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8年9月,雨雾,艾德维城监狱旁西区。
巨龙般黑云盘旋阴天,带着沉闷压迫,小雨扫开些许粘稠的空气,稀薄的雾给阿尔勒蒙上一层灰,犹如雾中巴黎阴沉,湿透阴冷重新袭来。
居民们很少能见到湿冷的阴雨天,席卷大风的黑云又与雨雾共存,急忙收拾晾晒的衣服,或者是搬运干燥放置的物品等。
西区整条街留下冲忙的背影。
点燃的灯油下一秒被风吹灭,雨扑打般撞入行人的脸上,延伸的屋檐顶棚都四处疯晃,干燥的路面打湿,未修整的路边泥土蔓延上来。
急忙的马车,四处乱走的行人,脚印在路面混成黄土。
因这场不同寻常的雨雾,视野降低,路面变滑,叫骂声不断,原本艾德维城监狱造成的爆破都被抛之脑后,不得已跑到一墙之隔的树荫暂时遮蔽。
艾德维城监狱更是混乱,西区街道路面好歹干净一些。
如今成为涝地,排水管道炸开,低洼地势根本运不出去积水,罪犯妄图翻越高墙、爬出裂口迎来自由,泥水更加混浊,赶到的狱警加重了这一现象。
没有罪犯逃出,他们重新被规划到准备好暂时监狱,这并不舒适,反倒比原先还要痛苦,叫喊都无用。
狱警无法处理艾德维城内部,可外部能协助他们拦住所有罪犯。
这也是他们并不着急的原因之一。
最重要的是镇长曾吩咐过监狱内会出现怪异现象,他们无法干预,倒不如守住他们别逃出去。
凡是从内部逃出的罪犯罪名加重,这都是狱警们的共识了。
真希望这些罪犯能识好歹,不然几个月的有期徒刑就成以年为单位了,那多不值得。
狱警刚扒下偷爬墙的罪犯,只听他嗷嗷叫,不愿意走被狱警拖走,高墙外面的树荫下行人众多,都是躲雨,听到惨叫脸色都吓白了。
一想到艾德维城监狱的传闻,包括那莫名其妙的动乱与爆炸,连著名的大画商路德被关几个月,毫无风声,也不知是生是死。
行人冒着摔倒风险快步逃离,仿佛有鬼追着他们,那股叫声还萦绕在周围,恐怕今晚要做噩梦。
唯独刚到树荫的一人对行人的提醒心不在焉,点头敷衍,停留高墙附近。
她帽子歪了,湿发瘪下,裤鞋沾上泥土,看起来湿透了,又冷得直打哆嗦,第一时间却是查看挎包,发现纸笔未被浸湿反倒呼出一口气。
“快点快点,”她握住肩带,“再不赶到就只能见到结束的画展了。”
她跑去大门,路上还在念叨:“都怪这破天气!阿尔勒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天气。去艾德维城时一堆黑团冲破天际,还是在我抄到近路的时候,天啊我的运气怎么这么差!”
“快快快!报社的同伴还在等着我!希望画展没有这么快结束,我也想看看什么样的画还能在监狱办。”
“到底是怎么样的大师,能让那群画商废力举办。”
出示许可证后,卖报贩进入艾德维城监狱。
一样望去,六七层高度,横面宽比罗马斗兽场的建筑斜半角挖出巨坑,打穿了墙壁,裸露内部钢筋铁板,所到之处凹凸焦黑。
斜半角废墟中的白烟上升,跟随风雨晃动,冒出的火星亮起,起火后被雨点扑灭,反复发作,活脱脱一副烤焦形态。
这是艾德维城监狱给人最猛烈的视觉冲击,道听途闻往往比不上现场的震撼,她终于知道造成附近西区,甚至整个阿尔勒为之震动的爆炸程度到底如何。
奇怪的是,狱警说,很少伤亡。
卖报贩第一反应不可能,造成如此轰动的爆炸定是死伤无数。
狱警表情奇怪,知道她不信,也没多说什么。
中央区,四周建筑通过绳索连上中间的塔尖,从地上看到尖刺破天,其中某层便是她要去往的地方。
周围的罪犯四处逃窜,她很谨慎,只走指定的道路,在各种打斗叫喊中穿梭,嗅到焦化的味道,看来爆炸的影响可不只是炸毁。
一路疾跑,她终于到达目的地。
简陋的暗沉狱房被改造过,空间很大,墙体坍塌遗留切割般光滑的痕迹,废墟扫清到角落,空出位置。
方框窥见外面暗沉,撇进来的雨水打湿地面,好几盏煤灯被吹暗,过会又明亮起来,挂在画作旁以供观摩。
外头风雨交头,里面的解说却掩盖了外头的声响,牵引了所有人的心。
来到此处的人万分好奇,被他遮挡的画作到底是何等大作。
大画商路德先前就铺垫好这种超前的风格,利用自己的威望与熟人的捧场慢慢引导,成功让人重新审视画作本身。
人多,明明挤压在一起,却又十分愿意驻留。
激昂细致的说词充满空旷房间,报社的人勾起情绪,心想如此多人欣赏这位名家,又因他的屡战屡败、一直挫折的生活感到心酸。
这种现实最容易动恻隐之心,会下意识扶对方一把,连带着了解画作本身,发现其中的汹涌情绪,独特的风味。
即便画作本身比不上世界级,那也能在艺术界占据一角,实力本身就够。
难以出世的天才,三十多岁终于见光的明珠。
新闻有时候是会做些修饰的,不是吗?
更别说巴黎市长还亲自前来,还对报社的人过于和颜悦色。
对方不呆在巴黎反而因为艺术作品呆在破烂的狱房里,神情隐隐激动,像是终于能参与这场画展。
他人本来该拍下的画作通通被巴黎市长包揽,话语中还对画作本身了解许多,侃侃而谈。
看!巴黎市长都赏识梵高!
这位巴黎市长也是一位艺术家,艺术界那可是能叫的上名字的!
衣服上的泥水表明了这位市长十分急忙,很难想象是专门为了这场画展而来。
比最晚入场的卖报贩子早上这十分钟,一踏入此处先是被眼尖的画商发现,前去攀谈,其余画商眼中不乏震惊,尤其是路德,他怎么也想不到巴黎市长会来到此处。
画商本就敏锐,察觉到这场画展的价值,又见到巴黎市长前来,逐渐开始购买。
报社的人纷纷记下,唯恐遗漏各种细节,却统一注意到画作右下角的名字,一直未到的主人公,文森特·梵高。
从今日开始,文森特·梵高,你的名字会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伴随着争论与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