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青用手指着:“看,那儿有一圈房子,有人家!”
庄白紧随其后,降落在山顶。施青慢慢地从鸟背上下来,再一回头,巨大的神鸟已经消失,又成了熟悉的庄白。
落地靠近之后才发现,那一圈土黄色的不是房子,更不是人家,而是一座早已废弃的破庙。
这庙是用石头砌成的,围了半圈土黄色的篱笆,看不出是什么朝代的建制,只能看出荒废的时间很久,庙外已经杂草丛生。
那少年经过长途的跑跳奔波,双足已经磨损,但他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虔诚且畏惧地跪倒在庙前,牙齿砰砰作响。
施青:“你刚才说的那个大人物,就在里面么?”
见庄白点头,施青心道:“这地方好奇怪,寺庙是方便活人祈愿的,这地方被群山包围,出入极其困难,这地址选的就不好。”
庄白:“可以进去看看。”
“诶,你愿意跟我说话啦?”施青笑嘻嘻地凑上前,“我以为你不打算理我了呢。”
庄白被她这么一盯,不自觉地偏开眼去,然后又转回来,望着施青的眼睛:“没有。”
“真的?”施青笑道,“是没有生气,还是没有打算不理我?”
庄白抿了抿唇,大步向前走去,一把推开半掩着的红色大门。
吱呀——
斑驳的朱门应声而开,惊起一片黑压压的林鸦,扑腾着飞进清晨的淡蓝色天光里。
施青怕被庄白丢下,赶紧跟了上去,差点被门槛给绊倒,庄白回过身来扶住她:“慢点。”
“不是,这门槛怎么这么高啊。”施青回头一看,这里的门槛比普通庙里的门槛要高出一半,不像是怕雨水倒灌,倒像是怕什么东西出来一般。
施青站稳,跟着庄白走了进去,这次庄白的步子小了一些,没再走得那么快,施青有时间四处张望一下。
院子里倒是没什么异常,就是很普通的杂草丛生的模样,地上的青石板由于年代久远,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唯一让施青不舒服的是,这里的一切都是湿答答的。
H市近一周都是响亮的大晴天,可是这院子里却满是水汽,泥土湿润,草叶上沾着水雾,而那座小小的石庙更是夸张,青砖上成串地淌下水珠,像从水里刚捞上来一样。
“这里面不会有水鬼吧?”施青在心里猜测。
庄白走到庙内大殿的门前,望了施青一眼,施青咽了咽口水,做好了心理准备,道:“开吧。”
一推开门,门扇上积压已久的灰尘瞬间飞起,激得施青差点要流眼泪,尘埃落定之后,庄白跨步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庙内大殿空荡荡的,有一张供桌和一只蒲团,供桌之上没有神像,只有在墙上挂着的一幅斑驳画像。
施青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由于年代久远,画上的墨迹都脱落了大半,只能依稀看出是个女子掩映在红梅林之中。
施青惊奇道:“真的是个女子,不会真是水鬼吧?嗯…… 不对不对,哪里有把水鬼给供起来的,不过这纸和墨都风化了,不知道画的是何方仙人。”
庄白听了她的话,走上前来去看那画像。
施青觑着庄白的神色,庄白没有在思索,倒像是一眼便认出了故友一般,于是问道:“你认识?”
庄白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施青好奇地问道,“是不是你们神仙的事,都要保密?”
庄白摇了摇头。
“嘶,你真是神仙下凡啊。”施青后退一步,敬仰地望着庄白,见庄白似有无可奈何之脸色,才又笑了,说道:“我没套你话,你别生气,都成神仙了,就不要总是那么容易生气。”
“我没生气。”庄白说道,“不过这画上的人很有名。”
“你的意思是我也知道?”
“……知道。”庄白望着施青说道,“她是谢灵山。”
施青睁大眼睛:“谢灵山?那个宁朝时候的女将军,就是最后精神失常自刎的那位?”
