

作者:史泼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0-08-16 19:55:24 来源:文学城

乌圆

尽管元帝的东府台城比起洛阳的未央宫来,直可称为俭陋。可即便如此,这周长二十九里一十九步的宫城之中也至少营驻着四千名内外中军。什么人,能够越过重重宫门避开千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颗七窍塞满稻米的人头,挂在大殿的正中?

天子震怒,朝野皆惊。

光禄大夫贺荀联奏三日请求元帝发兵成汉,老人原本矍铄的风采已然衰败,白发人送黑发人,贺鸢尸身难觅仅剩一颗头颅,连丧事都没操办便匆匆敛葬了。

彭兮象趁夜寻到坟前,将那坠好扇坠的梧桐扇埋在了他的坟旁。这个少年才俊的二十三岁生辰,重叠在他的头七里。

“走吧。”王廙也是双眼含泪,他又拍彭兮象:“迟了,兴许会叫人瞧见。”

钱梨白已七日没有消息。

起初,彭兮象只以为他出门办事,一会儿便归。彭子伯却在院门捡起那扇子叫他看。他没看出什么,只记得这是贺乌圆央着梨白给他弄的生辰礼。

然而等了一日梨白始终没有回来,他才真的觉得不对头了。找遍了大街小巷,他平时打酒的铺子、去过的供造行、朱提掌柜的几间铺面和不多的几个熟人……最后,他连最近有往来的丧主都挨个登门询问。可是一无所获,什么线索也没有。

只有西市的那位市啬夫大哥说,见着过梨白和贺丞掾一块儿贴告示,和伙计们说的一样。

直到王廙来告诉他贺鸢的噩耗。

他不想跟众人一样,去猜测梨白已随贺鸢遭遇不幸。因为在他心里,梨白不仅能克服天下所有的困难,还能克服天下所有的困难回到他身边。

他们,是两个必然要永远相伴的人。

他说他不离开他。

他说过。

王廙很想抱一抱彭兮象。他难过,他就心疼得不得了。仿佛这黑黢黢的贺家祖坟也随着他的心境,变得充满了阴暗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之情。

他甚至想,钱梨白最好不再回来。而他又在心中辩解:梨白兄,我并非想你遭遇不测,只是你在别处,也是可以活着的。

此番他作为中军统帅自然是要受罚的。全城戒严,捉拿敌国奸细,接连两日,他领着人搜查了无数地方,没有收获。探子的回报也叫人泄气,大成奸细的毫毛都没有碰到,却得到线报,米教教众无故纠集于汉中、巴西二郡,且沿途风卷裹挟万人,朝荆州进发。

城中尚千头万绪,那远在西南的战事,也恐已迫在眉睫。

照他的兄长之意,大成杀个贺鸢,对他王氏一门建功立业反而是一推波助澜、出师有名的契机。如今,大晋江北上游的军力已全权置于王家手中,如若此番再攻下成汉,收复巴蜀,北伐匈奴还会远吗?!

世人皆得陇望蜀。溪壑可盈,是不可餍。“王与马共天下”,这“共”之一字对兄长而言,恐怕早已忍耐多时了。

“世将。”彭兮象蹲在地上仰头望他,黑白分明的眼珠也蒙上血红忧色:“我,梨白之事托你多费心了。”

王廙伸手将他拉起,却没松手:“你放心,我已下达各城门张贴告示,若有消息定会有人来报。”他双掌握紧兮象五指:“你莫要太着急了,兴许梨白与此事无关,兴许过几日,他便回来了。”

彭兮象点点头。

已七日了,若真是敌国奸细所为……他不敢想!他在这胶着的等待中煎熬着,不知能不能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若没有那一天,他怎么办?!

他心中悲恐万状,气血湍涌,恶念如破心之剑几乎斩杀了他的理智。梨白若回不来,他便入蜀中!去大成!杀尽一切,为他报仇!

“兮象!!”

王廙惊惧地将他托抱住,彭兮象双目顸直,口中涌出汩汩鲜血,显然郁愤攻心重伤了情志。王廙顾不得今晚还要去巡查,提起一口气,背上他,急奔着离开了贺家祖坟。

一场阵雨只填满了地上的水洼,热还是那样热。南方夏夜,月光粼洒街巷,西市街道上,小水洼中盛着的月亮忽悠被一条阴影遮挡,一瞬之后,又盈满了它的光辉。

彭子伯想,爹爹还是太粗枝大叶了。他的大伯钱梨白是个自律到严谨地步的人,什么东西该放在何处,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在能自作主张的情况下完全要依照习惯。

换言之,他是一个有迹可循的人。

而他们归家的那一日,房中尚有衣衫未叠,茶碗两只,撂在西窗下,书桌上案匣敞开着,烛台放在了妨碍写字的地方……还有那柄纨扇,一件礼物,不是会随意扔在地上的东西。

这种混乱在以往是不可能的。钱梨白的东西从来各归各位,井井有条。除非他根本,未想到自己要离开。

在所有人都将思路和目光系在贺鸢身上时,彭子伯却满腹怀疑。也正因为怀疑,当日他便将家门口暗自探查了一番。

他们住的这条窄巷要想从街上进来,是要连着向东拐三次弯的。越往里越窄,第二个拐口过后,两人轿撵进入就已困难了,而他竟然在院子最近的拐口边沿见到了马蹄印。没有特殊的原因,是不会有人骑马进来的。况且,这马蹄印非比寻常。

