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野。莘野。快起床,否则要迟到了。”
听闻催促,秦莘野蹙了蹙眉,迷迷糊糊的意识从混沌的黑暗中探出一角。她此刻只觉整个人像被丢进滚筒洗衣机里翻滚过了一样,不仅脑袋晕乎乎的分外沉重,身体也像生病了似的倦怠乏力,软得堪比一条毛毛虫。昨晚,为了防止某个图谋不轨之徒再次找上沈连寂,她整整一宿都没合眼。尽管在执行任务时,哪怕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她也能把眼睛睁得和田螺一般大,但在日常生活中,即使休息时间只少了一秒,她也会精神萎靡得宛若一具行尸走肉,有时甚至还会为此像疯婆子一样乱撒脾气无理取闹。一言以蔽之,也是个起床气大的主。
这不,她眼睛才刚睁开一条缝,随即又十分吝惜且迅速地闭上了。她将被子盖过脑袋,鼻音浓重的声音充满了困意:“三分钟……”
“三分钟之后,又有一个三分钟吧?”
“真的只有一个三分钟……”
沈连寂无奈一叹,依言静候了三分钟。
“莘野,三分钟到了。”
好半天,被窝里才闷闷地憋出一句:“再三分钟……”
由于是意料之内的结果,沈连寂也懒得再说什么。他索性躺下来,左手搭在秦莘野的胳膊上,仿佛母亲哄孩子睡觉般轻轻拍了拍。
突然,一个炸毛的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一脸惊奇地盯着沈连寂看:“连寂,你该不会半夜被外星人捉去改造了?”
沈连寂明白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句话的问题从何而来——自己喊她起床上学未果后不仅没继续催命,反而还躺下来陪她,这对于她来说,的确反常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没什么。”他淡淡地说,“如果不困的话,就起来吧。”
“怎么可能。我困!困得简直要死了!”
秦莘野激动地说完,立马闭眼装睡。可过了一会儿,她又悄悄抬起了眼皮。
“怎么了?”
“想不通你一反常态的原因。”
沈连寂笑了笑,没作声。由于这是初次看见他露出如此爽朗的笑容,虽然感觉自己被耍了,但秦莘野还是不由自主地入了迷,仿佛连灵魂都深陷进去了。
“怎么了?”看秦莘野两眼发直,沈连寂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她没发烧后,关切地问,“应该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呃……没有。”尽管眼前的沈连寂可爱得令人想把他当场吃掉,但秦莘野却难得没撩回去,仅是害羞地垂下了头。
沈连寂默默起身,从床头柜里取出了一个散发着香甜气味的盒子。秦莘野愣了愣,立刻认出那是先前被他没收走的巧克力。
“你想干嘛?用巧克力引诱我起床吗?哼,你也太小看了我吧。我是那种会为区区一盒巧克力而出卖尊严的人吗?”
秦莘野固然嘴上说得好听,但她那暗暗吞咽口水的动作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沈连寂笑而不语,把巧克力放到了她手上。
“你……你难道……”这一举动,令秦莘野彻底相信他被人调包了。正当她想找人求救时,却听沈连寂道:“节日快乐。”
秦莘野愣了愣——今天是什么日子?
“六一,”仿佛听到了她的心里话,沈连寂回答道,“儿童节。”
秦莘野:“……”
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给这家伙一拳的冲动。
沈连寂嘴角略微上扬,勾起了一道恶作剧得逞的浅笑。他一边欣赏着秦莘野那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一边站起来说:“好了,差不多该去学校了。快起来吧。”
“不要!”秦莘野气鼓鼓地抓起枕头朝沈连寂一扔,随后将整个人闷进被子,“连寂个笨蛋!笨蛋笨蛋!最讨厌你了!”
“为什么?”
“我才不是小屁孩呢!”
“不是小孩子的话,为什么还看子供向的动画片看得那么起劲?”
“这个……”秦莘野语塞地顿了顿,义正词严道,“我那叫童心未泯,和需要零食来哄的小屁孩是不一样的!”
