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个同行人,不妨碍王或照常去挑水产。
他在海鲜区一排玻璃缸前看了许久,最终挑了条龙胆鱼,又直奔河鲜区买罗氏虾和鲍鱼,全都叫老板处理好后,拎着袋子走向顾拙鸠:“等久了?”
顾拙鸠咽了下喉咙,舌尖抵着牙齿:“你会做饭啊?”好久没蹭吃蹭喝,他快忘记海鲜和鲜虾的味了。
王或睨他一眼:“是个有手的就会。”
“那我没手。”顾拙鸠双手背在身后说:“有些人生来只吃不做,这叫乞丐身、皇帝舌。”
“人穷嘴馋。”王或点评犀利。
“话不能这么说,只是暂时的怀才不遇。”顾拙鸠从不内耗,摔倒怪蚂蚁搬家、堵车一路吠到终点,主打一个快意恩仇、睚眦必报。
王或:“那你应该不会失眠。”
顾拙鸠叹气:“穷过头的时候,也会烦得睡不着。”
王或礼貌性地笑了笑。
此时正好到批发市场门口,周边百来家街边大排档和烧烤店,顾拙鸠便邀请他到其中一家老字号烧烤店。
王或:“你先去,我有点事做。”
顾拙鸠很爽快:“拿着东西不方便,留我这儿吧。”
王或闻言扭头看他,表情坦荡、眼神干净,连长了白翳的独眼都为他添加一份值得信赖的人畜无害,哪怕多疑谨慎从不干人事,旁人也只会愧疚于自己的妄加揣测。
所以说外形占了大便宜。
要是剥下来,在里面塞满稻草,可以做个需要亲和力的门前童子。
虽想着血腥的事儿,王或却是漫然的,一派光风霁月地信任顾拙鸠,把东西都交出去:“我很快回来。”
“行。”顾拙鸠说完就见王或突然倾身,在他耳朵和脖子旁闻了闻,顿时起鸡皮,迅速后退,警惕皱眉:“不要玩伦理的游戏。”
王或咂摸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的父亲?”
顾拙鸠张口就来:“你我莫逆之交情同手足,但如果给点资金支持,咱们的伦理关系也不是不可以近一步。”
王或轻咳一声,婉拒并说道:“你身上有股熟悉的烟味,没别的意思。”
顾拙鸠疑惑:“最近没抽烟啊。”难道落花洞女趁他睡着偷偷附身抽?“什么牌子的?”
“忘了。”王或说完就走。
顾拙鸠只好提着水产到常来的老字号烧烤店,甫坐下,服务生摆上茶壶与餐具,顺道询问是否帮忙水产加工。
“等朋友。”顾拙鸠摆摆手指,将人招过来:“他一坐下,你立刻上来问,这方面你专业。”
服务生秒懂。
天边火烧云绮丽壮美,上坡道的地平线逐渐涌现新能源汽车、电瓶车与自行车,都是下班了,过来购买水产或到周边的大排档享用一顿新鲜美味的晚餐。
晚风徐徐,暑气稍退。
火光油烟与嘈杂人声交织,奏一出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顾拙鸠洗完两副餐具,抿一口茶,抬头就见王或提着两袋水果从上坡道悠然走来,背后是红彤彤的天空。
他太突出,无论气质或外型,出现在人群里就是焦点。行人路过,总要回头看一看,还有人倒回去再偷偷地、细细地观看。
被这么多人看着,倒没一点不自在,仍是闲适自若的姿态,却没人敢上前搭话。
顾拙鸠双手交叉,搭着下巴,直勾勾盯着王或心想,大概是伪装平和的表皮根本遮不住内里深处某些溢出来的品质,让人不敢靠近和轻视。
人类本身就对危险拥有相当敏锐的直觉。
毕竟一个外科医生能混到泉台斗兽场第一VIP,能是个好人?
