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火炙烤的肉比寻常火烤的肉要好吃百倍,钟灵儿吃得满嘴都是油,不消片刻,那块肉就全落尽了她的肚子里。
她砸吧砸吧嘴,感叹道:“要是撒点盐就更好了。”
谢道一:“……”
吃饱喝足,钟灵儿才终于想起来问:“对了,谢道一,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谢道一:“双修之后,我可以感知到你大概在何处。”
双修还有这种功能?
钟灵儿咂舌,“那你是特意来救我的吗?”
她望着他,眼里有自己未曾注意到的期待。
谢道一勾唇,慢条斯理道:“当然……不是,上次在这里查探到魔族踪迹,我今日是来除魔的。”
钟灵儿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那魔呢?”
“都杀了。”他理直气壮道。
钟灵儿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毫不走心的夸了句“厉害”。
推开门,是久违的阳光和微风,钟灵儿舒服地闭上了眼。
只是,这种愉悦还没维持多久,从茅屋出来,走了一段路,空气里的血腥味愈来愈重,破败的房屋外躺着数不清地鬼面蛛的残骸,它们瞪大双眼,从表情上看,临死前经历了莫大的痛苦。
值得注意地是,这些鬼面蛛横七竖八躺着,在它们身下,有一块木板露出了一角。
钟灵儿眼睛眯了眯,总觉得这鬼面蛛下面有东西,她伸手,试图将这上面的鬼面蛛清理干净。
手腕在半空中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钟灵儿愣愣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谢道一食指和中指并拢,轻念一声“焚”。
黑色的火焰陡然自地上升起,将鬼面蛛围在里面,那火焰跳跃着,很快,圈里的鬼面蛛残骸被焚烧殆尽,地上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若不是钟灵儿亲眼所见,都会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她不露声色地偷瞄了一眼谢道一。
以前从未见他使用过这黑火,她也从未见过那个火灵根修士的灵火是黑色的。
她刚刚贸然将手伸向鬼面蛛,差点忘了鬼面蛛皮肤下有毒囊,在死后,若有人触碰它的尸体,毒囊会自动释放毒素,从而保护自己的尸身。
幸好谢道一拦住了她,不然她就中招了。
所以,这黑火可以用来对付毒物的?
谢道一,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待她细想,地面开始微微晃动。
那木板也被黑火烧尽,露出一个大洞,随着地面的晃动,洞里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嚎叫。
突然,一道身影从洞里窜出,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钟灵儿。
谢道一旋身出剑,破魔在半路拦住了它。
剑刃砍在它身上,发出铁器相撞的争鸣声,颤意随着剑身传回谢道一的手心。
他眉头微皱,手下施加灵力,破魔浴火,以千军万马之势攻向来物。
黑色的火焰一经接触,便缠在了它的身上,它的身形一顿,吼间发出尖锐的哀鸣,整个人像个火球一样,在地上打着滚。
二丫从洞里爬出来,看到这一幕,瞬间红了眼眶。
“不要!”
她冲过去,想用身体帮它灭火,但是双手碰到火焰,却像是水中捞月,整个人从火焰中穿了过去。
她愣了一下,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里重复道:“求道长放过我娘。”
很快,她的头肿起高高的一片,看起来格外滑稽。
听到二丫的话,钟灵儿这才发现,那火堆里的,竟是个人。
只是她全身长满了黑色的毛,身后是一只巨大的尾巴,五官也被毛发遮盖,看不出人的样貌,额头的头发却很稀疏,使得她头上的圆角格外明显。
这是一个被改造的人。
她此刻还在挣扎,但是声音越来越小,很快,便要被黑火烧的魂飞魄散。
二丫见谢道一不为所动,跪着爬了几步,对钟灵儿央求道:“姐姐,求求你们放过我娘吧,她从来没有害过人。是我,一切都是我干的,不管她的事。”
钟灵儿见她弱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眼泪像是发了大水般,怎么也留不干。
那双乌眸清澈湿润,里面的哀伤和绝望快要溢出来了。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同样的场景,她跪坐在地,双手紧紧拽住一片赤色一角,脸上满是泪痕,眼里却满是执拗,她一字一顿,声音因哭泣而有些哽咽,“求神君救我族人。”
面前之人的脸笼在雾中,他的声音宛如远古的金钟,悠远醇厚,平静却又残忍,“神明不管一人之生死。”
一人,一族,在神明眼里,皆只是一个罢了。
钟灵儿不知为何脑海里会有这个片段,这个人像她,可她却没有这段记忆。
自她出生起,她便一直在千金谷。
她生来无父无母,由清河爷爷和谷主大人抚养长大。
只是,看着二丫这般模样,她心里竟也觉得难受,是这段记忆的原因吗?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谢道一,她既然没有害过人,要不……”
她想说算了。
谢道一读懂了她的欲言又止,那双总是透着散漫的桃花眼里是难得的认真,“为何,她虽未直接害人,可却有人因她而死,天道讲究因果,这便是她的果。”
他没有用魔便是会害人,之前没有,以后也会有这种话来说服钟灵儿。
而是用一种近乎严谨地态度,告诉她,不论是人是魔,不问前尘因缘,天道只看因果。
二丫为救母而害人,是因,她的娘亲因她而死,便是果。
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还为细想,天空突然出现一道惊雷,震得四周的鸟雀不安的啼鸣。
这是,警示。
警示她不要去窥探这天地的法则。
钟灵儿不语,她不会傻到在天道手下救人。
而这落到二丫眼里,是明晃晃的见死不救,她心中凄厉,可笑她又一次蠢笨,将希望寄托给了这些虚伪的修道者。
没人救阿娘,那便她亲自来救。
二丫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还好,青云大人临走前给了自己这张符,她念出青云大人教给她的咒语。
天边炸响一声,紫色的雷电划破苍穹。
一滴雨砸在了符纸上,接着,是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
二丫拽着手中被浸湿的符纸,仰头望天,突然狂笑起来,“天地不仁,天地不仁啊。”
她整张脸上爬满了癫狂,怒视着黑压压的云层,手起刀落,划破了自己的手心,温热的鲜血染红了手上的符纸。
刹那间,符纸燃烧起来,地上现出一个巨型血阵。
“不好。”钟灵儿认出了这个法阵,她唤了一声“谢道一”。
一阵风吹过,谢道一飞了过来,一把环住她的腰,将她带出了法阵。
而法阵里面,二丫跪坐在地,左手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
她用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没有泄出一丝一毫的痛苦声音。
在钟灵儿的目光下,她活生生剖开了自己的心口,挖出了一颗鲜活的心脏。
雨水混着鲜血,将她的身体浸透。
她瞳孔放大,嘴角弯起,维持着这个表情断了气。
强烈的血腥气吸引了那团火人,她忽然鼓足了劲爬到二丫的尸身前。
张嘴,宛如野兽一般,将那颗心脏吞了下去。
雷声滚滚,天地变色。
在她吞下去之后,她身上黑色的毛发全部褪去,一头青丝长了出来,一直垂到脚尖。
雨滴打在她白皙光滑的肌肤上,她微微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雨滴砸在脸上的触感。
良久,她低头,露出一张熟悉的娇艳的脸。
钟灵儿难以置信地唤道:“沈虎?”