“……是。”庄白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咳,不过你最好不要这样说她。”
“哦,是你的故人,我这样说确实太失礼了,抱歉抱歉。”施青自知失言,双手合十拜了一下。
谢灵山,确实是只要学过历史,或者对历史稍微有点兴趣的人都会知道的一个传奇人物。
原因很简单,她的一生实在是跌宕起伏,颇有些传奇色彩,所以后世的故事话本戏曲电影,都喜欢拿她做主角,以她为原型进行的文艺创作层出不穷。
传说谢灵山出身于富商大贾人家,从小便聪慧异常,且有清奇根骨,五岁能诵六岁能文七岁便能与文人斗诗,名气大到连郡主路过惠州都特意召她来见。
谢家人在府外等着,到了深夜,仍不见谢灵山被送出,以为幼女顽劣,惹恼了郡主,正在里面罚跪也未可知。忧心的谢父塞了几次银钱,终于从里面传出消息,说郡主喜欢极了小灵山,要留她在府上住一晚,明日自会把人送至府上。
谢父谢恩回府,直到第二日傍晚,谢灵山才被郡主的马车送了回来,马车后还有郡主送的八台箱子,里面都是郡主送给谢灵山的礼物。
昭辉郡主还放出话:谢家需好生照养,此女非承吾之衣钵,乃承天地大道衣钵也。
就这样,谢灵山长到九岁,有一日,她正与嬷嬷在门外玩耍,忽有一跛足道人到门前哀哭,谢家人不解,问他何意。
那道人哭得涕泗横流,指着谢灵山便说:此女是天上仙子私自下凡,活不过十四岁便又要回到天庭的。
谢家人只当他是个疯的,未曾理会,有路人便笑他:世间早夭的幼童多了去了,也没见你家家去哭,你一个道人,在谢家门前哭,想来是看重谢家家大业大,此女也有些名气,想来诓骗些银子罢了。
道人恨铁不成钢,悲切跺脚道:你们这些俗人,怎知此女身上承着大宁三百年的气运,若她早早地死了,大宁十几年后必定亡国,尔等皆成丧家之犬!
路人大惊,要去堵他的嘴:哪里来的秃驴,亡国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胡说的?
谢家人也是被惊到了,嬷嬷拽着年幼的谢灵山便要回到府中,大门还未来得及闭上,那道人便喊道:此女之目夜能视物,数十丈之余仍能辨猫狗毛中之虱,这便是证据——
谢家的大门滞了片刻,过了几分钟,又打开了。
第二天,年仅九岁的谢灵山便随这跛脚道人出了家,上了不知哪一座山头,从此再无音讯,而此女再现世,已是整整八年后。
十七岁的谢灵山独自回到家乡,谢父膝下仅有这一女,原本发愁偌大家业无人继承,没想到刚下山,谢灵山居然又学起了做生意,谢家生意遍布大宁,谢灵山走南闯北,丝毫不比男儿逊色,反而结交了各方能人异士。
传说她每年重阳前夕在家中举办宴会,五湖四海的朋友纷纷赶来,清谈饮酒赏花游秋,大醉后各兴尽而归。成为当时人们津津乐道的一桩美谈。
三年之后,谢父把家业全部交到谢灵山手上,谢灵山一掷千金,购置良田千亩,种植粮食水稻,招募工匠,大兴土木。
当时大宁正值太平盛世,人们纷纷猜测,莫非谢灵山跟那道人学了观天预测之术,看出了几年后有旱灾蝗灾?
于是人们纷纷效仿,屯粮之风盛行,一时仓廪丰实。
又是三年,旱灾蝗灾不曾有,战争的硝烟却在大宁广袤的疆土上熊熊燃烧起来。
大宁太平已久,兵事荒废,虽然富有,却在各方的虎视眈眈中左支右绌,大将接二连三战死沙场,无数英魂殒命。宁献帝贴出皇榜,广招将才。
这几个月的仗打下来,大宁节节败退,即使是消息闭塞的百姓,也都看出了大厦将倾。
大宁皇室忧心忡忡,宫中已经有不少妃嫔喝药自尽,就在这时,有快马急报传入宫中,有人揭榜了!
揭榜的正是谢灵山。
跛足道人十几年前的那番话被春风吹送着,传至大宁每一块疆土。人人都开始说,谢灵山身上承着大宁三百年的气运。
大宁仓廪丰实,每座城池都能为将士们送出粮草,本就有着极好的基础,再加上关于谢灵山的传说流传得越来越广,她五湖四海的朋友们纷纷前来助阵,一时民间迟来地掀起一股参军的热潮。
谢灵山所过之处果真势如破竹,传闻她能借天时地利,召鬼神阴兵,风雨浓雾传呼即来,所过之处城池皆下,当真如仙人下凡。
百姓一时奉之如神明,为二十三岁的谢灵山建了无数的生祠,名为灵山祠。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风头正盛的谢将军,却在隆冬腊月的一场战事之后,在敌军节节败退即将投降的前夕,毫无预兆地疯掉了。
她时而痛哭时而大笑,甩脱众人,提几坛酒驾着马车上了雪山,倚在一株崖间松树上痛饮酒,喝至月上中天,又在雪地中舞剑,跟上来的小兵们远远地望着,说似是仙人月下舞,山中剑音铿锵似悲鸣。
剑鸣沉寂之时,谢灵山,自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