思绪漫天时,王或拉开椅子坐他对面,时令水果放桌上,有荔枝、杨梅和百香果,顾拙鸠食指点着手背,还没开口,刚才的服务生特机灵地上前游说水产加工。
“我们店开了十几年,真正老字号,从不浪费食材、更不会偷换新鲜食材,回头客拉新客……您看,这才5点,里外都满了。加工费不高,行情价,提供蒸、炒、炸等等工艺,还有别家没有的烧烤,酱料可以自调,您朋友老顾客、您新客,给您打个九折。您看您朋友特地将心头美食店分享给您,在这么好的天气,难道也不想和您的好友一起分享美食?”
“更何况您朋友上了两箱冰镇啤酒,等用完餐,鱼就馊了。”
王或抬眼。
顾拙鸠对上,立刻勉强地笑:“不被分享而已,没关系,你不用考虑我。”
此时此刻,就算是服务生也觉得这男的,有点东西但不多。
“我更喜欢自己做。”王或问服务生:“能借用后厨吗?加工费照算。”
服务生去问老板,没过一会儿回来表示老板同意了。
顾拙鸠愣住:“你来真的?”
王或拎出一袋荔枝推到他跟前:“我不喜欢撒谎。”言罢拎起杨梅、百香果和水产进后厨。
顾拙鸠开瓶啤酒灌了两大口,冰凉舒爽,稍缓‘王或下厨’带来的惊愕,却对跟进厨房观摩毫无兴趣。
半晌后,服务生端来洗好的杨梅:“您朋友叫我端来的。这叫乌酥杨梅,酥甜可口、肉厚结实,当然贵就一个字……下面垫冰块,冰镇后再吃。说起来,我刚从后厨瞄了几眼,您朋友确实有一手——他是不是名厨世家?”
顾拙鸠挪开纸巾盒,“怎么说?”
服务生:“厨艺精湛,没点油烟气,像做顿饭都需要提前大半年预约的名厨。”
顾拙鸠想象王或西装笔挺颠勺的模样,顿时乐不可支,只这话题不做回应,转移道:“杨梅干吃不成,还得——”
“配酱油是不?”服务生端出来。
顾拙鸠诧异:“你也这吃法?”
服务生:“您朋友说的。”
顾拙鸠愣住,随即笑了笑,没再回话。
一晃时间过去,王或擦着手走出,身后跟着端盘的服务生,顾拙鸠帮忙清桌、端碟,开盖,一盘清蒸龙胆鱼、一份椒盐罗氏虾和一份百香果烤鲍鱼,热气都锁在里面,肉眼看不出。
因是清淡的做法,没下多少香料,但卖相好看。
顾拙鸠重开一瓶啤酒,本想替王或要个杯子,但对方从他手里接过啤酒喝了口,似笑非笑地说:“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装?”
烧烤店的塑料椅挺矮的,两人都是高个子,蜷在椅子里衬得更是身形修长。顾拙鸠翘着二郎腿,姿势挺潇洒不羁,对面的王或挽起袖子,露出的半截手臂覆盖一层薄而精壮的肌肉,拎着啤酒瓶颈的手指苍白有力,体态端正而不僵,自有其风流。
顾拙鸠自然地拿走一个想念许久的百香果烤鲍鱼,“我以为你不会喜欢酒。”一口塞嘴里,瞳孔睁大,肉眼可见地明亮。“你是医生,严于律己口味叼,说不定还有点小洁癖,与己身相关的事情要牢牢把控在手里,连在外都亲手做饭,我怀疑你私下自己酿酒来着。”
王或不置可否,看着顾拙鸠倾身过来说:“欸,要是需要试酒,我毛遂自荐。”
那眼里带一分不卑不亢的讨好、更多是答应与否都无所谓的玩笑意味。
“你接了新活,和赌狗有关?今晚还准备去哪冒险?”王或不答反问。
顾拙鸠退回,埋头啃椒盐虾:“没呢,赌瘾犯——”
“你穷,上不了桌。”
“何必出口伤人?”
顾拙鸠将剥壳的椒盐虾放王或碗里,“戴手套了,吃吧祖宗。”
王或垂眸,碗里虾身完美干净,不知道蹭了多少顿才练就的讨好人的本事。
“不方便透露吗?”
