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你辛苦了,多吃点。”任然夹一块红烧肉,放到他的碗里。
柏水青微笑着接受了这块伴侣夹过的肉,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是伴侣夹过来的肉,他觉得格外好吃呢。
任然则看着他熟练地用筷子,乖乖吃饭,不禁有一种家里养的猪终于长大了的感慨,说实话,连柏水青做菜都没有给她这么大的感慨。可能是因为,见过了他残酷诡异的一路杀杀杀的一面,对他这样格外像个正常人的一面就格外有感想吧。
吃着吃着,任然不禁诶了一声:“你刚才说食材差,不好吃,我吃着感觉很不错呀。”
就像每一个专家谈到自己专业领域时那种强势又自信的样子,柏水青此时隐隐也有了几分相似的风范,瞥一眼自己亲手做出来的这桌饭,他脸上做了个生动的嫌弃表情:“这些是凡人种出来的随手可得的食材,或许相比大多数食材来说,这些已经称得上是精心照料,品相绝佳,但它们终究是被大规模养殖出来的复制品。并不值得称道。”然后抬头看见任然已经吃得头也不抬。这下子,他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忧伤,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是在此地实在是找不到精细的食材投喂伴侣,简直有失自己完美伴侣的形象,另一方面,伴侣尝过了狐山琴山做出来的美味,仍然十分照顾自己的心情,作出一副十分享受这餐饭的样子,让他心中一软。
任然不会想到,自己真情实感的流露会被柏水青认为是照顾他的面子装出来的。
狐山的美食确实很好吃,但就像她吃过了华丽筵席,仍然觉得5毛钱一包的辣条很好吃一样,她同样觉得用人类的食材做出来的饭也不输什么。其实柏水青总是说委屈她了实在不必,妖怪之地的食物蕴含的灵气对她一个人类来说,尝不出有什么区别。
吃饱饭足之后,任然倚在窗边啃黄瓜,这个视角的风景确实很不错,因为这酒楼地势较高,她坐在这里,一切的风景都可尽收眼底。古代夜晚虽然没有现代的电灯,但是此时此刻,这条街街上烛火通明,每个店铺门口都挂着十分耀眼的红色黄色的灯笼,可视度并不输白天多少。
挨挨挤挤的人群十分热闹,似乎是用过晚饭吃饱喝足的人们在街上游荡,左右摇晃着脑袋似乎也在欣赏着不同于白日的风景,只是有许多人的脸上格外兴奋些,不停地转头看向后方,似乎在找寻什么。
任然有些好奇,也跟着他们往后看,只是从这个位置看不见什么。
“也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她咬下一口黄瓜,自言自语道:“难道等下还会有什么新鲜活动?”
柏水青听到后,微微瞅了瞅鼻子嗅两下,笃定地说:“两条街外,有十分盛大的队伍敲锣打鼓朝这里而来。而且,还伴随着一阵浓烈的香风。”
这时候,任然就格外羡慕柏水青的敏锐五感,在某方面上比较,人类也是某种程度的瞎子聋子了。这一瞬间的想法过去,她又对柏水青嘴里的那个盛大队伍感兴趣。
不用她等多久,也就啃完一条黄瓜的功夫,她就听到了柔软美妙的琵琶和各种悦耳悠长的乐器之手。底下的人们更是兴奋,像是期待许久的东西终于到底,他们在‘闪开点!快闪开!’的声音里往道路两边分开,很快就分出了一条宽敞清晰的路来。
任然也终于看到那是什么了——那是大的像个移动的房子露天木台,用数匹高头大马拉着,编织美丽的串珠和绣物挂在露台上,一看就很华丽舒适的布匹铺了一整个台子,甚至大得往台子下倾泻而去,流光美丽,就像数条华美的瀑布。
每个露天木台上都倚着一个赤足的美人,表情慵懒,或倚在正中的榻上,或倚靠在木台边缘的栏杆上与两旁的行人调笑,还有的美人来了兴致,谈起了自己拿手的乐器。不过这不是任然听到的乐声,她听到的乐声来自于队伍最末尾的一段长长的穿着清冷白衣的乐师队伍,算是给这花团锦簇的美人堆带去点点清香淡雅的风味。
“这是什么?”任然双手撑在栏杆上,探头向外看去,想把没看清的细节看得更清楚些。
“公子,这是我们临海城的锁眉楼一年一度的春风宴,每年的春风宴都会评选出六大美人,抬着这华丽巨轿在城内各条繁华闹街上好好转上几圈,让大家好好目睹这些绝色美人的风采呢~”端着新鲜的各式水果上来的跑堂,也与有荣焉地笑道:“也只有我们临海城这样民风粗犷不拘一格的地方,才有这样新鲜热闹的盛事呢,我听说别的地方都没有呢。”
确实,这也是任然来到古代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人胜景,她在别的城池的确没看到。
“那里面是谁,她的轿子似乎是最大的。”任然指着那个最大最醒目看起来也最华丽的轿子问道。
跑堂连窗户都没靠近,自然看不到任然指的是什么,可他却胸有成足一脸仰慕地憧憬道:“那里面坐着的,就是六大美人之首、有着‘天上地下,只此一株’美誉的朱眉朱小姐~她三年前来到临海城,便一举夺得美人魁首,连续三年坐在最华丽的巨轿里,却没有人敢对此有什么意义。据说,锁眉楼这个名字也是为她而改的……”
“朱眉……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任然唇齿之间过了一遍这两个字,不知为何,总有些熟悉之感。
挥退了跑堂,柏水青拿起一颗最鲜嫩多汁的蜜桃递给任然,问:“你认识她?”
