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白拉过施青的手臂,轻轻地将袖口向上挽,露出小臂。
咬破手指后,他在施青的手臂内侧画了一道龙章凤篆,鲜红的血液在洁白的皮肤上流淌,最后一笔完成,庄白提起手腕时,整道符咒发出淡淡的金光,瞬间便渗入了皮肤,在皮肤里面变换着形状,最后抽出几道细丝,凝成一道半枝莲的形状。
洁白柔腻的皮肤下透出鲜红纤细的花,分外好看。
在那一瞬间,施青的心脏停跳,胸腔中空荡荡的难受,紧接着,一道陌生的心跳声响起。
咚。
咚咚。
施青抬头,伸手摸向庄白的心口,这才确认,那是他的心跳。
“还难受吗?”
施青下意识地回答道:“不难受。”她回答完才发现,庄白方才压根没有张嘴。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胸腔被另外一种情绪侵入,但是那团情绪雾蒙蒙的,隔着纱,她想要探寻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我打开了一部分权限。”庄白似乎听到了她心里的问题,“这样刚刚好足够了。”
在孙宛之和江夏看来,这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似乎一直在“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江夏又吹出个泡泡,酸酸地叹了口气,孙宛之趁她还没说出什么,在她头上敲了一记。
庄白这次开口说话了:“我来给你们打开通道。”
施青压根没去认真听他说了什么,她新奇地体会着身体里发生的变化,心跳的速度,血液的温度……这些平平无奇的生命指标,切身体会到时,原来这样清晰而暧昧。
庄白在地上寻了一块石头,用尖头的那面在墙壁上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入阵符。在画最后一笔之前,庄白注视着施青,道:“不用担心,我在外面能看到,有危险会立即把你们拉出来。”
“好。”施青说道,说完之后发现另两人正奇怪地看着自己,江夏好奇道:“你自言自语什么呢?”施青笑着摇了摇头,揣紧了跟庄白的秘密。
三人进入阵中,初时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脚下的路在隐隐发着白色淡光,指引他们继续向前,没过多久,能看到前方有一个洞口,朗朗的读书声传来。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
施青抬腿迈出最后一步,忽然膝盖窝一软,不由自主地身子一歪,“咣当”一声,笔架被扫落,施青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伸手去接,乌漆麻黑的毛笔笔头在衣袖上划了长长的几笔。
施青忽然止住动作,感觉到十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有两人在拼命向自己眨眼使眼色。她定睛一看,其中一个人还在向自己做口型:是——我——
而另一个人则神情呆滞,显然也没搞清楚状况。
他们身穿校服,头发束起,是学院书生打扮。
施青低头一看,白色的校服,再抬头一看,夫子所坐的讲台后挂着一枚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春风化雨。
“孙乔,你在做什么!”夫子的声音从台上传来。
施青没动,旁人却全将目光聚集到她身上,施青忽然意识到可能是在叫自己,刚想站起来,“孙乔!”夫子又喝了一声。
方才疯狂向施青做表情的孙宛之猛地站了起来。施青松了口气,翻了翻自己面前的书,上面两个歪歪扭扭的字:郑礼。施青默念了一边自己的名字,做好了被提问的准备。
夫子抚着胡须,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指着书:“你来说说,正心、诚意、致知、格物,何意?,何意?”
孙宛之支支吾吾的,半天没崩出来一个字,抬头看到夫子一副你快点去后面罚站吧的表情,非常自觉地拿着书去后面罚站了。
“南天,你来答!”
前排一道身影站了起来,施青、江夏,甚至还有正在往后走的孙宛之都回了头,去看站起的那人。
那道身形纤长,站姿也笔挺,像是在抽苗拔高还来不及长肉的少年人,但只有施青他们三人知道这其实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女。
施青原本以为南天会立即侃侃而谈,就像电视剧里那些锋芒毕露的天才,但南天站起身后,沉思了一会儿,这才开口。
她并没有刻意压着声线,非常自然地用着自己的声音,与施青当时在山上听到的成神后的南天的声音很像,都是冷静自持的调子,只是年纪摆在这里,稍显稚嫩。
施青拿起手边的书看了看,见学的是《大学》,想来这里的先生教的也是最正统的四书五经,可是南天条分缕析间,阐述已经颇有后世阳明先生‘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的意境了。
果然,她甫一讲完,话音还没有落完全,夫子便对她大加赞扬。
然而显然南天的人缘并不好,施青听到有人用旁人听得到的声音“窃窃私语”:“说的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没中榜,灰溜溜回来继续跟我们一起念书!”