“巧克力不够的话,那这个够吗?”
话音落下,沈连寂俯下身,隔着被子亲了她一下。秦莘野一愣,连忙掀开被子,羞涩又别扭地说:“刚才那个不算!再来一次!”
沈连寂不加推脱,蜻蜓点水般地嘴唇一触秦莘野的脸颊。
“这下可以了吗?”
“……勉勉强强吧。”
秦莘野垂着几乎要冒出烟的脑袋,慢吞吞地下了床。正当她即将踏出卧室时,身后却冷不防响起了沈连寂的声音:“以后,不要把匕首垫枕头下了。”
秦莘野倏地一怔。
“你体质敏感,枕头下有东西的话,一定会硌得睡不着觉。”沈连寂从枕头下方抽出质地坚硬又冰冷的匕首,把它和糖果一同搁到床头柜上,“已经不用再担心会‘做噩梦’了。”
“……嗯。”
秦莘野应完,逃也似的跑进了卫生间。她深知自己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连寂被沈承信带走的小女孩,而他亦是如此。她知道他有不少秘密瞒着她,但她毫无追究的打算。因为,她没这个资格。
——就让现在的甜蜜和幸福,尽可能持续下去吧。即使如泡沫一般梦幻,即使比玻璃还要易碎,即使真相揭开、被他厌恶痛恨的那一天,终将来临。
“哇!这是什么?什锦糖?”欧阳尧旭一进办公室,就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袋五颜六色的糖果。他奇怪地望了望四周,见办公室内除了自己和钟轶姐妹俩,就只剩下晨星,便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一个骚气的转身之后,一手搭在办公桌的挡板上,另一手拂了一下不存在的拉风刘海,亮出两排大白牙:“怎么,终于按捺不住对我的爱意,开始送我礼物了吗?哼哼~好吧。虽然是廉价品,但看在你默默奉献的份上,本少爷就宽大为怀地收下了。”
晨星:“……”
这位的妄想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治治?
她一面头也不抬地干着自己的事,一面像要和欧阳少爷撇清关系似的说:“那糖不是我送的。”
“不是你?”欧阳尧旭茫然地眨了眨眼,“那是谁?”
“组长。”
“甯安?为什么?”
“这当然是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的事了。”
“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
“是啊,如果连这种事都要用脑子的话,那可真是无药可救了。”晨星说着,抬起头,以略带挑衅的目光,饶有兴趣地打量欧阳尧旭,“所以,你想明白了吗?”
“呃……当当当当然了!”欧阳尧旭心虚得不行,以至于舌头顿时大了三倍,“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的事,本少爷怎么可能不知道?本少爷智商和颜值齐飞,怎么可能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啊,哈哈哈……甯、甯安也真是的,还送什么礼啊,明明都这么熟了……”
他一边不知所云地喋喋不休,一边讪讪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悄咪咪瞄了瞄晨星,见其没有关注这边的动向,便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抚了抚受惊的小心脏。
“臭甯安,无缘无故送什么糖嘛!尽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看待!”
他一面在心里骂骂咧咧,一面愤愤地撕开包装袋,随手抓了一颗拆开糖纸丢进嘴里。
……嗯,葡萄味的。算了,看在味道还不错的份上,就原谅他吧。哼,果然世上没有比本少爷更宽宏大量的人了。
不动声色地觑着欧阳尧旭两手托着下巴、一脸美滋滋地享受着糖果的样子,晨星收回余光,不禁捂嘴偷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欧阳少爷也是有可爱一面的嘛。下次儿童节,也送他件礼物好了。”
如此想着,她在手机日历上添加了一条备忘录。
甯安在欧阳尧旭的办公桌上放下儿童节礼物后,就去附二医接施杨出院了。他没有马上带他回部门,而是在附近绕了一会儿,顺便商量了一下今后的对策。
因为上次被情感冲昏头脑,致使无法理智冷静地思考,所以这回,甯安把自己的思绪好好整理了一番:“从结论上说,我认为韦小辉的话是可信的,但同时,我也不认为沈院长会加害他。”
“为什么?”
