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谢灵山的话本版本很多,说法也众说纷纭,有人说她其实没有死,是看出战事即将结束,害怕被鸟尽弓藏,这才假死瞒过众人,之后便归隐山林畅快余生;也有人说她死得不能再透了,连坟都被敌人给刨了,鞭尸成一滩肉泥。
具体坟有没有被挖,这事儿连九泉之下的谢灵山都未必知道,所以可见传闻也不能尽信。
施青眼前一黑:“要上来的大人物是谢灵山?”
如果是的话,那麻烦就大了!他们这群**凡胎,拼了老命也不能把这位再送下去吧。
不过好在庄白轻轻道:“不是。”
施青略放下心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年代这么久远的谢灵山画像,除了纸张斑驳外,墨色仍是依旧,就连梅花的红色也只是微微黯淡。施青的手指不自觉地去碰那凌厉的红色,在接触到纸面的一瞬间,地面微微颤动起来。
“什么情况?”簌簌的沙粒从房顶上掉下来,施青跳开,地面晃动得越来越剧烈,“地震了?”
“不是。”庄白叹了口气,“他要来了”
施青下意识看向地面:“不是谢灵山,那是谁?!”
庄白看了施青一眼,隔着衣服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离前殿,向庙后的小殿走去,“另外一个不好对付的。”
施青双手抱着头,生怕有碎石块砸下来。从庄白的神情看起来,两个人之间似乎还有点恩怨。
能跟先天的神仙有恩怨的,那得是什么人啊,或者说,这人的胆子得有多大。
施青莫名地对这位胆子大的仁兄产生了些敬意,直到庄白带着她七拐八拐,走到一间石室前。
从朽坏的门缝里,不断有水淌出来,施青咽了咽口水,“就在里面啊?需要我进去吗?”
庄白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你想让他醒过来吗?”
“啊?”施青愣了一下,“我都不知道里面是谁。”
“李旦。”
如果意识能被看到,施青脑袋上一定已经出现一个叹号,李旦此人,说是名垂千古也可,遗臭万年也行,总之喜欢他的人跟讨厌他的人大概对半分。
虽然褒贬不一,但史学家普遍同意的是:如果用一个词概括李旦,那就是杀器,如果在这个词前面加个定语,那就是“谢灵山的杀器”,如果觉得这种说法连累了谢灵山,那就再加个修饰:连谢灵山都握不住的杀器。
此人是谢灵山的家仆,也有说法是谢灵山同父异母的弟弟,此说法无法考证,但大多数学者还是认为他是谢灵山的仆人,与谢灵山没有血缘关系。
李旦秉性恶劣,为人不驯,性情凶残。
虽说是家仆,可是连谢灵山都使唤不动他,大家一致认为,即便被这人轻慢,谢灵山还没把他逐出家门,实在是因为谢灵山太过善良,不忍心放这人出去残害他人。
谢灵山死后,大通和大蛮已兵败如山倒,投降的文书都已经写好了,只是碍于大雪封路无法送出,李旦丝毫不理会穷寇勿追的道理,没了谢灵山的约束,假传君令,大开杀戒,虐杀俘虏,坑杀了数千敌兵。
一时之间,流血漂橹,连河水都被染成了赤红。
“李旦最后是怎么死的?”施青实在好奇,史书上对李旦的记载混杂在灵山传中,对这位穷凶极恶之徒的结局没有过多交代。
“双目尽毁,万箭穿心,死后五马分尸,尸骨无存。”
庄白语气平淡,施青才意识到,这件事和那些人距今已经数百年了。可即使漫长的时间横亘在中间,施青似乎仍能嗅到惨烈的血腥。
庄白:“所以,你想让他醒过来吗?”
“嗯?”施青震惊地摇头,“当然不想了,这样的人放出来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不知为何,施青总感觉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庄白的神情似乎变得愉快了些。
门缝里淌出的水越来越多,施青低头看鞋子,有点担心地向后退了两步:“不想让他出来的话,是不是要趁着他还没醒把他打回去?”
“打不回去的。”
“为什么?”施青猛地抬头,去看那不结实的门扇,“那要怎么办?”
“这次上来,估计也是地府里的公务,不然以他对人的厌恶程度,不会自己来人间的。”
“……公务?”施青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这样凶残的人居然能在地府当差?”那地下的魂魄不都得缺胳膊少腿?
庄白一脸平静地道:“他死之后,入了关押凶死恶鬼的四殿。”
“……应该的。”施青点头认同,“然后呢?”
“然后李旦杀了四殿主,夺了四殿的权。”庄白说着,抬腿迈到水里,回头看向听得目瞪口呆的施青,“四殿主要来人间已是必然,时间问题而已。煞气是他从地府里带来的,这样放任等他自己醒过来,异象会越来越多,所以不如提前叫醒他。”
“只能如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施青硬着头皮上前,走到门板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门缝,“那他醒过来之后要怎么控制住?”