“我表兄今年都中了,他说考题没那么难的,南天那么厉害,肯定是当时紧张了没发挥好,再多考几次也能考上的嘛。”
听着这些人的挖苦,施青心道:“人家哪里是没考上,人家的名字在榜首挂着呢,要不是因为性别歧视,你们以为她还能在这儿被你们这些宵小之辈议论?”
她看向南天的侧脸,只见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脸上既没红也没白,压根没把别人的话听进心里去。
南天拂拂衣袖,正要坐下,忽然动作顿了顿,依然站在那里。
下一秒施青也注意到了,有人弓着身子,悄悄从门口溜了进来,借着南天吸引着夫子的注意力,想要偷偷回到自己座位上。
“咦,是他。”
庄白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施青一跳,施青略心虚地趴在桌上,跟庄白加密通话:“你认识他?是你的朋友吗?”
可是听庄白话外的意思,他并不知道这位朋友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庄白不是在这个时间段认识他的,一个人总不能以同样的相貌活几百岁,除非是神仙。
施青在心里分析了一通,庄白赞同道:“没错,确实是这样。”
施青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只听庄白语气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难怪商阙在天界总是追着南天,原来两人是在这里认识的。”
看样子,是遇到熟人了。
听到有八卦,施青把耳朵竖了起来,同时问道:“他现在有做神仙的记忆吗?还是洗掉记忆投胎来人间玩的?”
庄白道:“这只是商阙一缕分出去的神识,不是他的真身,自然是带着记忆的。”
庄白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天界正在为某某天尊庆祝诞辰,庆祝的宴席如流水,从南天门一直摆到西王母的瑶池,神仙们在长桌前推杯换盏,吃饱了便无聊,又不能提前离席,为了打发点时间,商阙便拉着庄白,让他也分出一缕神识下人间去玩玩。
可惜无论商阙如何哄劝,庄白的回答都是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去。”
商阙觉得自己这兄弟简直是不可理喻,明明是被从人间捡回来的,但是又好像对人间一点留恋都没有,这些年来就没见他下去过。不过他也懒得再劝了,自己下了凡间找乐子。
所谓天上一天,人间数十年,不过是打个酒盹的功夫,商阙的神识在人间就舒舒坦坦地过了二十多年。
不过商阙醒来之后,对这段人间的经历鲜少提及,庄白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庄白暗暗地跟施青讲着当年的事情,施青听得津津有味,一时入了迷,夫子的一声怒喝吓得她一个激灵。
“商少鹊,你又迟到!”话音未落,一本书便擦着少年的耳朵飞了过去。
偷偷摸摸想要溜到座位上的商少鹊无奈,被发现之后倒也不躲不藏了,站直了身子。
夫子冷笑道:“你还知道来上学啊,我以为你今日在家里请先生呢。”
商少鹊一脸无辜:“我只有您一个先生,从来没拜旁人为师的。”
夫子捂住心口,手啪啪地拍着一旁的一沓试卷:“你别在外面说是我的学生,我当不起!你看看你昨日给我交上来的作业,错字一箩筐,狗屁不通,居然敢骂至圣先师孔夫子!”看得出这位先生很推崇孔夫子,提到名讳时还向天拱了拱手,拱完手之后才继续骂:“快快快,你还是先出门左拐,去启蒙书院里报到吧!”
这就看得出人缘的好坏了,方才南天站着,嘲笑讥讽声差点掀了屋顶,可是现在商少鹊被夫子这样指着鼻子骂,堂中鸦雀无声,居然没有一个人跟着起哄。
商少鹊捡起砸在他脚边的书,颇爱惜地拍了拍灰,非常自觉地滚出去了。
施青很震惊:“不是神仙吗?不是下凡就该圣光普照力压众人吗?怎么听夫子的数落,他这般不中用?”
庄白也很无奈:“商阙是武神,平日最恨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