说不寻常,是因为彭子伯完全知道那是怎样形成。通常的马匹,无论品种贵贱,坐骑或是拉车,为求方便马蹄都是要打理利落的。而这几个印记却非常模糊,蹄冠阔大,边缘参差,像毛刷经过灰尘,留下的丝丝缕缕。

能形成这种痕迹,那马的蹄缘上方毛发必定已长到盖住了蹄冠。记忆里,长毛蹄子的马他见过不少次,灯雪湖的山中牧场,就有十几匹毛发奇长,姿态风流的大宛马。

马的主人有很多怪诞癖好,养马蓄鬃,只是其一。

此刻,彭子伯深深地皱起了眉,感到自己如同被噩梦里化身凶兽的马匹追赶,他由黑暗中挣脱出来,好不容易趋近了光……只想参与这平凡又温暖的世界。

然而灯雪万代,光照大千。

该来的还是来了。

窗牖震颤的响动惊回了他的神志,室内之人燃亮火烛,彭子伯更贴紧墙壁,将身形隐没在阴影之中。

一个男人声音急切。

“为何不和我说一声?你知道,若提早准备,我是不会反对的。”

“早晚要打?有何差别?”

“派去的人至少也要半月才得音信,此前只调集了鹿堂、鹤鸣、秦中三治,还有北边的口、北邙,阆中云台等处没有消息。目下虽有十三郡一十七治人马,终不过万人,难当大用。这事一出,倘元帝提早发兵……”他略带埋怨:“敏郎,你该和我商议才是。”

“师君回到蜀中,还愁没有响应?”

“哪里想会这样快?实不该杀那官员!”

“你那李家皇帝优柔寡断,迟迟不定,不以此计相逼,恐怕到明年也难如你所愿。再者,这么多人护你归蜀,想走便走,”敏郎英眉倒蹙,撒起气来:“樊贲!我什么都许了你,难道会害你不成!”

“敏郎,”樊贲见他嗔态冶艳登时眼迷心醉,胸中怨气如叆叇全化了**情潮:“敏郎,我知你不做他想,我只怕百密一疏。”

樊贲搂住他:“这事一出,想必过几日此处便不能呆了。真不想和你分开。”

钱敏咬唇,啪一下打掉他的手。

樊贲摆弄过这执拗身子,揉揉他浮气儿的胸脯、后心,仿佛怀里坐着的是个柔弱娇娃,而不是个硬挺的小伙儿。嘴唇密匝匝地含弄他的下巴,蹭到嘴边儿,舌尖揉腻那两枚牙齿:“和我走吧?”托着他摩挲,指肚儿沿着节节匀实的脊骨抚过,尾椎轻颤,大掌裹着下窍。钱敏双臀一紧,和他挨得再密实不能。指尖儿被他夹得热乎,问:“好么?”

钱敏出了一身汗,并不响他,只是呦呦如鹿般发出一串吟哼,又轻又狠地叼住樊贲的鼻尖:“痒。”

“嗯啊!”

彭子伯隐在窗外,如何也想不到会遇上这事。

这米教的治所之中他见到钱敏已够心惊,更不去说平白遭遇一场春宫。他面红耳赤,却扎扎实实地听了一回墙角。

樊贲一直搂着钱敏舍不得松手,两人拧成一股在屋中跌跌撞撞,摇床拆炕。彭子伯在这活生生的淫事艳景中被逼得浑身燥热,正胸中擂鼓时候,两只手猛地探出抠在窗棂之上,他吓了一跳,眼睛却怎么也离不开那几根精湿嫣红的指头。它扣在窗上,或蜷、或勾、或颤,几要将那窗子木头摸成个活物儿。

彭子伯半大不小了,要说什么都不懂那是瞎话。

在他的记忆里,有个人从不避讳这事。他儿时不懂,如今大了,再加上王少逸书房里的话本、悄悄收的那些个美人图,再傻,他也明白屋子里的人在干嘛。

可,敏郎哥哥是男人啊?!男人是这样的吗……男人要是能成,那爹爹和大伯可是天天粘在一块儿的。

这会儿,他就像让闷雷劈了一下子。连忙甩甩混头脑,甩掉这怪异的胡思乱想。

屋内**渐歇了。少倾,门扉开启。

彭子伯严阵以待,活动活动发麻的脚,由打屋瓦之间,跟上钱敏。

钱敏本是要往后院下处的。其实只一墙之隔,但他习惯上要绕一遭。

樊贲身边人多眼杂,但至今还不知自己下榻的是灯雪湖的地界。大概也只有宗主敢一边做他的买卖,又一边称他的分量,再卖给旁人。他说,兵荒马乱,生意兴隆。

一股热流,一根好物。钱敏回味地紧紧腿,心道,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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