“在设施接受实验期间,韦小辉将沈院长视作父亲一般的存在,因此我并不觉得他会编造谎言来陷害他。而他既说出‘沈院长会杀我’这种话,就说明他当初目击沈院长放走实验异类时,沈院长也发现了他。如果沈院长真是塞勒涅的内奸,那么为了杜绝后患,他肯定会趁着大爆炸的混乱把他除掉。即使当时真出了什么意外状况,让韦小辉得以逃出生天,可后来他也被押回收容所了。沈院长在收容所有那么多熟人,若真有这个打算,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韦小辉,根本没必要特地把他接到设施里后再动手。”
“韦小辉的精神状态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所以没人会把他的话当回事。”
“沈院长不可能料不到韦小辉会对他起反应。就算没人会把他的话当真,把一个具有不稳定因素的‘炸弹’留在身边,也太危险了。”
“但韦小辉是新药的绝佳的实验体。作为一名研究人员,他一定很难抛弃吧。”
施杨提及的这些,甯安也考虑到了。而他之所以倾向于沈承信不会伤害韦小辉,除了上述原因外,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在收治韦小辉那天,在他俩面前流露出的深深懊悔,绝非区区演技所能展现——至少甯安是如此认为的。
“不过,我还真是没长进啊。怀疑来怀疑去,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怀疑个遍,最终却仍旧选择相信。”他忍不住暗暗在心里自嘲道。但是,这正是甯安这个人的魅力所在。尽管他自己对此毫无察觉,甚至还将其视为自身的缺点,可施杨却十分希望他能继续这样保持下去,永远都不要改变。
——周立军的惨剧,他决不允许在甯安身上重演。
这也是他在周末加入塞勒涅的现今,依然留在部门的原因。
“如果你想相信的话,就相信吧。”施杨淡然道,“但是,真相还是得调查的吧?”
对于施杨的信任和支持,甯安感激得无以言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笑着“嗯”了一下。
“你准备从哪着手?”
“果然,还是先向韦小辉了解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吧。其他的,等这之后再说。”
尽管想事先打个招呼,但由于沈承信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二人只好充当了一回不速之客。然而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一位年轻的研究员:“院长让你们别再来了。”
难以相信素来温和亲切的沈承信不仅不露面,还不问青红皂白地直接下逐客令,甯安下意识打圆场道:“……因为实验不方便吗?这样的话,让韦小舟出来见我们一面也行。”
研究员摇了摇头:“不行。院长说了,不会让韦小辉和他哥见任何人。”
此话一出,甯安纵使再傻甜白,也不可能不明白沈承信的电话打不通,是有理由的。他僵硬地挤出一道苦笑,向研究员道谢:“感谢你在百忙之中出来给我们传话。麻烦你了。”
“哪里。”
研究员回了句客套话,回去工作了。甯安瞄了眼身旁的施杨,表情格外难看。
他想不通沈承信的态度为何会在忽然间产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难道他知道自己在他怀疑吗?为什么?因为那天和韦小舟的谈话被他听到了?还是说,韦小辉或韦小舟再也无法忍耐下去,进而在他面前暴露了吗?可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
施杨就像在甯安心里装了窃听器似的,一手按住几乎要冲上楼的甯安的肩膀,语气笃定地道:“沈院长也该清楚,韦小舟和韦小辉若在现阶段遭遇不测,只会让他的嫌疑更大。”
“但是……”
施杨加大手上的力道,平静而坚定地注视着甯安。渐渐的,甯安冷静了下来,踏出一步的脚也乖乖收了回来。
“抱歉,”他垂头丧气地说,“如此轻易地动摇了。”
“不是你的错。”施杨淡淡地回道。
“沈院长已经对我们起疑了。继续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回去后再做打算吧。”
甯安话音一落,兜里的手机立即响了起来。是卜瑞珉。他接起来一听,随即讶然一惊:“沈连寂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