那人转头,笑得妩媚,“你是说那个虎妖?当年我们瓜分她时,我见她皮相好看,特意挑了她这身皮。”
她说着转了一圈,极为满意地评价道:“妖的皮果然好用,过了百年都还光滑如初。”
这般不以为然的态度,连平日里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钟灵儿都忍不住骂她两句,“只有没脸没皮的畜生,才会整日惦记别人的皮囊。”
那人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或者说,这种程度,于她而言,不痛不痒。
“我只是挑了件我喜欢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况且,当日奶奶给她倒茶时,我还特意拦住了她,是她自己蠢,上赶着送命。”
钟灵儿听她这番话,突然将她与沈虎故事里的人对上了,“你是小花?”
“我不叫小花,我叫绮罗,这是魔君大人为我赐的名字。”
她提到魔君时,脸上出现了痴迷的神情,仅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原样。
但还是被钟灵儿扑捉到了。
魔君大人,是魅魔吗?
“为何?”钟灵儿问她,“沈虎救你,也是你安排的一场戏?”
绮罗摇头,“当时我确实被魔气入体,危在旦夕,多亏了她,让我活了下来,只是,她也同样让我看到了,世间真的有倾国倾城之姿。
她说着,轻轻抚摸自己的脸,“这张脸,沈虎有得,我为何不能有。”
“所以,你只是为了要这张皮,就要害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没有。”绮罗突然大声反驳,“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身体被掏空,叔叔婶婶们把厉害的东西都分走了,只有这张皮被剩了下来,是我把它捡了回来,让这张脸永远留下了这世间。”
“所以,沈虎还得感谢你?”
绮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自然要感谢我。”
“那二丫呢,她为了你而死,她可曾知道她剖心所救的母亲是一个自私自利、勾结邪魔的小人!”
绮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弯起的弧度逐渐变大,“自私自利,勾结邪魔?她本就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如今再回到我的身体里,也算是有始有终,不枉此生了。”
这般自洽的逻辑,只能是在她心里,对与错从来与正常人不同。
钟灵儿不欲与她啰嗦,心里对二丫仅剩的一点惋惜也消磨殆尽,她转头,冲旁边沉默的谢道一喊:“谢道一,上!”
谢道一眉头一皱,这语气听着怎么这么像唤狗?
不过身体却是极为老实,破魔剑出鞘,剑尖直指绮罗。
绮罗到底是经过了魔族的改造,战力强大,比先前他们所碰到的所有怪物都要难缠。
谢道一的剑越来越快,绮罗的身形也越来越快,宛如鬼魅。
她抬手,一边躲闪着,一边还不忘朝躲在旁边的钟灵儿袭去。
一只黑雾凝成的巨大手掌朝钟灵儿打来,这一掌落下,她不死也得残。
更要命的是,那黑雾之中,不断有头探出来,那一张张脸苍白发青,舌头高高吊着的,绿色的口水滴答滴答往下落。
离得越近,他们的动作就越大,恨不得从黑雾里钻出来,把钟灵儿拆骨入腹。
谢道一一脚踹开缠上来的绮罗,俯身向她飞来。
钟灵儿退无可退,一只鬼手突然从黑雾里伸出来,将她往里拖。
下一秒,她整个人跌进了黑雾中。
谢道一见状,凝眉望了一眼绮罗,漆黑的眸子渐渐浮现血色,他右手执剑,左手掐诀,黑色的火焰自他身上燃起,带着汹涌的煞气闯入了黑雾之中。
雾里,是一片黑暗。
钟灵儿在雾中打转,不断有手推搡着她,尖锐的指甲割破了她的衣裳,切开了她的皮肉。
雾里多了鲜血的味道,里面的鬼魂愈发躁动起来。
那一双双推搡她的手愈发用力,带着急切,似乎想将她带到什么地方。
耳后传来冰凉刺骨的气息,有鬼贴在她旁边,蛊惑着她,“走啊,往前走,你就能出去了。”
“你不想出去吗?”
那道声音见钟灵儿不为所动,继续加大蛊惑力道。
“穿过前面的门,你不仅能出去,还能变强,不用像个废物一样只能等着别人来杀自己。”
“去吧,去变强,成为最强的医修,将千金谷发扬光大,这不是你的梦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