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奕叫着跑到周向野身边,罗姨巴掌没来得及收,一下打在周向野的肩膀上。
周向野身体还很虚,被打得往旁边倒了一下。
罗姨心下一慌,赶紧扶着他,关心道:“没事吧?”
周向野不习惯被人这样关心,不自然地摇了摇头,声音因为生病有些沙哑:“没……事。”
罗姨将他上下看了看,又瞪了喻奕一眼:“大没个大样。”
喻奕嘿嘿一笑。看周向野没有拒绝罗姨的手,一颗心不由松了一下。
还好,这孩子没有像他爸爸那样无可救药。
*
罗姨给周向野炖了鸡汤。
周向野打小不爱喝汤。
罗姨端着汤给他喝,他脸上写满了拒绝:“我不喝。”
罗姨满脸伤心:“嫌弃我煮的汤是吧。”
他估计没面对过这种情况,一时无措,竟抬头向喻奕求救。
喻奕看他生病那样子着实可怜,说:“罗姨,给我喝。”
罗姨拍开她的手:“锅里还有,你自己去乘。”
喻奕看向周向野说:“看吧,罗姨多疼你,不爱喝也喝。”
小小年纪,怎么能挑食。
周向野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在罗姨一脸你不喝我真的很伤心的表情下接过那碗汤。
喻奕看他喝起汤,冲着罗姨竖起大拇指:“驯服他还得是您。”
“别说的跟什么似的,向野本来就是个听话的孩子。”罗姨说着。
周向野听了这话,呛了口汤,咳嗽起来。
喻奕都没忍住笑了一声,好一个听话的孩子。
罗姨见周向野咳得脸都红了,赶紧去摸周向野的后背。
周向野却因为罗姨这个动作僵住。
以前,在他很小的时候,每次被打得疼得受不了时,梦里妈妈就是这么安慰他的。
他咬了下牙,低着头,用力喝了口汤。
喻奕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叹了口气,喻奕起身去打了一碗汤坐过来喝,一边对周向野说:“下周跟我去露营?”
心理医师说了,这病得多接触接触大自然。
不给他说话,罗姨就说:“他这还生病呢,露什么营?”
喻奕说:“一个感冒而已,过两天就好了。您看他白的,跟只白斩鸡似的,就该多晒晒太阳。”
罗姨说:“什么白斩鸡,这是冷白皮!你会不会说话。他现在青少年期,瘦点好。再说了。向野骨架大,这样也好看!”
“您还知道冷白皮呢!”喻奕笑。
罗姨横她一眼:“你以为我是老古董吧,我什么不知道?”
喻奕哈哈一笑,说:“是是是,我们家罗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在他们斗嘴的间隙,一个低低的声音传出来:“我考虑一下。”
喻奕愣了一下。其实她已经做好了周向野会明确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对方竟然松动了。
她都准备了要是他不答应,她就到时候去他学校强行带他走。
听到对方答应,喻奕忍不住看着他。
他低着头喝着汤,倒是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其实是个心软的少年,人家对他好点,他就想着回报。喻奕心里想着,暗暗叹了口气。实在不清楚他是怎么变成后来那样子的。
罗姨看到他们这个样子,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
喻奕看到了,伸手在罗姨背后拍了拍。
罗姨擦着眼泪,对周向野说:“向野,你回来后,你哥哥整个人都变活泼了。以前他话哪里这么多。每次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出门也是一声不吭。我都怕他憋出病。”
周向野听了这话,抬头看了喻奕一眼。
喻奕怕露出马脚,赶紧低头喝汤。
好烫! 她哇的一下,吐着舌头。
罗姨看了好笑:“又没人跟你抢。你说说你,怎么越大越冒失!”
喻奕疼得泪眼汪汪,只知道伸着舌头疯狂拿手扇风。
罗姨一边笑她,一边起身去拿冰水。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周向野看向喻奕的眼神,微微变得幽暗。
*
露营最后没能去成。
老太太去了周向野学校,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老师打电话给喻奕,问周向野有没有回家,喻奕才知道他已经失踪整整两天。
老师向拼命喻奕道歉:“他经常逃课,我们以为他又逃课了。直到一直跟他玩的人说打他电话打不通,哪里都没看到他。抱歉,这是我们的失职。”
这时候喻奕冲着老师发脾气也没用。关键是先找到人。
喻奕找到学校平时跟周向野关系比较好的人。
对方叫许乐阳。
据他所说,两天前的一个下午,有个打扮华贵的老太太找周向野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周向野回来时脸色就不太好,第二天就没上课,打电话也打不通,平时去的网吧也没看到人。
喻奕问许乐阳,他有没有其他朋友。
许乐阳却说,除了他跟周向野熟悉一点,周向野这个人几乎不交朋友。
周向野看起来确实很孤僻。
喻奕跟着许乐阳的指示,去了他的出租屋,没找到人。
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她只能发挥原主的能力,寻求整个宜城认识的人帮忙。
期间,喻奕打了电话给老太太,问对方给周向野说了什么。
老太太倒也不对她隐瞒:“我能说什么,我无非就是让他不要麻烦你。周高寒,你知道你外公的两个弟兄一直都在觊觎我们家的企业。你走错一步,这些本该属于你妈妈的东西可能都会被人抢走!”
同样都是亲孙子,就因为周向野是跟了爸爸,这老太太就完全把对方当成陌生人处理,这就是有钱人家吗?
