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未熟时 第9章 互相图谋

林向阳又重新问他：“陆行云，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陆行云闷闷地说：“问吧。”

“你……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啊？”

陆行云一下就慌了，他以为是林向阳开始觉得他太麻烦了，要把他撵出去。

他有种做贼偷了别人家的感觉，耳朵有些发烫，觉得有些难堪。

也觉得有些难过，又不是他主动要求来林向阳家住的，分明是他们先开口的……林向阳要是想赶他出去，大可以直接去跟贺思进说，在他跟前说不是明摆着让他自己赶紧主动搬出去吗……

他支支吾吾地开口，声音很小，需要林向阳很认真地听：“我得问问贺思进有没有找到新的地方，我明天去了学校问问他吧……”越说声音越小，小到后来林向阳怀疑他只是动了动唇，声带在偷懒，并没有振动。

不过他还是听见了前半部分，很快就明白自己说的跟他说的不是一回事。

林向阳抬起手比了个制止的动作：“打住打住，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打算在这，就在学校工作多久？”

陆行云疑惑地看着他，林向阳又解释道：“就是……你会不会工作一半，或者几个月就撂挑子走人？”

林向阳本不想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但是这感觉好像是被判了有期徒刑的罪犯自己却不知道具体服刑期。

不过罪犯不知道刑期是期待，他不知道刑期是折磨。

一方面是陆行云走了，村里孩子的学习进程会受到干扰，二来是对他。林向阳对陆行云很矛盾，陆行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他有时候不知道是该以一个村民对待来村里任教的老师一样尊敬疏离，还是可以像跟同龄人一样无所顾忌。

想接近，又不是很敢，也怕自己下决心要接近了，对方却离开了。

陆行云听见这话眉头一皱，敢情这人是怕他半路撂挑子走人啊。亏他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一无是处遭对方看不起，结果还是自己一无是处，只不过是会半途跑路的一无是处。

他忿忿回答：“我签了三年的服务期，肯定是服务期满再说之后的事啊。我看着像是那种很不负责任半路走人的人吗？”

陆行云越说越生气，练了一晚上练不好吉他的怒气此时也一齐发作：“你”，他指着林向阳：“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这下轮到林向阳不解了，他就只是问问陆行云会不会跑路而已……不过他又一想，今天是自己意气用事和冒犯了。

就算对方想走那也是对方的自由，后果也是对方承担的，还轮不到他来站在道德最高点上指画别人。

他干脆利落地道歉：“陆老师，陆行云，我不是这个意思，抱歉让你误会了。”

本来没打算说自己的想法，但是在这孤独的村落里憋得久了果然也是会影响人的。他破罐子破碎，干脆把话摊开说清楚得了。

林向阳起身给陆行云先拿了瓶酸奶，又坐下来：“我……我在村里住了两年了，平时都是我一个人，你来了我很高兴。”

“我问你待多久只是有点，”林向阳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我只是怕你突然有一天说要走，我想有个心理准备所以才问的。”

“你别生气，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我很欢迎你住进来，真的，你愿意住多久都行。”

陆行云喝着酸奶靠在椅背上审视林向阳，他生气快消气也快，听林向阳说完弄明白缘由就不气了，还有些得意。

他自己在心里翻译，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林向阳怕他半路跑了，自己又变得孤独嘛，乐意让他住不就是还挺稀罕他陆行云么。

虽然说林向阳目的不纯，图谋他的陪伴？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他也有些图谋林向阳。就这没有年轻人的村落，真要只有他一个，他肯定也呆不下去。

所以大家既然都有些图谋，那就扯平了，扯平了。

陆行云的酸奶已经喝到底了，吸管发出混合有空气的呲溜响声。

林向阳看着他喝完，才听见他说：“行吧，我不生气了。不过我肯定会呆到服务期满才走，不会半途跑路的，这你放心。”

说到这里，陆行云就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他爸陆港，干脆全抖搂出来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丢人了。

“我本来就想呆在家啃老的，我一没头脑二不勤奋，接不了家里的活也创不了业。毕业的时候被别人坑了一把，我爸就非得让我出去工作，还非得让我考公……你知道吗他可不讲理了！”