顾拙鸠含糊问:“怎么突然对这事感兴趣?”
“上次直面怪谈,觉得有点刺激,想再体验一次。高危职业既怕医生被死人记恨,又怕利用职业之便拿病人做实验,所以严禁我们接触灵异怪谈相关。我想近距离观察怪谈,又不希望丢工作,找黄牛吧,基本不靠谱。正好见过你能力,和你相熟,就找你了。”
“听弟一声劝,对赌博上瘾都好过接触灵异怪谈。进这行的,别看风光,十个有九个不得好死。”
“我有病。”
“别这么实诚。”
王或抬眼:“我没有恐惧感,想找回来。”
“天师圣体啊,真羡慕。”顾拙鸠夹起龙胆鱼,鱼肉鲜嫩,心情毫无波动:“才华有限,无能为力,该死的我对不起叛逆的你。”
王或沉吟片刻:“你进斗兽场那局,我押你赢。得利1500个W,分你一成,带我过十个怪谈场。”
话音一落,顾拙鸠将剥完壳的十个罗氏虾兼冰镇杨梅、荔枝全部摆好盘,放到他桌前,态度平静且自然:“凌晨4点,夜探凶案现场。不见不散,义父。”
“……”
*
凌晨3点半。
平光区里湖花园小区。
装备齐全的顾拙鸠在门口阶梯调整‘金睛’数据,并与胡敏心保持通话。
【昨天的录播视频,效果不错,特别是镜头里陡然出现‘柜顶鬼影’的瞬间,连我都吓出冷汗。我剪辑了一下,配上bgm发布各个平台,观看指数直线上升,目前有1320人预订下个视频、4330人关注。我这边帮你申请一个推荐位,已经通过,但需要你提供计划,好让我决定哪个时刻推荐。】
顾拙鸠说出昨天下午的调查结果但隐瞒泉台的经历:
“今晚有大发现。”
【你确定?第一个推荐决定你之后能得到的资源,使用它的时机很重要,一旦浪费,很难再有资源。】
“我心里有数。”
【……】
顾拙鸠能感觉到胡敏心的烦躁,毕竟两人绑一块儿,一损俱损,又刚开始合作,胡敏心难免不信任。
“如果你希望合作长久,最好不要质疑我。你可以建议,接不接受由我决定,不要干涉我的任何行动。”
看似好说话的顾拙鸠实则我行我素,于灵异怪谈之事,绝不允许门外汉插手。
此时自家书桌旁的胡敏心强压怒火:【数据这么好,你为什么不顺势开直播?】
顾拙鸠:“探案搞直播,怕消息飞得不够快?”
胡敏心:【……算了。】
【希望你的能力可以说服我不干涉。如果今晚没达到预期,我将收回你一切自主权,剧本全权听我安排。】
“很公平。”
胡敏心的怒火莫名其妙浇熄,欲言又止,按常人思路,这回复就是在阴阳,但顾拙鸠的语气不难听出认真,他认可谁牛逼谁做主的规则,当然他自己肯定最牛逼。
这让胡敏心既憋屈又隐约认同,只好讪讪道:【你知道就好。】
[里湖花园小区,到了。]
一辆无人驾驶网约车停在小区前的马路,下来一个王或。
“我开录像了。”顾拙鸠切断通讯,打开‘金睛’,微侧着脸乜向镜头打招呼:“承接上回,我们继续探秘,先说个前情提要。”
他三言两语描述完线人老苟的情报,“所以今晚带你们看风水。”说完调成‘视觉共感模式’便不再看镜头。
打量王或,一件黑色连帽短款风衣和同色系口罩分别遮住额头和下半张脸,神秘高冷,非亲密熟人认不出,也是有备而来。
在他走近时,顾拙鸠转身:“需要告知前情吗?”