庄白忽然笑了,施青瞥他一眼:“你笑什么?我们凡人打也打不过,碰上就是个死,当然得先考虑清楚了。”
“不是在笑你。”庄白一边说一边推开门,“很多年前,谢灵山也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
门被推开,里面空空荡荡的,黑暗潮湿,只有屋子中间停着一具石棺,水就是从石棺里溢出来的,不光是地面,石室内的墙壁上也都爬满了水。水流蜿蜿蜒蜒地从墙壁上划下,像是一串串诡异的符咒。
“去叫醒他吧。”庄白说道。
施青一个大退步,跨到庄白对面,以为自己没听清,庄白又说:“去叫醒他。”
“不是,谁?我?”施青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了一眼石棺,感觉自己脖子都扭了。一般电影里演到这种情节,推开棺盖,里面就会伸出一只手掐住开棺人的喉管,然后咔嚓一声一用力,那个人就可以退场了,施青手捂住心口:“我去就死定了吧。”
庄白想了想,说道:“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施青表示愿闻其详,庄白继续说道:“魔王现世,所见第一之人不杀。”
施青松了口气,“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懂了。”
她走到棺材前,抬眼望向庄白,却见庄白也正在看着她,眼神却是连她也看不懂的晦暗不明,施青思考了一瞬,觉得自己这么顺杆儿爬地占了这个特权确实不大礼貌,于是邀请道:“你要不要一起来?”
庄白慢慢摇了摇头,只是走到她身后,说道:“开吧。”
施青伸出手去,碰到冰冷潮湿的棺盖,这棺是石头打造的,看上去死沉,于是施青把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
“哎哎哎——”
没想到棺盖居然跟抹了油似的,轻飘飘地划开了,施青差点一个跟头栽进去,多亏庄白一直在她身后看着,眼疾手快地一把拎住她的衣领。
咣当——棺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地面的石板被砸得四分五裂。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施青只来得及扒住棺材边沿,还没来得及眨眼,就看到棺材里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
只那一对视间,施青便感觉全身仿佛被那双蓝色的瞳孔给冻住了,浑身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棺材里的人胸前背后全身都是贯穿的血洞,血肉模糊成一片,已经不成人形,这样零落的尸骨能被收进一具棺材里,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男人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妖冶的瞳孔不过轻轻转了一下,就已经让施青动弹不得,庄白走上前来,手搭上施青的手臂,想要把她拉起来,可施青却感觉半空中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用力地压着她的脖颈,让她死死地贴住棺口。
庄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棺材里的一堆骨头和模糊的血肉,那双蓝瞳看到庄白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居然冲他弯了弯,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弧度。
“放开。”庄白的手虚虚地隔空放在施青开始感到疼痛难忍的颈后,施青瞬间感觉压迫感去了一大半,可是还没来得及轻松一下,恶意的压迫又猛地袭来,头又被迫垂了下去,施青已经可以听到自己颈椎的骨头在发出难以承受压力的脆响了。
庄白的掌心贴了上来,施青颈后迫人的压力瞬间全消,只听庄白在她身侧音调冷了下去,重复道:“放开。”
李旦妖瞳一转,明明面孔割裂,没有嘴巴,可施青仿佛能看到他做了个无趣的撇嘴的表情。
施青被猛地放开,接连后退几步,心有余悸地躲到庄白身后。
此时,周遭忽然响起嘈杂刺耳的声响。
无数的小鬼从四面墙中和地下冒了出来,先是探了个头,然后奋力地用手撑着,把矮矮的身子给抻了出来。
小鬼们口中叽里咕噜地叫着听不懂的话,急促地奔来跑去,一个小鬼甚至搬出一个火炉,火炉上面架着一只铜壶,他跪在地上,卖力地呼哧呼哧往炉子下的空膛里吹气生火。而另一个身形瘦长的小鬼恭恭敬敬地端着一个铜盆,焦急地等待热水。
施青感觉自己大腿被撞了一下,一低头,一个头顶上搭着四五条毛巾的小鬼晕头转向,转了几个圈才稳住,恼火地把碰到施青的那条毛巾从头上取下来,嫌弃地扔掉,然后继续火急火燎地跑走。
石室内不知何时从地面升起浓重的雾气,薄雾般轻透的帘幔被爬上柱子的小鬼挂好,施青听到咔嚓咔嚓的诡异声响,棺材里的骨头自己动了起来,接在一起。
很快,男人撑着那一身嶙峋的骨头,从石棺里站了起来。发光的蓝色符咒攀在他的身体上流转,血肉和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小鬼们畏惧地聚集在他身边,争先恐后地服侍,男人的影子映在雾一般的帘幔上,影影绰绰,鬼影憧憧。
没过多久,一只素白的手拉开帷幔,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