喻奕无语,又忍不住想,过去周高寒一定也是忌讳这件事,所以对自己亲弟弟的关心也并没有那么明显。
或许说,他虽然爱自己的弟弟,但在利益面前,一切感情都要让道。
像是为了证明她没有猜错,老太太又说:“高寒,你最近变得很奇怪。你以前可是为了能够继承财产,连你妈妈祈求你去找你弟弟,你都能无视的。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压力太大?”
像是一道惊雷劈在喻奕的头顶。
在这之前,喻奕一直以为原身是爱弟弟,只是不善言辞。
这一刻她才知道,周高寒这个人最爱的只有利益。
而周向野,也许他的整个人生,唯一对他有过一丝纯粹的爱的人,是他那个已经去世的妈妈。
而且,妈妈在去世前,也抛弃了他。
来人生一遭,孑然一身。
脑海里又不觉想起那天吃完粉丝从小吃店出来时,周向野让她远离他的样子。
苍白的少年,倔强站在天地天,好像风一吹,就能散落人间。
所以,他是不是清楚这样的现实呢?
喻奕开着车,心里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噼里啪啦的雨水像是要将整个宜城淹没。
天地漆黑一片,路上的车快速过来,又快速撞进夜色。
喻奕才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大,要找一个人好难。
忽然,一道闪电照亮城市夜空,轰隆的雷声在耳边炸裂。
仿佛是灵光一闪,喻奕的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地方。
来不及多想,她将车拐了个弯,直接向着城市西边开去。
曾经有段时间,周向野一家就住在城西。那时候每当爸妈吵架了,哥哥就会带着周向野躲到附近的公园去。
公园里有个废弃的水泥石管,每次下雨,两兄弟就会缩在里面。
喻奕在公园停好车,顾不上外面的大雨,直接冲了出去。
这个公园已经废弃好多年,地上到处都是泥洼,她踏空好几次,膝盖都差点摔烂,但是她无暇自顾。
奇怪的是,她才来了这么短的事情,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少年。
对方就像她弟弟,让人心疼。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公园,期间衣服还被铁丝网勾破了一道口子,别说多狼狈。
当她终于看到周向野时,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缓缓落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心疼。
少年穿着黑色的卫衣配着运动裤,兜帽戴在头上,坐在公园的水泥石管里面,背靠着管璧,微微昂着头,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满脸写着隐忍的痛苦。
喻奕站在雨中看着对面的人,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迈开腿走过去。
她走到水泥石管前,周向野听到声音,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她,眼底微微泛着一丝红,眼睛里面是一片迷茫。
喻奕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周向野。”
三个字哑得不成形。
周向野没有回应,就那样看着她。
那双眼睛,漆黑又深邃,好似看穿人的灵魂。
喻奕没来由一阵心虚,但还是努力回视着他。
过了一会,他终于开口:“你怎么来了?”
声音暗哑,听得人喉咙痛。
喻奕不管三七二十一,埋头钻进去水泥石管,跟他并排靠在石壁上。
她说:“我找你啊。接你回家。”
周向野往旁边缩了缩,没有回话。
喻奕望着他,说:“我很担心你,罗姨也是。”
不知为什么,喻奕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假如她离开了这个世界,周高寒会继续对周向野好吗?
她不愿意去深思那个真相。
显然,周高寒以前没有跟周向野说过这样的话。周向野望着她,脸上有一丝茫然,就好像完全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喻奕努力向他挤出一抹笑,说:“我是哥哥,关心你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自我否定的痛苦:“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什么意思?”喻奕一脸疑惑看着他。
他沉默了一会,只是说:“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要是平时,喻奕肯定生气了。
可这一刻,她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看着他身后轰隆下着的雨水。这世界那么大,少年清瘦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显得那么小。
她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孤独。
好似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来到这里。
来无根,去无地。
“你不要总是试着把人推出去。”喻奕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一把握着他的手,慎重其事地说,“哥哥以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哥哥道歉,你也要给哥哥一个弥补的机会。你只要记住一点,不管别人跟你说了什么,那都不是哥哥的意思,哥哥永远是爱你的。”
他像是触电般抽回被她握着的手。
他蜷缩起一条膝盖,一只胳膊肘撑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捂着脸,像是随时都要难受到晕过去。
喻奕深深呼出一口气,说:“要不要出去淋雨?”
他愣了一下,从手心抬起脸,不解地看着她。
喻奕冲他轻轻一笑,站起身,说:“走吧。”
他没动,喻奕伸手将他强行拉起来,说:“天上雨多了就要落在地上,西瓜熟了就要吃掉,人不开心就要宣泄出来。”
周向野估计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古怪的比喻,一脸无语看着她。
喻奕趁机将他拉了出来。
大雨一瞬间将他们包裹。
喻奕冲进雨水中,回头冲他哈哈笑着,说:“是不是没这样淋过雨?”
周向野确实没有。他觉得这样很傻,但是看着对面大雨下周高寒的笑,他又不太想离开。
“过来。”喻奕冲他招招手。
他没动。
喻奕见状,突然一踢腿向着他的方向踢了一下面前的水沟,一瞬间,水花飞溅,落了他满头满脸。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傻了一下,接着一脸无语瞪着她。
喻奕看着他那又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哈哈笑着往后退,结果脚下一空,整个人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了一个水坑中。
出来时喻奕按照原主的习惯,西装革履,这会儿全身湿漉漉坐在水坑里实在是狼狈。
已经毫无总裁形象。
她跟周向野都愣了一下。
最后她先没忍住笑出声,周向野看到她笑,半晌,冰封的面孔也松动了一下,抿了抿唇,像是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