任然顺手接过桃子,却不吃,在左右手上抛着玩耍,眼睛盯着那个神秘的垂着纱帘并不露脸的朱眉美人,想看个究竟,看着看着,视线溜到那顶华丽的,镶嵌着各色翡翠玉石的轿子流口水,大言不惭道:“也不知这神秘的美人长什么样,可我看定不如你,若是你站在那台巨轿上,必定所有人心服口……咳咳咳”
任然拿在手上耍玩的桃子错手一滑,咕噜噜顺着房子外檐滚落,砸到一个兴奋瞧热闹的男人头上。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砸我?哎哎,居然是一颗桃子~嘿嘿~”男人眉头一叉本生气,一看砸自己的是一颗品相优秀,瞧着就爆甜流汁的蜜桃眉开眼笑,乐呵呵揣进怀里。继续抬头望向那个华丽巨轿上掀帘而出的美人魁首。
顶上的任然却没有顾不得那个掉落的桃子了,惊讶地望着那个一身冷清,由着侍女掀帘,露出面容的朱眉……原来她还真认识她!
柏水青看看呆愣愣站在原地、连桃子都扔了的任然,又看向她视线凝望的美人,抿嘴不笑了。眼神不自觉地在那个美人秀丽的容颜上转了一圈,心中想,略有颜色,可当初在狐山上不是没有见过更美丽的狐女,何至于看到出神?更何况,她看起来也不如自己出色啊。
正当柏水青觉得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却听见任然轻轻吸了一口气:“怎么是她!”
“你认识她?”柏水青眯了眯眼,神色莫测。
任然没回头,丢出一句:“何止是认识啊,这姑娘行走江湖假名一大堆,以前偶然听她听过一次‘朱眉’这名字,难怪刚才觉得熟悉又认不出来呢。”
柏水青神色淡淡的走到窗边,这时候,底下那个气质清冷的美人也抬起头,精准地朝这个方向看来。
“砰——”
任然为躲避朱眉的视线,冷不防下蹲得太快,一脑袋撞上围栏边缘,痛的直抽气,还不忘仰头拉拉柏水青的衣服:“你也赶紧往旁边闪闪,别让她注意到你,这姑娘惹不起躲得起,最关键是,别让她找到我……”
柏水青冰凉凉的手掌按在任然撞红的额头上,为她止痛,听完她这一串话,轻轻应了一声好,神色却更冷了些,直视底下的朱眉看过来的视线。
朱眉从那个人影闪躲消失的地方移开,转到这个和她找了许久的人一同出现的男人身上,颇有些兴味地嘴角一勾。这流露出来的笑意模糊浮现在她一向冷清没有表情的美人脸上,顿时激起了底下一片激动的欢呼声。
等到乐声和这队伍渐渐远去,任然哀嚎着捂着脑袋扒在窗边,往外偷偷看了一眼,看见队伍确实离得远了,才狠狠松了一口气,虚脱般坐在地上,转而苦恼:“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她,明明我们都已经三年没见了,可恶!等等,她到底有没有看到我啊,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走!”