王或:“来之前放过你的视频。”
顾拙鸠塞给他两道灵符和一把尖刀:“防身用,遇到危险边跑边叫我。目前这只替身鬼的杀人规则未知,执念未知,来历未知,但能确定和屋煞有关。‘煞气’是否存在、具体什么样,未知,可它在这个怪谈场里作为一个具体的词语被提到,就一定有作用。”
他边走边说:“从冯兴业这桩案子揣摩出替身鬼杀人模式的雏形是供邪祟、祛屋煞,是否祛的‘屋煞’,抑或是否‘祛’屋煞,是准备探索的谜团之一。”
“了解‘屋煞’和邪祟,摸出规则,猜出执念,才能顺蔓摸瓜解决恶鬼。”
顾拙鸠大步流星,很快抵达七栋四楼,黄色感应灯照亮死寂破旧的走廊,原来摆着生米佛龛的三户门口已清理干净。
越过746号房屋,顾拙鸠猛地扭头,目光眈眈。
但听门里一道闷响,似乎匆匆乱撞到重物。
王或不感兴趣,直接到749号房,门把一拧便打开:“没锁?”
顾拙鸠若有所思:“事不大。”
两人进屋。
顾拙鸠从里把门锁了,一回身见王或在审视,于是解释:“以防打草惊蛇,因为我们现在要守株待兔。”
朦胧的月光透进些许,室内布局影影绰绰,阴寒凉意入侵裸在衣服之外的皮肤,通讯手环发出室温过低的预警声,只是昨天闻到的浓郁香火味如今已经淡不可闻。
顾拙鸠直奔珠珠房间,仰卧在单人床上,挪到里边,拍拍身旁的位置冲门口说:“上来。”
王或瞥了眼左后方的次卧,隐晦地流露一丝厌恶,随后听到顾拙鸠的邀约便来到床边,“等那只柜顶黑影?你看到它的时间和死者看到它的时间不对吧,还是说,你认为看到黑影是这只替身鬼的杀人规则?”
“没那么复杂,想勾引你而已。”顾拙鸠随口胡诌。
刚平躺下来的王或闻言,身体顿了下。
本就不大的单人床此时变得更狭窄,肩膀挨着肩膀、手臂紧贴着手臂,一个体温偏高、一个偏低,彼此交互,黑暗中深沉与静谧交织,唯呼吸和自己的心跳清晰可闻。
王或忽然说:“我左边肩膀放空了。”
顾拙鸠盯着柜顶:“忍忍,难道能躺我身上?”顿了会儿,他讶然:“你是给我被潜规则的机会吗?那不行的,我贞操和命一样重要。”
“……”
顾拙鸠恍然大悟:“说‘勾引你’是麦麸呢,据说人设很时髦——你当真了?”
“我意思是腿也放不下了,你再往里挪。”
顾拙鸠赶紧挪到贴墙,感觉到王或靠了过来,听他在自己耳边问:“擅长撒谎、谎话信手拈来是一种过度防御和过度自我保护的心理疾病,需要帮你推荐靠谱的医生吗?”
耳朵和脖子酥酥麻麻,顾拙鸠瑟缩了一下,随即有点委屈:“可我骗完你就告诉你了呀。”他皱眉,闻到一股由淡转浓的檀香味,偏过脸在王或脖颈间嗅闻,像条小狗。
王或身上一股清冷轻淡的味儿,描述不出具体意象,但是挺舒服,那股浓郁得恶臭的檀香味不是他身上的。
王或的虎口一把卡住他的脸推回去:“我还得感谢你?”
顾拙鸠嘀咕:“语气这么勉强就免了呗。”
饶是不轻易动真怒的王或都有点被气笑了,打蛇上杆的混账。
“恶鬼行事固定,但时间不对,所以要做实验。”顾拙鸠冷不丁就换了话题,丝滑切回原频道:“现在是4点15分,已经躺了5分钟,我上次躺了将近6分钟。快到验证的时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耳朵仿佛听到时针嘀嗒、嘀嗒地走,屏息等待的时刻,空气好似停缓了般。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柜顶,那儿一团漆黑,空荡冷寂。
比未知的恐惧更可怕的是即将面对恐怖。
就在眼睛受不了干涉而眨眼的瞬间,柜顶猝不及防出现一团蜷缩起来的高大黑影,顶住天花板被压得垂下来的头颅面向下方的小床。
咚!
