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悖论 第28章 怪谈：齐舟（1）

回去的路上，夏侯给陆晨曦去了电话。

“林嘉来了X市。”他的声音和脸色一样阴沉，“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陆晨曦声音清冽：“你不是夸口自己在他身边安了多少多少眼线，怎么，他跑这么远的路，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么？”

夏侯一梗，心想，这两人虽然针尖对麦芒、水火不相容，但风格倒是真的很像——同样是可以快速拉起仇恨的风格。

他按下心头的火气：“他应该是知道实验室的事情了。”

“知道就知道。”陆晨曦说，“我也不耐烦一直躲躲藏藏的。”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陆晨曦很快挂了电话，她知道林嘉来X城是参加一个数字智能论坛，从会议筹备的开始，他的名字就列在特邀嘉宾的首位，如今的竞争格局是赢家通吃、科技寡头说了算，但凡是涉及数字智能，都绕不开源生科技的名字，只是大部分人都觉得他应该不会来。

毕竟行业内他是十足十的怪咖，也是实打实的天才。天才性格古怪一点，公众的容忍度总是很高，还会将怪癖当作天才的标签之一。

可是性格的缺陷和才华的闪耀，本就是两回事。灿烂的光华下往往看不清阴影，但是只要走近，就会发现阴影一直在那里，从始至终都在。

她也是这个论坛的列席嘉宾之一，作为知名行业研究员。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酒店门口相遇。林嘉还是穿着那件薄薄的黑色大衣，他瘦了很多，眼眶深深凹陷，颊骨凸出，整个人像是挂在衣服里的一段枯瘦树枝，低头咬着烟看过来的样子活像是西方童话故事里的黑巫师，冷漠、阴沉，要将所有见到的人都拖到不见底的深渊里去。他自己本就是一个深渊。

陆晨曦还在马路对面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她。等她走到近前，林嘉扬扬手，懒洋洋地笑了笑：“好久不见，你的气色不错。”

酒店门前的电子屏还滚动闪烁着行业论坛的欢迎语，远远就能看到大厅的巨幅海报，许多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地忙碌，布置现场、准备接待。他们来得太早了，甚至可以说是最早的两个人。这是一场很重要的行业论坛，无论林嘉怎么看，对她自己，很重要。

她在距离他一米左右的位置停下，维持着合理的社交距离，微笑着说：“林总，您也来得这么早。”

林嘉有些纳罕地望着她，过了一会，侧头吐出一口烟雾：“有时候，我真的挺佩服你。”

“哦？”陆晨曦说，“那我可不是，我一直都很佩服您。”

“是你吧。”林嘉开口，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他上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了50公分，“第二个观察者，是你吧。”

“夏侯找的你？还是你找的夏侯？也对，这些无关紧要。你们怎么入侵的，让我想想，拷贝了系统吧，夏侯一直是这样的人，自作聪明，总喜欢背地里搞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还得意地以为瞒住了所有人。”他嗤声说。

“你把他关在没有出口的时间监狱。”陆晨曦冷静地回答，厚外套下的手紧攥成拳，她内心愤怒得像是要烧起来，但是脸色是平静甚至冷淡的，“你让他徘徊在噩梦里，不得解脱。林嘉，你卑鄙、无耻、自私、怯懦。”

她突兀地笑了一下：“不过，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可惜的是总是有人愿意相信你。但是我不会相信你，无论你发现还是没有发现，无论你什么时候发现，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带他逃出去，除非你杀了我。”

“你不明白，你这样囚禁一个人，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和蔑视，难道在你眼中，他甚至不能成为一个人？”

陆晨曦紧紧盯着林嘉，她化了很精致很职业的妆容，大地色眼影下的双眼像是噙了泪，但是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瞳底深处闪烁的，只是寒冷天空的倒影。

林嘉看着她，没有说话。

“啪——”

明亮的灯光闪过，两人回头，正和一名举着摄像机的记者面面相觑。

记者尴尬一笑，机智地走上去，激动地伸出手：“林总吧，您是源生科技的林嘉林总对吧！我是X城日报的科技版记者……”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嘉已经将烟头丢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转身走进了酒店大厅。

记者毫不在意，赶紧端着摄像机和录音笔追了上去，谁能想到X城这次的行业论坛，真的能请来这个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嘉呢。

“林总、林总，久仰久仰……”

无数的人围了上来。林嘉是整个数字智能领域里真正意义上实现了产学研一体化的大佬，他为人孤僻、性格古怪，就连上次源生科技上市敲钟也不曾露过脸，这次的行业论坛，主办方也只是试探性地发出了请柬，也的确在不久后收到了来自林嘉个人邮箱的一封回信。

