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和平坊 第65章 行于末路（中）

千年之前的圆月冷冷地俯瞰着大地，对于地面上那场旷日持久的杀戮，它只是沉默着投去不置可否的目光。但如果月亮真的是谁人的眼睛，它会不会也被那群疯狂的恶鬼所攫取呢？

公元912年10月22日，旎红国枥木县宇都宫市。

这一天，宇都宫的人们注定会迎来一个不眠之夜，因为此时的城外，一群饥肠辘辘的恶鬼正在悄悄逼近，而城墙上的守卫对此毫不知情。不出意料，值夜的守卫还没来得及发出警告就命丧血口，那群浑身长满眼睛的怪物就这样悄悄潜入了城中。

更可怕的是，这群怪物拥有读心的能力，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睡梦中的人类，并用精神操控轻松破开他们的房门。于是，城中的人们纷纷在剧痛中惊醒，还没弄清楚情况就丢了性命。

那时，这群百目鬼其中之一的某只，还没有被赋予“目黑繁”这个名字，它只是顺从着自己的本能，践行残忍的杀戮。人类的眼球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然而这群杀人恶鬼并不满足于简单的捕食，而是享受着撕开猎物胸膛，并任由温热湿腻的块状物从它们的眼睛上滑落的快感。

就这样，榻榻米上的床褥被一个接一个地染红，仅仅过去了十分钟，整个宇都宫便失去了接近一半的人口。但好在附近的名流贵族通过早已布置好的术式，知晓了城内的异变，并及时赶到了现场。

“藤原大人，恶鬼正在虐杀无辜，请您下令，带领将士们去退治恶鬼！”

张正通过共鸣看到了目黑繁过去的回忆，他的视角貌似代入到了将士口中的“藤原大人”身上。

藤原……张正在脑海中搜寻着有关这个姓氏的历史传说，再结合周围看到的建筑样式，与退治百目鬼一事，他很快便想到了平安时代与源氏、平氏齐名的藤原氏。

“怎么了俵藤太，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难道是怕了不成？”一个看上去和“藤原大人”年龄相仿的青年半开玩笑地问，从他的神态和语气来看，两人的关系十分要好。

俵藤太？难道他所代入的视角主人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藤原秀乡？

“无妨，只是突然感觉脑袋里响了一声杂音，我们出发吧，恭一君。”

既然是目黑的回忆，为什么他会代入到另外一人的视角呢？而且那时的他应该无法知晓城外发生的事吧，难道是「罗睺」……

一阵如同被开水浇烫的剧痛强硬地打断了他的思考，张正将注意力拉回到藤原这边——只见一只百目鬼正直勾勾地用所有眼睛盯着他，发动了精神攻击。没想到在罗睺的影响下，这段回忆的体验竟然如此真实，况且在这未经祛魅的世界背景下，非人之物的能力相较于现在更为强大。

“哼、雕虫小技。”张正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冷哼，随后便从狩衣下取出一张绘有五行阵法的符纸，并用食指中指和拇指捏住，念诵了一段咒语后，符纸发出了璀璨夺目的金光。

在光芒的照耀下，前面的那只百目鬼痛苦地闭上了所有眼睛，蜷缩在地上哀嚎着。恭一见状便搭弓射箭，封魔的箭矢贯穿了恶鬼的胸膛，又是一阵金光闪过，那只恶鬼随即烟消云散。

他带着一队人马向城镇的另一头走去，每走过一条街道，那里的恶鬼就被全数歼灭。走到尽头时，张正在藤原的视野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尽管相貌可怖，但从那阴郁的气质和乱蓬蓬的暗绿色卷发来看，它就是日后被赋名“目黑繁”的百目鬼。

彼时的它除了躯体构造与人类相似以外，再也看不出任何人类的特征——它的皮肤皱巴巴的，表面挤满了大小不一的眼睛，脖子呈现出怪异的反曲角度，在觉察到危险靠近后，所有的眼珠齐刷刷地瞄准了这边。