瞳孔剧扩,心脏剧缩,恐怖冲击,惊悸侵袭,顾拙鸠忍住过于强烈的生理反应,强行按住王或的肩膀,一动不动地盯着柜顶黑影直到它消失。
“再等等。”
直等到4点23分,黑影也没有再出现。
顾拙鸠松了口气,坐起身说:“这黑影和珠珠所见的黑影不是同一个。前者无害,平躺在小床上大概6分钟,它就会出现。后者是替身鬼的杀人规则的环节之一,以及猎杀方式,珠珠一死,它就走了。只是我还不清楚冯、柳拜邪祟和柜顶黑影恐吓珠珠这两件事的关联。”
王或:“刚才的黑影是什么?”
顾拙鸠按住有点疼、有点晕的太阳穴,“有待证实,确定了再说。”
王或看向紧闭的房门:“守株待兔是要抓到手的,所以你等的是来偷‘邪祟’的人!不是知道冯兴业秘密的狐朋狗友,而是为冯兴业‘祛屋煞’的高人。”
顾拙鸠笑了声,眸光无意义地漂移:“为什么?”
王或:“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桩命案定为普通凶杀案,警方没能从佛龛搜到任何邪祟之物,长时间封锁房屋确保没人偷偷进来作怪,佛龛表面无缺损,说明邪祟还在。‘风水高人’继续利用它也好、以防夜长梦多也好,肯定会返回现场,取走邪祟。”
顾拙鸠:“要是邪祟杀完人就跑了呢?”
“那么,”王或说:“你今晚就不会在这里。”
“猜对一半。那只邪祟不在,警方断定普通凶杀并非无的放矢,但佛龛藏着某样吸引‘高人’的东西。供奉佛龛的房间地板上,有香灰和半截脚印……你再猜猜。”
顾拙鸠盯着王或,右眼亮得惊人,连无光的左眼也显得灵动。
他情绪明显异常,奈何身在其中不自察,察觉到了的王或没有提醒的打算,他只是突然愉悦,因此有闲心配合顾拙鸠你猜我问的小游戏:“以冯、柳二人对佛龛的敬畏,不会不清理香灰。凶杀发生当晚,房门没被打开过。警方不可能在现场留下脚印、指纹。”
“只剩下一个可能,香灰和脚印出现在凶案事发之后。”
“脚印不属于知道秘密的狗友,你已经排除过,结果自然浮出,但‘高人’第一次取物不成功,东西还在。”
顾拙鸠左臂揽过王或肩膀,亲昵地凑过来嬉笑着说:“医生就是脑子好。”话音一转,“举报入室偷盗,官方奖励200-500。冯兴业有个半夜不睡觉蹲门口偷窥的‘好邻居’,报警惊扰偷盗到一半的‘风水高人’。可惜来的是附近治安亭的警用机器人,没抓到人,也没发现现场的异样。”
“你怎么敢肯定目标今晚一定会来?”王或拨开他的手臂,抱着胳膊站在床边。
“留在佛龛里的东西一定很重要,才会让目标在案子被玄门关注后,仍冒险来盗取,必定盯得很紧。胆大点,说不准就住附近。其次,冯三姑坚持此案隶属灵异怪谈,招来玄门,令目标人物忌惮,而昨天上午的调查行动已经刺激到对方。”
顾拙鸠左摸一下书桌、右踢一下衣柜,很不安分:“不过这点透露出一个信息,目标无能,非役鬼者,幕后凶手另有其人。要是役鬼者,早就解决冯三姑了。”忽然耳朵一动,连忙屏息,蹑手蹑脚向前,轻声提醒:“有动静。”
隔着两道门,自祭拜佛龛的房间里传来物品翻动的声响,先是某个重物的撞击、接着是桌脚划过地面的吱嘎声,安静了一会儿,短暂的哗哗声过后便是仓促的脚步,然后开门、关门——
就是现在。
顾拙鸠以迅雷之势蹿出去,幽灵般贴在前面那道黑影身后,劈手夺过对方左手上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
“啊!”
