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死了。”
瘦子——那个闯入者,现在姑且这么称呼吧。
他的脸色惨白,表情覆盖在一种深深的惊惶中。眼睛仍然睁得很大,即使那段令他无比恐惧的影像早就不见了。
在吐过一次之后,他似乎终于有点力气说话。尽管仍然很虚弱,接近气声,话语的内容却令其他人毛骨悚然。
“听到那个指挥集合的声音后,我就和王青出病房了。
我们的位置离这很远。顺路从问诊台后面看到什么东西后,青子就过去查看。
在当时我已经听到那个奇怪的声音了。我说要不我们先走吧,但青子不听,他好像找到了什么。一边笑一边展示给我……
……然后一切就来不及了。那台……那台机器,就出现在我们对面。”
说到这里,瘦子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战。眼睛睁得更大,仿佛眼球将要从中掉出来,“很高,很高的机器。很大!!
它问我们是不是病人,哪个科的。我们都没想到它能说话,青子立刻就坐到地上去了。”
“——查房者。”
听到这里时,乌鸫似乎联想到什么,不禁敛眉沉思。而瘦子仍然往下说着,像是陷入了刚刚的回忆里。
“我站在前面,所以它先问我。我特别害怕,说不出话。它又说了一次,眼睛就变红了。
我真的很害怕,我告诉它我有胃病。
然后……然后我就感觉有光穿透了我的身体。浑身都很冷,但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它又去问青子,青子赶紧说自己也有胃病。”
他忽然难以抑制地再次抽泣起来,陷入了精神崩溃。紧紧抓着囚服领子,像要无意识勒死自己。
“那道光又出现了。然后它说青子的胃部很健康,重新问了一遍是什么病。
青子又编自己感冒咳嗽,机器的眼睛就变红了。我们都猜它只问三次,不敢继续胡说。
那个光……好像能检查出来我们的身体情况。青子很害怕,但他真的没办法……他太健康了。
他只能说自己有抑郁症。我们觉得机器看不出来这个。
——然后那台机器发疯了,把王青给杀了。”
那肯定是段恐怖的回忆……至少对这两位新人来说是这样。因为瘦子同样没有手环。
他身上的囚服也不可能有任何口袋。大家注意到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喷溅式血点,像是近距离杀了一头猪:血液仍然没有完全干涸,但那股独特的味道被尿液的腥臊气息掩盖了。
经此变故,站得较远的情侣女不禁再次探出头。远远打量活像从凶案现场逃出的瘦子,神情仍然有些半信半疑。桑笑听见她小声嘟囔:“……真的血?”
而她的男友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颊开始向瘦子的同色号转变。
“它把王青活生生拆成了两半。一个男人,两半。
它找到那颗心脏,疯了一样重复‘明明很健康’,‘明明很健康’。又撕开青子的大脑,里面的东西已经变成碎块了。
这时,它没有顾得上我,我就赶紧逃跑了,直到逃到这里。青子死了……他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而这只是因为一张记者证!——只是因为他太想找到那张记者证!!”
“啪嗒”一声。在激动到歇斯底里的声音里,瘦子紧紧攥在手中的东西终于掉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所有人低头查看:那确实是张记者证,这几个字就写在正面上。
‘看见背面了。是【办事处特批】,没有名字。
看来每张记者证没有对应的人名,倒是轻松点。’
围观着眼前的一幕,桑笑只是如此思忖到。而乌鸫已经出言警告对方:“安静点!或者你也需要一针镇定剂?”
显然,对方并不想要。事实上,最后的发泄像是用光了瘦子的所有力气:再次软绵绵滑倒在地板上。房间里只剩下他喘息的声音。
不过,此时并没有人顾得上关照他。
所有人都盯着那张掉落在地的记者证。仿佛那不是什么灰扑扑的卡片,而是闪闪发光的稀世珍宝。
加重的呼吸声中,乌鸫快步走过去,不容置疑地将其捡起来塞到身上。
那些觊觎、贪婪的视线因此渐渐离去,也可能只是被暂时隐藏起来了:桑笑注意到,身侧情侣男的目光闪过一丝明显的不甘。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过了几秒,情侣男主动开口,打破了漫长的寂静。
被其他人凝视着,他不自然地移动视线,声音变得支支吾吾。汗水让长而浓的眉毛耷拉下来:“我是说,我们在这里呆了太久。那个查房的家伙……会不会还在?”