至于他为什么能看得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它衣不蔽体……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或许称之为碎布条更好——显然是从被它杀死的某个人类身上夺来的，上面还黏连着白花花的，带皮肤的碎肉。它正捧着一颗残缺的头颅，一边警惕地盯着藤原，一边贪心地啃咬着头颅上残留的血肉，而那具无头尸体的旁边，还躺着一个面目全非的婴孩。

张正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以前他最多也只在影视作品中看到过妖魔鬼怪如何残忍，只是没想到现实中有过之无不及。毫无疑问，未归化的它们丝毫没有人类的廉耻和底线。

像是看出了张正内心的动摇，「罗睺」趁机在他耳边煽风点火道：“看到了么，你一直以来所信任的、包庇的、利用的怪物，从来都是沾满鲜血的。这些都是他从未告诉过你的往事吧？即使是官方的资料也不会记载这一段秘辛，因为人类是自私的，就算知道了一样工具会夺去无数生命，但如果它有极高的价值，人类就会不遗余力地编织借口，只为了能够毫无罪恶感地利用它。”

“所以你的借口又是什么呢，叶公好龙的家伙？”

面对罗睺的质问，张正如何回答暂且不提，因为在众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箴丹国国内正在发生一场巨变。

“经过民众推举和高层商讨，为了解决接下来全国上下将要面临的危机，我们已经票选出了新的领袖。他是龙的契约者，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英雄，石之水石领袖！”

全国上下都在播报着这一条新闻，虽然「□□司」总负责人满卿知晓石之水的来历，但他们已经在暗中达成了协议，此时此刻，身处不同组织的二人的目的是一致的，那便是保护国家安全——至少表面上看来的确如此。

自从计划实施的那一刻起，石之水便与「序曲」总部断了联系，同为「序曲」高层的罗罔立马察觉到了异常，他将此事汇报给首领伊玛尼，然而得到的回复却是“无所谓”。

然而只有知情人士知道，石之水其实是借助□□司的力量进行了篡位，他们要下的是一盘大棋。

不过「猎人」这边虽然知晓计划的内容，却对它无比抵触。宋终人始终坚信人类的世界应该由人类自己掌握，而不是依靠那些居心叵测的非人之物。

为此，他找到了石之水当面对峙。

“请立刻停止你的计划，非人的心不可能偏向人类。”

“一上来就这么剑拔弩张？你对我们的计划又了解多少？”

“你和满卿通过给全国人民洗脑，想用他们的信仰力来唤醒应龙。”

“应龙的苏醒能大大提升我们国家的危机应对能力，这样做有什么问题么？”

石之水双手交叉托着下巴坐在办公桌前，背后的阳光穿过窗户，在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让他的表情愈发捉摸不透。宋终人将随身携带的长剑放置在房间角落，坐到了石之水的对面，与他四目相对。

“它们并不可靠。”宋终人盯着对方的眼睛，片晌，他开口道，“不用急于改变观念，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这个故事，你一定会理解我的做法的。”

石之水点了点头，红发男便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怪物，成不了人类。

青涩未褪的他站在养母的尸块旁，笑得像个孩子。

他的母亲是一位产鬼——这是他忍不住在心里炫耀，却始终没有说出口的事。产鬼妈妈说，她是在农村的田埂边捡到他的，襁褓里的他小小的，鼻息很微弱，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作为痛失爱子的产鬼，她看到他那可怜的样子便心生怜悯，即便知晓人鬼殊途，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收养了他。

她努力地学习着自己已经遗忘许久的人类社会规则，将他抚养长大。婴儿变成了孩童，他的好奇心日益增长，很快便发现了自己的母亲和同学们的母亲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问：“妈妈，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凉呀？”

她答：“因为你小时候经常发烧，妈妈抱着你想让你凉快些，自然就成这样了。”

孩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的大多数疑问都被明显不对劲的回答忽悠过去了。然而鬼和人终究是不一样，该来的一天总会到来，某日深夜，他起夜上厕所的途中，看见了妈妈血肉模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