尖叫短促,是个女人。
她怒视顾拙鸠:“还给我!”边说边扑上来抢夺。
顾拙鸠与其身形一错,灵活绕至其背,左腿化作虚影鞭打出去,脚尖点中女人后背,看似轻飘飘实则力度凶猛,集中于一点,女人霎时飞撞到餐桌、再又摔落在地,好半晌起不来。
“麻烦开个灯。”顾拙鸠头也不回地吩咐王或,而后扣住女人的肩膀将其拖起,半蹲下来说:“江湖规矩,配合工作,马仔不杀。矢口抵赖,冚家富贵。”
啪。
灯亮。
女人不适地撇开脸,但见她身材矮小,四肢细瘦如竹竿,像包了层皮的骷髅,脸色蜡黄,戴着顶渔夫帽,帽子底下是个光头。
她冷笑,射过来的眸光充满恶意:“不想死就把东西还给我。”
顾拙鸠举起木盒:“所以你承认你用这东西害死冯兴业一家三口?”
女人面无表情:“鬼知道你说什么疯话。”
“冯兴业和他老婆一对天造地设的赌狗,妄想走偏门、发横财,成了你的目标。你假装高人,教他们‘祛屋煞’、转好运,骗他们供奉邪祟。那邪祟非本体,应该是某个恶鬼杀人规则的一环。这东西……”
顾拙鸠回身看一眼王或、又看一眼供奉佛龛的次卧,侧了下头,也不说话,如果不是他肚里蛔虫哪知道意思?
偏偏王或心领神会:“佛龛里供奉的香炉被打翻了。”
顾拙鸠了然:“藏里面了。”猛然扭头:“我都摊牌到这份上,你还不配合,那就走趟警局,反正道协插手,也算完成委托,照样拿钱,但你敢惹道协吗?”
女人的脸皮抽搐着,“你没证据。”
顾拙鸠举起木盒子:“它不算?”
女人眼神闪烁,浮现畏惧,吞吞吐吐:“我不是故意的……好吧,我承认,当初只是想骗钱。反正赌狗的钱也是输,不如拿来救济我!祛屋煞、改风水都是我看完风水书之后的胡编乱造,连这木盒子里的东西,也是垃圾场里随手捡来的,谁知道出这么大乱子?!”
她摊手,表情无奈:“要是被警方查出我违法宣传灵异风水,还出人命,不管是不是我的缘故,都得吃官司!唉,这见鬼的时代,灵异旧俗相关的案子判太重了!”
顾拙鸠定定地看她,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玄门否认此案有灵异元素,正常人如果疑心自己牵扯进命案里,第一时间不该是相信警方公告、哪怕有所怀疑也必须打消吗?我随便诈一诈,你话里话外都无比确信盒子里的东西害人,怎么看都不像不知情!”
女人并不聪明,经提醒才露出懊恼的神色,但咬死不松口。
“去对玄门、对警察表演。我直播呢,到时一回放,管你牙口多硬,玄门有的是办法撬开你背后的主谋。”顾拙鸠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木盒子,一黑一白的桃花眼弯着,放狠话也像**。
女人无心欣赏,心脏像被死神攥住,一瞬间上涌的恐惧与绝望几乎让她窒息,脸上流露不加掩饰的狠辣,骤然暴喝一声,如脱手的铅球狠狠撞向顾拙鸠,后者连忙一个侧身闪避。
不料女人的目标是木盒,一把抢到手便做个往大门跑的假动作,在王或先一步堵门而后方空档时,扭身冲向客厅,突然甩飞木盒,随即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没有封窗的阳台。
顾拙鸠下意识抓住扑向面门的黑影,定睛一看,却是一截脱出木盒的干枯萎缩的手指,质感软硬适中、微温热,触摸到的瞬间毛发悚然,勉力克制住扔掉它的本能,抬眼望去。
女人背对高空,脸上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狂热:“我给过你机会,你非要找死!”