“——根据这个人的描述,他们是在问诊台旁边被查房者拦下的。”
早田先生开口回答。他的声音同样隐藏着恐惧,但要理性一些:“照片上有路线,问诊台在电梯旁边。
可能它已经巡查完这层,从电梯去其他楼层了。不然为什么我们说了这么久话,它却还没过来?”
这段分析毫无疑问让其他人松了口气,包括乌鸫。
女人站在门口,用手指敲着胳膊,拧眉思索一些较为复杂的路线问题。直到一个轻轻的声音打断了大家的乐观:“不,它很有可能还在一楼。”
手指微微停顿,乌鸫的表情怔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投过去,看到那个亚麻发色的青年举起了什么。
“这是时间表,从路过的墙上撕下的。上面记录了查房的排班。
我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直接带过来了。”
如他所说,那确实是张表格。霎时间,其他人的目光都被表格上简单的文字吸引,仿佛里面藏着某种恐怖的咒语。
【■■■康复医院夜间查房排班表
第一次从■楼到一楼,第二次折返。后半夜重复一回。
警惕起来,我们面对的是最为可怕(加粗)的病人。
……】
表格后面还有些其他的信息。隐隐能看清那里写着院长室、问诊台的电话号码,但后面的数字已经被全部划花了。孩童一样幼稚的涂鸦覆盖在上面,张牙舞爪。
“一共四次,横跨整个晚上。每段间隔大约是均分,所以查房者的出现也算一种时间标识。”
桑笑细心解释着:“总之,我们可以猜想一下。当每次查房结束,查房者大概率会回到哪里呢?按照它喜欢判断病种的性格——”
“——是问诊台。”
在听完这段话后,乌鸫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显然她也已经反应过来,无意识地将后续推理低声喃喃:“而且直到下一次查房开始,它会一直待在一楼的问诊台。”
和“去了其他楼层”相比,眼下这个猜想显然有着同等程度的说服力。早田先生无意识摸起身上的衣服,没能从囚服上获取口袋。最后只能抬起胳膊擦汗。
“还有种更坏的可能性,不过只是我的猜测。”
近乎窒息的氛围中,桑笑环顾了一圈,轻声说道,“查房只在夜间进行。这会不会说明病人在白天有着更严密的监控,才不可能逃脱呢?
换句话说……现在不只是病人的最佳逃脱时间,也是我们的。如果真的到了白天,我们会同时面对病人和医生。从规则上看,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说法很保守,但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狠狠咬了咬牙,乌鸫忽地沉声说道:“现在就走!我们直接去电梯,从问诊台的反方向走!”
那张照片再次帮上大忙:经过仔细研究后,可以很清晰地发现各层道路近似环形。
这代表着他们可以不经过问诊台,从更远的另一个方向到达电梯。虽然二者很近,但假如桑笑判断正确的话,他们就可以在查房者赶到前,通过电梯逃之夭夭了。
“多谢。”乌鸫对早田和桑笑都点了点头。青年低下头,感到那天然带着锐利感的视线从身上划过。
“动作要快,而且记得保持安静。不要惊醒熟睡的病人。我没那么好心,不会折返回去救人。如果谁掉队,我就默认他死了。”
说完后,她不再废话,当机立断推门冲了出去。身影飞快,几乎像只真正的黑鸟一样消失在了通道中。
后面缀着的是那个情侣男,他跑起来真的很快,但因为紧张有些气喘吁吁。再后一个是早田,很难想象那干瘦的身体中为何有着如此强大的耐力。桑笑几乎能看见他脖子上突起的青筋。
他跑在队伍第四个,非常轻松。甚至有兴致打量周围:路过某个房间时,他从房门打开的缝隙里看见了闪着金属光泽的铁器。目光上滑,房间的门口写着“检验室”。
‘那看起来可不是什么诊治用的东西。’他在心里吹了个口哨,‘更像是铁处女的变体。’
在心中,桑笑对这家奇怪的医院早就有所怀疑。而一路上,这种怀疑越发强烈:除了他们之外,一楼完全是静悄悄的。他甚至怀疑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人。
‘病床的尺寸不像是给怪谈用的,反倒像我进来前的那家疗养院。’
某间写着“X医生办公室”的房间在身侧飞速闪过,透过磨砂镜面看不到任何东西。房门上画着类似的涂鸦痕迹,使用一根红蜡笔。
‘那份规则的格式也很奇怪。似乎和之前那些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这里到底有着什么秘密……’
想到这里的时候,桑笑忽然停顿了一下。从路过的镜面上看到一个人影从自己身边飞速掠过。
他转过头——是那个黑发绿眼的男人。奔跑着,默不作声。
写出来经常和想象很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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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医院惊魂(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