柏水清没有说话,将任然从地板扶起来后,语气幽幽地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容不得他不多想,虽然刚才那个人也是雌性,但是任然那该死的魅力他又不是没见识过,当初他们刚认识时,她不就迷倒了一个小姑娘吗……
“说来话长,那时候她还是个孤女,被一个变态医师买下当作美颜药的试药人,他目的便是亲手制造出一个绝世美人。美颜美颜,听着是不是还挺温和,可这玩意变态就变态在不仅内服,开刀,从里到外,从骨到肉折腾一遍。朱眉硬生生被搞瘫痪了,后来虽然又被治好,可身体从此虚弱了不少。有一日她毒性爆发,虚弱不已,又恰逢抓她的变态医师酒醉放松警惕,她便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扎穿了自己两条大腿,恢复了点力气,把医师杀了,爬出关了她许多年的密林。正好我路过,便救下了她,没想到她至此赖上了我,怎么都甩不开,还恩将仇报,几度差点毁了我任务,好悬没死在她手上……偶然的机会我甩开了她,安稳过了三年,现在居然又遇上了!我也太倒霉了,好不容易从妖怪之地回来,还想一边玩耍一边度度假……”任然大吐苦水,简直要把那些年的糟心经历全部发泄出来。
这些由她口中说出来的事还是经过她省略的,事实上中间还发了好些事情,但简而言之,就是救人救出了小白眼狼,把她平静……好吧,当杀手也不怎么平静,总之,是把她虽然歪了点,但仍然很有节奏的生活彻底打乱。她几次都想凭着武力打服她,或者逃离她,可是朱眉每次都靠着她神鬼莫测的毒术和医术让她的计策一次又一次落空。害得她做噩梦都是一辈子逃不开她的魔爪,然后哭醒了……真的是个很可怕的女人。
柏水青越听,眼底便越是幽深,到最后,更是情绪不稳的垂下眼皮,不让任然发觉自己心绪不宁的事。呵呵,看来那个叫做朱眉的女人,跟任然确实有很深的联系和故事……任然的话语里,看似吐了一大串苦水,连‘恩将仇报’的词都用出来了,可语气里却没有丝毫嫌恶和仇恨,反而有几分隐隐的亲昵……而且现在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不是吗……
“然然,既然她对你做了这么多恶事,不如我直接杀了她,毕竟我是妖,她是人,任她手段再多,也没有施展的空间……”冰凉的手摸上任然的脸,然后吐出了同样冰凉凉的词句,说着要杀人的话,柏水青的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仍旧那么平静淡然,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好像并不把那个突然冒出来又和任然有些纠葛的女人当一回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一片烦躁,只要一想到任然的情绪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波动就这么大就想杀人。
他眼睛紧紧地盯着在他手掌下的那张脸,毫不意外地看到任然表情变得空白和痴呆,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也像是惊讶于这个‘解决办法’,然后结结巴巴地开口:“这,这好像不大好吧,虽然我刚才那段话说出来好像是有点相爱相杀咬牙切齿的感觉,但还不至于到拔刀相见的程度,她之前也不是真的想杀我,就是……就是挺疯的一个人,我们只要离她远远的就行。”
像是怕他真的会在她没注意的时候跑去杀了那个女人,任然又用力捏了捏他的手,郑重说:“你可千万别跑去把她杀了,虽然挺不想承认,我和她姑且还算是朋友。”
朋友……‘相爱相杀’……?
柏水青并不知道这是个现代流行语,不仅可以用在爱人身上,还可以用在亲朋好友身上。他听到那个词,不,他听到那个字眼,登时就被刺激大发了。冷冷地抽回被任然握住的手,在她疑惑的眼神里起身,帮她洗了个桃子,平静一笑:“刚才你的桃子不是掉了吗,没有吃成,再帮你洗一个。”吃了桃子,就不要再提那个女人的事了!
任然虽然蛮疑惑说着说着就跑去洗桃子这个操作,但是还是感动于柏水青随时随地都能注意到她的需求,内心感叹,柏水青果然人美心细、贤惠周到,得夫如此,她复何求啊~一边啃下一大口刚才没能吃上的桃子,感慨果然脆甜多汁,另一边拳头捶了一下床榻,一锤定音道:“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不管了,我们还是今晚赶紧跑吧!”
柏水青微微一笑,说:“为何怕她怕到如此程度,仅仅只是疑心而不确定,就要快马加鞭地逃?我们这样看起来好像在躲避正室、见不得光的奸夫yin妇……明明我们才是光明正大的情人伴侣不是吗。放心吧,她没有看到我们,就算要走,也是明天再走。你这些天,赶路也累,还是休息一个晚上吧。”
“……”任然惊悚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说出虎狼之语又面色平静散发着仙气的美人,惊奇道:“你居然也会说冷笑话啦?好吧~那我们暂且住一个晚上,不过明天一定要走!我有个不好的预感,在这多停留几天一定会被发现了。”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柏水青不再多说,轻轻点头:“好,明天就走。”捻着任然几缕黑发,他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唇角。
明天就走,今晚还能干好多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