顾拙鸠:“现在是你比我先死。”
女人高呼:“无病无灾,唯我不亡!”言罢大笑着跳下去,毫不犹豫、毫无畏惧。
顾拙鸠快步向前,俯瞰楼下,发现女人没死,拖着摔断的肢体一瘸一拐地逃跑,速度挺快,这会儿已经到小区花园的中间。
隔着夜色,仍清晰可见女人大腿和小臂处刺破皮肉的断骨,随剧烈跑动刮蹭着伤口,看得顾拙鸠一阵恶寒,嘶声不断。
“嗯?”
顾拙鸠忽然凝住视线,不自觉皱眉,但见小区不规则的灌木丛制造的其中一个视角盲区,一侧小道是形色匆匆的冯三姑、另一侧是一瘸一拐宛如丧尸的光头女人,将于盲区相撞。
一方缚鸡之力,一方邪恶狠毒,结果不用想,任谁见此情状都开始揪心,担忧冯三姑的安危。
“不赶紧救人?”王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顾拙鸠:“用我救?”
王或闻言,刚产生一点疑惑,就见楼下花园拐角处,两人相遇,女人惊了下,才有灭口的动作就被迎面而来的冯三姑斩下头颅。
昏暗的路灯照射着头颅一路滚下来的轨迹,被握着把血淋淋砍刀的冯三姑拎起,面无表情地仰头,看向顾拙鸠所在的方向,随后走来。
“冯三姑藏拙,为孙女大爆发?还是鬼附身?”王或打开阳台灯,俯视楼下的冯三姑,像只青蛙借力弹跳到二楼,攀着阳台快速爬上来。“你什么时候发现她不对劲?”
顾拙鸠翻回阳台,拍拍手上蹭到的灰:“1、珠珠死于怪谈,过了头七,冯三姑还记得她,要么她本人是役鬼者,要么珠珠回魂。”
“2、我走的时候拔.掉钥匙顺手锁门了。排除幕后之人,她没必要来两次,只剩下冯三姑。她应该早到了,估计躲在阳台,之后先一步埋伏花园盲区蹲杀了人。”
“3、柜顶黑影。它不是目标‘邪祟’,但外观与描述中的‘邪祟’一致。既不是本尊,又要求二者之间存在关联,再加一个‘柜顶黑影每次出现则冯三姑必定在现场’的不算特别有力的理由,我只能得出‘珠珠回魂’的答案。”
说话间,二人退至客厅,冷静观望蹦到阳台的‘冯三姑’。
“生前被黑影缠上的恐惧,比被虐杀还深刻,所以死后也变成黑影待在柜顶。”王或猜完,又问:“柜顶黑影只盯珠珠,还是一家三口都盯上了?”
此时‘冯三姑’扔掉女人的头颅和砍刀,蓦地反向下腰,四肢着地,以相当经典的鬼附身造型嘶吼着爬进来。
王或抬脚准备退到后方安全地带,不料肩膀一股推力将他送向‘冯三姑’,余光瞥见顾拙鸠笑容灿烂:
“不如去问本人!”
