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悖论 第29章 怪谈：齐舟（2）

那一瞬间，陆晨曦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嘉宾席下方的观众坐席上，一张张或是陌生、或是有些熟悉的脸，有的认真做着笔记，有的明显心不在焉。

她觉得毛骨悚然。

不是为了林嘉的话，而是为了因着他的话，去四下张望的自己。

林嘉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他很放松，或许是太放松了，反倒有种对什么无所谓的漠然意味。陆晨曦还记得他上次和自己的相遇，地点是医院太平间，那个人的尸体前，林嘉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个沾满血迹的破烂沙漏，就像现在一样，充斥着那种游离尘世之外的漠然，连一滴泪都没有流下来。

她被痛苦、悲哀，以及无止境的愤怒淹没，完全丧失了理智，冲上去对他又抓又打，场面一度极其混乱，林嘉应该是挨了自己很多下，到最后大半张脸都被血糊住。但是他从始至终没有还手。

“看什么？”林嘉注意到她的目光，特地把头转了一下，好让她看到侧边剃得短短的头发，和上面的缝合伤口，“看这个吗?”

茶歇时间，有记者在场内来回走动，注意到两人之间稍显频繁的互动，将镜头转了过来。林嘉眼睛看着镜头，低声说：“你猜他们会怎么写？”

陆晨曦平静道：“我不关心。”

林嘉笑，主动对那个记者说：“我和她是大学校友。”

记者受宠若惊，赶紧上来：“林总您好，我是XX时报的记者XX。我……”

林嘉手掌向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记者立即安静下来，及时地打开了录音笔。

“我和她都是Z大校友。”林嘉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很久没见了，没想到这次会在活动上见到。在大学时候，晨曦比我高一级，非常优秀，是我们眼中公认的女神……”

陆晨曦几乎是用惊悚的目光看着他，实在不理解他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讲起这些谁都不信的鬼话。

茶歇的时间一共十五分钟，在结束的前三分钟林嘉停止了讲述，微笑着对记者说：“都记下了？”

记者连连点头。

“好。”他转头看向主席台的显示屏，“会议要开始了。”

陆晨曦已经完全听不进在讲的什么内容了，她直觉这次林嘉的突然出现，是有很明确的目的，不仅仅是发现了夏侯的小动作那么简单。偏偏正在发言的是名学院派的老教授，文字晦涩、语速迟缓，听的别人昏昏欲睡，听得她万分烦躁。

可是她甚至不能去问夏侯，因为对方一定也不知道。

上午的会议要一直持续到12点整，11点30分的时候，陆晨曦已经频频抬起手机看时间。就在这时，林嘉突然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一条短信提示出现在屏幕上。

【出大厅右转走侧门，再左转，我在门外等你。】

是不认识的手机号。但是这种惹人厌的口气，除了林嘉也不做他想。

陆晨曦攥紧手机，没有犹豫，转身从台后走了出去。

指定的门外是一条偏僻的后巷，是酒店货车进出的入口。陆晨曦刚迈出去，还来不及察看，一辆车便飞驰而来，发出令人牙酸的轮胎擦地声，“呲——”地停在她面前。

后车门打开，林嘉坐在里面，手臂一伸，是一个邀请的手势。

陆晨曦没有犹豫，直接上了车。

车门无声阖上，林嘉有些赞赏地看她一眼，对司机吩咐：“福新大厦，我要去23层，提前清好场地。”

福新大厦23层，正是夏侯私设实验室的地方。

陆晨曦索性放松地坐好，不忘拍拍裙摆：“你都知道了。”

“一开始确实没想到。”林嘉说，“直到在那个世界里发现你存在的痕迹。”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沙漏，放在手心里来回摩挲：“我没想到你竟然敢去夏侯那里，做一个完全不成熟的实验的小白鼠。”

陆晨曦当他在讽刺：“你也知道我是小白鼠，齐舟又何尝不是被你当成小白鼠……”

“他不是！”

林嘉突然坐起来，提高了声音。

他的眉头拧在一起，陆晨曦觉得自己好像又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曾经的那种神情，那种近乎游离的、不愿承认的空白般的痛苦。

片刻的沉默后，他重新半靠在座椅上，恢复了平静：“你很快会知道。”

福新大厦的23层的确被清理得很干净。

这本是一个封闭楼层，夏侯专门在后方改造了一台专属电梯直达，需要按指纹才能启动。一个眼镜歪了半边，脸颊上带着一块明显被殴打过的青紫的研究院狼狈地站在电梯里，旁边是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健壮小哥。

见到林嘉，研究员伸甚至嗫嚅着叫了句：“林总。”

