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天晚上刺伤了陈鸣玉之后,叶昭就一直提心吊胆的,连日来大门紧闭,吓得不敢见人。生怕出门碰上那煞神,被她秋后算账。他在陈家村无亲无故,因着平日陈大香从不许他走街串门的缘故,连个说话的朋友也没有,所以也没人告诉他陈鸣玉离开的消息。
陈家村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要是有人家死了人,别人在七日内是不能上门做客的,否则会沾染煞气。这几天来就只有叶昭独自个儿在院子里惴惴不安,约莫过了十来天,“笃笃”的敲门声才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宁静。
叶昭听见敲门声,心一下子紧了起来,生怕是陈明玉找上门了。
他不敢出门,躲在屋里扯着嗓子大声问:“谁啊?”
“是我。”外头传来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叶昭听出来是陈大香的三叔,这才放下心来前去开门。
三叔陈杨说:“哎呀,这大白天的你把门关的这么紧是弄啥呢?”
“大香刚走,我这不是怕有不懂有不清楚规矩的人误来串门嘛。”叶昭找了个借口遮掩过去,心底里却有些发虚。
叶昭往后张望了一下,看来人不止有三叔,还有二姨,二姨家的小女儿陈秋月和一大堆他脸熟但不太对得上号的亲戚,连村长陈芳和两个比较有威望的乡约也来了,心下升起一丝疑惑来。
“叔,咋来了这么多人?”
“你二姨有事要和你商量。”陈杨说着错了错身子,把他二妹陈柳让到了前头来。陈柳说:“是是是,咱们进去说。”
叶昭把人让进了院子,从屋里搬了几张条凳出来,招待着大伙在院里坐下了,自己才在烧火时坐的小板凳上坐下来。
“二姨,有啥事儿啊?还请了这么一大帮子人来。”
“没啥事,就是大伙儿都惦记着你,过来看看你来。”陈柳摸了摸鼻尖,继续说:“你也不要局促,咱们就是拉拉家常。”
叶昭:“我挺好的,不用长辈们担心,姨,你有啥话就直说吧。”
陈柳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为难地说道:“昭啊,你看你小妹妹今年都十七了,村里的媒公给她说了不少小子,一个成的都没有,你知道这是为啥?”
叶昭听着陈柳诉苦,并不搭话,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陈杨出来替妹妹打圆场,递话说:“还不是没房子闹得,你二姨家里三个闺女,哪个结亲都是一大笔彩礼。眼下家里老大老二都成了亲,养了四个孩子,家里拢共就五间房,实在是住不下了。”
叶昭听出陈杨的话外之音来,抬眼看了眼平日里慈眉善目的三叔,只觉得他慈祥和善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
“那姨是什么打算?”叶昭问。
“唉!”陈柳长叹一声,猛地一拍大腿说:“姨今儿过来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能不能把你现在住的这个院子,腾出来给老三娶夫郎用。”
果然如此,叶昭听了这话,只觉得好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一样,浑身的每个骨头缝都透着寒凉。
叶昭下意识地拒绝:“不成,这是大香留给我的,咋能给老三?”这座小院是他的家,是他安身立命所在,他再软弱也不能把小院让出去。
陈杨陈柳兄妹二人没想到一向柔弱乖顺的叶昭竟有这样的勇气,居然张嘴就断然否定了他们的提议。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劝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村长陈芳,在地上敲了敲自己那杆子黄铜烟枪,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你这娃,咋这么绝情,难道你忍心看着你三妹妹打光棍吗?”
“我——”叶昭被问得语塞,他本就不是口齿伶俐,能争会辩的人,方才鼓起勇气一口回绝,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是啊,”陈柳看村长递了杆儿,马上顺着爬,“话不能像你这么说,你是外来户,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大香花钱买来的。你来这几年,我们老陈家可没亏待过你,可是你呢?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生下,叫大香这一脉的香火都断了,你怎么还有脸说这小院是大香留给你的?我看你是存心想断我们老陈家的香火。”
“二妹,别这么说,”陈杨打断了越说越激愤的陈柳,“昭啊,你二姨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话说回来,当年大香她娘给她盖这座小院,你二姨可是出了力气的,你才嫁过来三年就想独占了,也实在说不过去。”
他们兄妹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又加上村长等人的助威,叶昭当然敌不过他们群狼环伺,很快被说得泪眼朦胧了。
“我并没有想独占,可是,可是这里给三妹住,我又该去哪里呢?”