林向阳听着陆行云絮絮叨叨地说他的坑爸和来这里前经历的千难万险，对面的青年面色生动语气激昂，林向阳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说完后问他：“谁坑你了，怎么坑的？”

陆行云心想，不愧是名校毕业生，一问就抓住了问题源头……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一同学，他喊我和我朋友去KTV玩，结果他居然搞多人运动……”

说完又急急忙忙地撇清自己：“我跟他不熟，我纯属是因为无聊才答应去的，早知道会被这么坑我肯定不会去的……还有还有，我发现不对劲就和我朋友跑了，我可不是那种烂人……”

说完看林向阳没有回答，怕他不相信，又强调：“我说的是真的！”

林向阳似是无奈般，哄着他：“我信，很信，陆老师是遵纪守法好公民。”

他当然信，陆行云看起来就不像能担这种事的人。

虽然陆行云有些倒霉，不过林向阳心里还是挺高兴的，高兴他能在这里认识陆行云。

陆行云得到肯定回答这才消停，满意地朝林向阳笑笑，眉梢上扬，看起来很是愉快。

现在是晚上将近十点，天气已经转凉了，晚上在外面不穿外套还有点冷。陆行云依旧是穿着一件短袖短裤，可能是在家乡那边习惯一直这么穿了。

陆行云又开始跟着视频练习，一个音跟一个音之间虽依旧有停顿，不过还是能勉强称得上流畅。

弹了没几个音，陆行云就又停下了。林向阳转头看着他，陆行云带着点兴奋跟他讲：“阳哥，我给你弹一首歌吧，我就会一首，你听听我弹的水平怎么样。”

说完便自顾自弹起来，林向阳放手机时不小心误触到了屏幕上的录音机，于是就顺手点开了开始，关掉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陆行云弹得很生涩，是那种记得谱子但是有些跟不上动作的生涩。他能看到陆行云嘴唇微动打着拍子，手上动作略有停顿时，音符之间就隔了些许间距，更有音符是从吉他里跳跃出来的感觉。

林向阳没听过他弹的曲子，曲调很欢快，有些民谣小调的味道。

他听着落入耳中的音符，转头看见玻璃中有眼前人明媚生动的映像。林向阳坐在陆行云对面，却从玻璃的映像中认真观察着青年。

脑袋微侧，手指在琴弦之间捻揉拨动，宽大的短袖掩不住好看的锁骨，同样也映在玻璃上。

像一幅色调鲜明，勾勒清晰的水彩画。

等陆行云弹完，林向阳抬起手鼓了鼓掌，目光真诚地看着他：“弹得真好。”

陆行云一听这话就像得了天大的夸奖，眉梢眼角藏不住的骄傲，吹嘘道：“那是，我可是学了好久呢。”

陆行云放下吉他，站起身活动活动全身关节，林向阳也站起身去关门，等他再次走向桌边的时候，陆行云却从侧边伸出来胳膊一把揽住林向阳的脖子，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压了压。

林向阳比陆行云高，顺着他矮了矮身子，脑袋靠近陆行云，听见对方有些恶狠狠地说：“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林向阳想点头，但是这个姿势他点不了，开口：“是朋友。”

“那就得替朋友保守秘密。”

陆行云说的是他来这里的缘由。

说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发酵结束，才觉得是真的很丢人，比想象的还丢人。

林向阳轻笑：“我保证保守秘密。”

陆行云这才放开了他，说去睡觉吧。走到隔壁房间门口，又回过头来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哦对了，虽然我们是朋友但还是要明算账，”他轻掩唇咳嗽一声，“不过我现在没钱，伙食费得等我发了工资才有。”

林向阳刚想说不用，还没等出声，陆行云颇有威严的一声“嗯？”就让他闭了嘴，只得比了个“OK”的手势。

陆行云这才转身回去，关门前还点了明天早上的菜：“明早我要吃手抓饼和粥，粥里要放少少的小米。”

“好。”林向阳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