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和平坊 第64章 行于末路（上）

事态紧急，张正没有时间解释，直接将肃安羽和杨淮以人类的姿态传送到了自己身边。他停止了与安祖共鸣的尝试，收纳好「天命板」，动用夫诸的力量再次生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保护罩。

想要再承受一次之前那种程度的攻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只好扶起还在精神世界中的目黑繁，一声轻喝，保护罩便带着四人缓缓升到了空中。脚下，星星点点的黑色正在将黄沙吞噬，兽群啃食着周围的一切，它们咽下砂石和空气，体格极速增长。

“这群乌漆嘛黑的东西就是贝希摩斯的化身？看上去还不如大胡子之前召唤出的幻影呢。”

“不，它们身上并没有灭世的气息，按理来说，灭世的化身应该是人类之身。”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神祇的幻影消失，意味着阿繁的行动成功了吧？可他看起来还没有苏醒的迹象，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三人商讨对策之际，地上的黑色正在悄然膨胀——经过一段时间的吞食，兽群的躯体变得丰满硕大，油亮的皮毛下，虬结的肌肉鼓动抽搐，每一头黑兽都从中间一分为二，变成了两头稍小的个体，就像细胞有丝分裂那样。

它们的分裂速度呈几何式增长，不知不觉间，地上的黄沙已被无边的黑色所替代，失去了可以吞食的外物之后，黑兽开始互相吞噬彼此。粘稠的黑色块状物不停变换着形状，然后，它们之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漆黑的人形。

眼尖的肃安羽立马就发现了那个不祥的人形，他眉头一皱，语气中带着掩盖不住的焦躁：“小爷好心提醒你们，兽群之中的黑色人形散发着极大的恶意，并且我的诅咒对他无效。带着那个昏迷不醒的拖油瓶，我不认为我们的赢面很大。”

“我也注意到了，那个人的气息与谢赫一模一样，或许这才是他的真实面貌……但同时，我感知到目黑已经在精神世界中杀死了他。”

“那这玩意为什么还能活动，难道他是杀不死的么？”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大家站稳，我们——”话还没说完，张正便感觉到保护罩上传来一阵异样，同时，他扶着目黑的手臂一轻，反应过来时，暗绿色的身影已经从高空一跃而下。

并且，他能感觉到，目黑现在的意识已经被「罗睺」所占据。罗睺隔绝了他们之间的共鸣，张正无法再将他传送回来，但他绝不会抛弃已经和他如同亲人的部下。

于是，他将自己从保护罩中分离了出来，二话不说便向下俯冲而去，想要提前拦住目黑繁。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兽群中的黑色人形突然出现在了他的上方，肃安羽和杨淮的面前。

眼看目黑已经落到了地面，张正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没有时间去思索，他心一横，将力量分给了白静的残魂，然后向上抛出断角和石板，说：“阿静，那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让我们一起改变这无情的命运！”

随着断角被抛出，一个半透明的白色身影从男人身边分离，她抱紧了他交给她的「天命板」，身形变得更为清晰。虽然她现在只是一缕残魂，但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下，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和他并肩作战。

这种力量是或许叫信任，或许叫希望，或许叫爱——他们两个都没有回头看彼此一眼，即便这是他最后一次能够如此真切地见到她，即便这是她和他真正的永别。

不出片刻，张正便落到了地面，黑色的块状物在他的脚下铺展延伸，顺着这条死亡之路看去，尽头处，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狂笑着与兽群厮杀。

他从衬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磨损严重的棕黄色纸袋，从里面倒出了一颗古代丹药般的小药丸——这是他们十二年前顺利封印了「计都」之后，□□司总部交给他们的定心丸。虽说当时的容器是他们的老师，但作为与他关系密切的学生，总部认为他们也可能被计都乘虚而入，成为新的容器。

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或许有些多余了——莫等闲最喜爱的三个学生，一个命丧黄泉，一个消除了记忆，还有一个内心无比坚定。计都丝毫没有机会凭依到他们身上，他们二人一直留存着那颗定心丸。

失去记忆的罗罔不知为何没有销毁药丸，而在他找回记忆后，用它帮了目黑繁一把。而现在，张正身上这最后一颗定心丸也要被用掉了。

不过这也无妨，因为他早就做好了最后的打算。

另一边，白静的残魂挡在了二人身前，她一面提防着那个黑色人形，一边用白光包裹着身后的两个少年，同时分出神识探寻撤离的方法。遗憾的是，以黑色人形为中心，周围十公里的空间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包围了，这屏障就连已是灵魂状态的她也无法穿透。

但她相信张正一定能找到破局的办法，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为他争取时间。对话是一种拖延时间的好方法，然而没等她开口，黑色人形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须知：吾乃圣洁者，天地万物均是吾之食粮；须记：「陶希尔」（圣洁者）会将违逆者投入深渊，永恒消散；须行：跪吻吾之脊背，偕行群兽的欢宴。”

虽然无法理解他吟诵般的话语，但从那不祥的音律中，众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们寒毛倒立，身体却动弹不得，然后下一秒，肃安羽和杨淮面前的长发女子，毫无征兆地溃散成了一片光点。

笼罩在二人身上的白光保护罩也尽数破碎，这一次，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毁灭。像是带倒刺的针挑剜着全身的毛孔，像是开膛破肚后被投入南极的冰窟，像猫舌舔舐血管，像硫酸熔毁神经……这就是，面对死亡的绝望。

除了颤抖，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黑色的人形伸出不断滴融的手臂，抓住了即将下坠的石板，想要将它夺取过来。意想不到的是，石板的另一端传来了一股反抗的力量，黑色人形顿了顿，用没有五官的脸注视着前方。

“杨淮你疯了吗？一块石板而已，值得你送上性命吗？”

“疯不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了这块石板，我们就找不到安祖，没有它，还会有无数人丢掉性命。”杨淮毫不客气地对视了回去，他将手指变成藤蔓，牢牢缠住了那块石板，头也不回地说，“因为我很弱，所以一直在放弃，一直在懊悔，但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啊。我也曾想过如果自己没有灵智，是不是就不用面对哀伤，但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上天给我的礼物，让我从平平无奇的树木，变成了守护生命的高墙。所以至少这一次，我不能再让自己后悔。”

说着，少年的皮肤开始硬化，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将石板往自己的方向拉。「天命板」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动着，然而胜利在望只不过是弱者的错觉，一个普通的树妖，怎么可能跟灭世的化身相抗衡呢？

“汝之决意，吾已知晓，无知的违逆者，汝再无机会为愚行所懊恼！”

黑色人形的头部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他的脑袋像气球一样撑大，漩涡流动，一种无形的东西正在被他吸收。与此同时，杨淮的树皮瞬间变得干枯，并纷纷从他身上剥离。完全木质的身体出现了枯萎的灰白，即便如此，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那块石板。

“可恶，你干了什么？！”肃安羽朝漩涡的中心投掷了几枚羽刃，然而羽刃直接穿过了他，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淮枯萎，直到变成一具焦干的木雕。

而在地面上，目黑繁对空中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的意识仍被罗睺所占据，此时，罗睺正在他的回忆里大开杀戒。精神世界中杀戮的动作完全映射到了现实，目黑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斩杀着周围的所有生物。

胡乱攻击的他让张正难以靠近，后者只好再次尝试着共鸣。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罗睺竟然放任二人共鸣，因为时机已经成熟，他想看看，这个偏爱怪物的人类，在亲身体会了怪物的本性后，会有何种有趣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