信里只有一个字：

“好。”

没有航班信息，没有对接人信息，没有任何其他的联络信息。主办方后续的联络邮件也都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回复只是一时兴起，不会真的过来。但是当那个记者喊出林嘉的名字时，整个会场都沸腾了。

陆晨曦看着他满脸不耐烦地被人簇拥着，像是鼓动着的波涛托起一艘不情不愿的船，向着主会场的方向驶去。她想，他要做什么？

也许是因为两人一早在酒店门口亲密交谈的画面被人看到，主办方特意调整了陆晨曦的位置，把她放在林嘉左手边。美女分析师和科技新贵的组合，在行业之外，还多了点八卦的意味。陆晨曦规矩地坐好，得体的微笑着。林嘉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忽然凑上前，压低声音道：“真的想不到，你还会做出这样的姿态。”

陆晨曦没有看他，目视主持人，嘴角扬起，是那种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林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您那么随心所欲、对世界满不在乎。”

林嘉是真的觉得有些稀奇。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到陆晨曦时的情景，那时他近乎失魂落魄地下了飞机，被拉到医院的停尸房里认人，冰冷的空气、冰冷的白色床单，冰冷的人世间。

他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仿佛被巨大的蜂群围绕，每一只蜂都是整个世界对他的巨大荒谬和恶意，世界坍塌了，偏偏只有他在里面。

手上被塞进一个同样冰冷的东西，他茫然地看过去，那是一个沙漏，是他送给齐舟的沙漏，上面全是齐舟的血。

送出这个沙漏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他跪在地上，死死攥住齐舟的手，似乎是流了泪，也许。总之是很丑陋、很不堪的形象，谈不上半点美感，他对齐舟说：“你不能这样，你要和她结婚，就是是要让我去死。”他没有廉耻地硬是要将这个沙漏塞进齐舟手里去，“这是我的命，齐舟，你收下他，你收下他好不好？！你不能这么对我，时间不能倒流，但是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他毫无顾忌地哀嚎，痛苦地向对方求饶，没有任何体面和形象。

齐舟的衬衫被他撕扯得破烂不堪，只是躺在那里，望向他的目光里装满了厌恶，和那么一点点、说不清楚的怜悯。

他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个沙漏。他总是对自己心软，而狡猾如自己，也总是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他心软。

林嘉颤抖着捧起这个沙漏，紧接着脸上便挨了一记极其响亮的耳光。

陆晨曦像是一只野兽般近乎凶猛地冲了过来，打了一巴掌还不够，下一秒便脱下高跟鞋，对着他没头没脸地打下去。她没有斥责痛骂，也没有嚎啕大哭，她只是涨红了脸，拼足了力气，想要打死他。

林嘉望着面前这个始终维持着端庄坐姿的女人，第一次觉得，齐舟想要娶她，并不是毫无道理。

这是一个内心很强大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齐舟，她原本可能是为数不多他会觉得还不错的人之一。

论坛会持续两天，第一天是各路专家演讲，第二天是圆桌论坛和嘉宾问答。在林嘉冷淡的目光下，他的座位从原本的中央挪到了边缘，虽然有很多人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攀谈，但都被他生人勿近的表情逼得退避三舍。陆晨曦暗地里绷紧了身体，时刻预备着林嘉发神经。但是他没有。

他好好地坐着，偶尔看看手机，甚至有时候会去听一下正在进行的演讲，露出真正在思考的样子。

第一个演讲结束，茶歇时间，有工作人员拿了茶点过来，恭恭敬敬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激动得结结巴巴：“林、林神，能和我合个影么？”

工作人员粉丝看上去像是被拉来做免费劳力的高校研究生，带着黑色的框架眼镜，木讷中透着点单纯，陆晨曦本以为林嘉会直接漠视、拒绝，没想到他居然和颜悦色地点点头：“我不是什么神。合影，可以啊。”

陆晨曦惊悚地看着林嘉比了个剪刀手，提前摆好姿势，粉丝太过激动，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机，她实在看不下去，主动帮两人拍了一张合影。

粉丝捧着手机的姿势郑重地像是国王捧着他的玉玺，看着他挪着步子走开，林嘉重新坐好：“怎么，觉得我不会这么和善？”

陆晨曦：“你本来就不是和善的人。“

林嘉转过头，认真地纠正她：“不对，我过去的确不是和善的人。”

“但是现在不会了。”他目光飘向远方，露出一个堪称柔和的笑来，“因为他一直在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