“这个好说,姐夫你还住在这儿——”陈秋月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话没说完就被她老子娘一巴掌拍回去了。
“你还住在这儿可不成,你一个寡夫,和小姨子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说出去也不好听啊。”陈杨知道女儿好色,一定是看叶昭模样好不忍心了,可她才不会同情心泛滥,“这样吧,我家在村西头还有两间草屋和一个篱笆院嘛,你就搬到那边儿去住吧。那边人少清净,屋子后头还有三分菜地,离得也近,方便你种菜,你一个人也住不了多大地方不是。”
“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安排,”陈杨一拍手说道:“择日不如撞日,趁着今天人多,现在就帮着收拾收拾东西搬过去吧。”
陈杨说罢,陈秋月立马带着几个年轻女人闯到屋里去收拾了,叶昭想拦却被一把推开,倒在了地上。
万般无奈之下,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村长陈芳,却听陈芳说:“那就这么定了,叶昭啊你也别怨谁,都是陈家仁义才肯收留你,要不你想想你一个男子还能到哪里去?”
陈芳说话时有些心虚,目光躲闪着避开了叶昭的视线。
按理来说,这院子确实应该归属于陈家,毕竟男人是没有继承权的。男人在家从母,出嫁从妻,妻死从子,这是自古以来的天理,叶昭没能给陈家生下一儿半女,只能怪他命数不济。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在人家女人刚死没多久,就带着一大帮子人上门来逼一个小寡夫,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陈柳找上门来请她做见证的时候,她本来是拒绝的,可谁知陈柳居然掏出了一两银子塞给她,这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她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赚到的。
“不过是去说几句话而已,昧良心就昧良心吧,良心能值几个铜板。”抱着这样的想法,陈芳答应了来当见证人,做主替陈家收回房子。
眼看连村长也站在他们那边,叶昭彻底绝望了,默默地坐到了一边垂泪。
他生得漂亮,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的十分动人,粉白的脸上落下一连串珍珠一样的泪,看的人简直要心碎。村长和两位乡约见状又生出几分不落忍的心情来,纷纷打个招呼赶紧逃离了。
陈秋月带着人叮叮当当地乱翻,把一些必需的物品搬到门外停好的驴车上。叶昭哭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不能跟她们闹翻。村长的话虽然无情,但也是很现实的真话,自己要是执意反抗下去,说不定连村西的茅草屋都没得住了。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来,这陈家村里一大半姓陈的都是同宗同源,自己一个外来的弱男子又能怎么样呢?
叶昭想着擦干了眼泪,自己也走到屋里去收拾东西,他的衣物细软不好叫女人家翻弄,而且他还藏了几两体己,可不能被人发现了。
很快陈秋月几人就把锅碗瓢盆,桌子板凳收拾了一些捆好了,站在门口等叶昭。陈杨见状催促道:“昭啊,收拾好了没呀?也别收拾太多东西,驴车上放不下,都在一个村里来回又不远,你再慢慢回来拿也行。”
“好了,马上就好。”叶昭尽可能地把自己的东西带走,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拿了。
收拾好了东西,陈秋月赶着驴车,叶昭坐在驴车前头另一侧,听她吆喝了一声“驾”,便缓缓地离开了他所熟悉的小院。
两刻钟的时间来到了村西的草屋,草屋是陈柳家废弃的老房子,没人住之后就堆放一些草料柴木之类的,前两天陈柳带人清空了里头,又搬过一张破木床来。
叶昭跳下车,看到这破败不堪的草屋,一股酸楚又涌上鼻头,但这次他忍住了没哭。反正哭也没有用,只会让人看笑话。
叶昭沉默地开始从驴车上往下搬东西,陈秋月也帮着搬一些大件,折腾了好半天,总算把所有东西安置下了,草屋也勉强像个人能住的样子了。
临走之前陈秋月说:“姐夫,你往后有啥难处来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叶昭没搭理她,要不是她们一家子来抢宅子,自己能有什么难处用她帮忙。他是性子软,但也不是没脾气的面人,被人揉捏了还能当作无事发生笑脸相待。
陈秋月没等到叶昭搭话,也没恼,自顾自地说:“其实吧,我挺喜欢姐夫你的,这十里八乡的男子没一个像姐夫你这么漂亮的。媒公给我介绍的那些,他们嫌我穷,我还嫌他们丑呢!”
“昨儿我还跟娘商量来着,要不我就在不外头娶夫郎,直接娶了你,这样院子也有了,又省了一大笔彩礼,也不用费劲逼着你搬走。谁知道我娘听了翻手抽了我一巴掌,说再穷也不能娶个克妻的寡夫。”陈秋月说着把脸凑上来给叶昭看,“你瞧瞧,我脸上现在还能隐约看见印子吧?”
叶昭听了无动于衷,扭过头去一眼也不看她。陈秋月卖惨不成,就要上手来拉扯叶昭。刚碰见叶昭的袖子,叶昭便转身过来,一双杏眼圆睁着,射出利剑寒冰一样地瞪着她,大喊了声,“滚——”
陈秋月被叶昭喊破音的大声吓了一跳,立马缩回了手,讪讪地说:“那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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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