突然被置身于危险,王或内心风平浪静,可能是从来没对顾拙鸠的人品抱有希望。
面对‘冯三姑’,王或抽出尖刀,于左手掌心旋转出炫目的刀花,而身姿矫健,步伐看似凌乱,实则辟出退路、亦便于进攻,刀花吞吐出一条狂舞的银蛇,凶猛地撕咬着‘冯三姑’。
‘冯三姑’两只手蜷曲成鬼爪,每挥出一击便带有响亮的破空声,期间击中茶几、地板,不是钢化玻璃支离破碎,就是木屑与碎石飞溅,可见其鬼爪的威力,迅猛锋利而力大无比。
王或在这密集而猛烈的攻击下,一派游刃有余,尖刀挡住所有攻击,还能在‘冯三姑’身上留下伤口。
顾拙鸠右肩靠墙,目光追随一人一鬼的搏斗。
就气势而言,‘冯三姑’更胜一筹,破坏力颇大,但不擅技巧,只懂蛮力,像个手持神兵的三岁小孩,而王或看似占下风,却凭一把刀护住己身,观其走位,却是堵住阳台的路。
既防她逃跑,又防她拿回砍刀。
以攻为守,心思缜密,一举一动皆有其章法。
“了不得。”顾拙鸠饶有兴致,自言自语:“不像没修行天赋。”
那厢的王或通过短暂的对战观察完替身鬼,便抓住时机,将一枚灵符拍在‘冯三姑’肩膀,后者发出小孩般尖利的惨叫,顿时萎缩在地。
王或祭出另一枚灵符,对‘冯三姑’温言细语:“回答我的问题就不打你。”
‘冯三姑’警惕凶恶地瞪着他,身体蜷缩,嘴里时而低吼、时而婴泣,苍老的脸做出孩童委屈的神情,十分违和吊诡。
“你禁不住两次攻击。”王或耐心客气地劝说:“我已经给你机会,怎么还犹豫?如果是他来,魂飞魄散算轻了,他会放出他的役鬼折磨你、再从脚到头一口口吃掉,大鬼最喜欢吃小鬼了。”
近前的顾拙鸠听到这话,当即龇牙咧嘴做狰狞鬼脸状。
‘冯三姑’面露怯怕,但恶鬼本能驱使她挣扎。
王或:“你继续执迷不悟,只会害死冯三姑。”
‘冯三姑’顿时僵住,咔咔转着脑袋,恶狠狠地龇牙,半晌后缩回脑袋,浑身抽搐,片刻后恢复平静,一抬头便见她双眼清明。
冯三姑嗓音嘶哑:“你们想知道什么?”
顾拙鸠扯起唇角:“您这么有能耐,何必浪费钱找我查案?口风真紧,都能跟鬼合作……也是,您孙女,死了也亲。”
冯三姑苦笑道:“顾老板不用挖苦我。”
顾拙鸠笑说:“您都拿我钓鱼,挖苦几句就心痛了?”话音落,忽然变脸,翻开掌心干枯的断指:“这是什么?”
冯三姑神色难看:“扔掉它!”旋即摇头,很愧疚地说:“来不及,你已经被传染。”
“是疫疾?”
——系统任务终于有了头绪。
“传染什么?传染途径是什么?”
刚被附身,从里到外仿佛置身冰库,冯三姑只能缓慢组织词语:“珠珠说,冯兴业从这女人手里购来特制的佛香,每天凌晨4点23分点燃三根供奉它——”指向断指,“就会传染精神病。”
“为什么?”
“珠珠说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知道。”
“继续说。”
“传染途径就是佛香、断指配合招来煞气,也就是所谓的‘祛屋煞’。按照他们的说法,煞气无处不在,但是分散,浓度低,而断指可以聚拢煞气,达到传染疾病的目的。冯兴业夫妇经常光临赌场,吸走大量煞气,气运因此化凶为吉、逢赌必赢。”
冯三姑提及冯兴业夫妇的口吻很陌生,毕竟两人不像珠珠头七回魂,与之相关记忆早已抹除,从见顾拙鸠第一面开始所描述的大部分内容都来源于档案记录和珠珠复述。
“哦对,他们管这截断指叫招阴骨。”
虽陌生但一听就是民俗知识点,顾拙鸠准备千度,便听王或科普:“招阴骨,又名灵骨、邪骨。天生邪骨的人童子命,易招邪祟,病魔缠身,命途坎坷。”
“老套的反派人设。”顾拙鸠话音一转,“但它的杀人模式未免太繁琐。”
评论发红包,比心。
一些题外画:
老字号烧烤店。
客人走后,服务生收拾餐桌,见桌边一碗满满剥去壳的大只虾肉、完好的荔枝和杨梅,不由可惜:“浪费了。”
而后收走荔枝、杨梅,倒掉虾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招阴骨(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