“我的老下属，工号……我想想，00015，算是资深级别的老员工了，刘绍，对吗？”林嘉随意说完，自顾自走进电梯里，陆晨曦跟着他进去。

健壮小哥拎着研究员的手，将他的拇指按在识别器上。“滴——”地轻响过后，电梯开始平稳地上升。

林嘉继续说：“不用太害怕，这是我雇佣的私人安保公司，很有职业操守。”健壮小哥赞同地点点头，表示完全认可他的说法。

陆晨曦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误入了什么网剧拍摄现场，狗血中掺着真情，天雷里带着悬疑。林嘉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样子，有钱就是能做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所以我确实很喜欢赚钱。”

电梯停在23层。

整层楼确实如同林嘉所说的，被“打扫”得很彻底，研究员都被赶到了会议室里，几个和健壮小哥具有相同气质的男人在楼里闲晃，大部分穿着和他一样的运动服，也许是为了便于行动。场面整洁有序，林嘉甚至很友好地和被困住的研究员们打招呼，并且叫出了其中绝大部分人的名字。

场面很平和，如果忽略四处翻到的桌椅、被扯破的实验防护服，以及几道可疑的血迹的话。

林嘉直接走向实验区。陆晨曦跟在他身后，心很快沉下去——他对这个实验室的情况很了解，简直就像是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下面一样。

等实验区的门打开，她的心更沉了，因为夏侯正穿着实验服，被一名“安保人员”摁着头压进了培养皿的溶液里，安保人员显然很有专业素质，全套实验装备，就连护目镜也没有落下。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嘉不紧不慢地脱去外衣，只剩下四角内裤，然后换上一件实验服：“不是什么大事，不会死人，只是给他一点教训。”他取出自己的沙漏，忽然当着陆晨曦的面砸在旁边的桌角上。

玻璃碎片四溅，其中掉出一个小小的黑色金属方块，下面带着一圈锯齿状凸起，像是一个变矮变胖版的U盘。

林嘉用两指捏起这个金属方块，垂着眼看了一会，然后捏在手心，走进实验区。

方才带他们乘坐电梯上楼的健壮小哥递来一瓶水，示意陆晨曦先坐一会。

她摇摇头，仍然站在原地。实验区和外面隔着一层消毒间，但是可以通过全落地的透明观察窗查看里面的情形。陆晨曦来过这里10次，前面的6次是正式实验前的匹配和矫正，后面的4次中她只有2次在意识之海的深处找到了齐舟的世界。

她每次来，都是被实验的那个。这是她头一回站在窗外，从观察者的角度去看里面发生的一切。

十五分钟后，消毒程序完成。

林嘉走进实验区，此时的夏侯挣扎已经很微弱，但是仍然在持续，直到林嘉将那个黑色的金属方块拿到他的面前。

玻璃是隔音的，陆晨曦只听到一阵近乎嗡鸣般的闷响，夏侯面目狰狞地拍打着实验舱外壳，培养液被他的动作溅洒得到处都是。林嘉似乎是在说什么，面部表情堪称温和。

夏侯终于被摁进了实验舱里，舱门缓缓闭合，可以看到他的手臂不断击打在舱门上，但渐渐，什么都看不到了。林嘉回头看了陆晨曦一眼，将手中的金属方块插在终端仪器上，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敲打。

陆晨曦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东西，就是夏侯一直在找的。

源生科技的新一代核心系统，深海2.0，可以实现意识上传后保存到云端的终极系统。

原来是这样……

她想起那场糟糕透顶的订婚仪式，新郎半途失踪，剩她一个人留在人声鼎沸、喜气洋洋的仪式现场，直到深夜，拨出去的电话才终于有了回应。

陌生的号码，一张暧昧的照片。

昏睡的齐舟陷在深灰色的被褥里，裸露的脖颈和肩膀上的痕迹已经充分说明发生了什么，他的手指被人强行掰开，手心放着一个小小的沙漏。

那个号码又发来一条短信。

【我用毕生向他求婚。他答应了。】

是这个沙漏！

她猛地扑到玻璃上，大声喊林嘉的名字。林嘉回头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很快有人过来，拉着她，将她按进椅子里。

Loading……

Succeed！

系统载入成功，林嘉长长舒口气，躺进了夏侯旁边的备用实验舱里。

接口的触丝像是软体动物一般在溶液里游动，接触到人类温暖的皮肤便立刻缠了上来。实验体的后脑都有极其隐蔽的切口，林嘉也有。

触丝缠绕，深入接口之中，电流交替带来微微的麻痒感，很快，溶液特有的黏腻腥甜快速褪去，整个世界在晕眩中失去了颜色，思想、意识、本就是无形的电流火花，交替着在另一个世界中点燃。

林嘉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