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边,虽库兰说了今天不用干活,休息了大半日的慧哥儿下午还是跟着托汗大叔做起了晚饭。
他不太会做肉食,但见托汗大叔只是清炖,知道草原饭食简单,便放了心。
灶边放着把野葱,慧哥儿想了想,提议道:“托汗大叔,家里有鸡蛋吗?我炒个野葱炒鸡蛋,正好加个菜。”
托汗大叔连连点头。他和库兰还有两个男仆都不会炒菜,每日都是炖肉吃,羊肉大热,他如今年纪大了有些克化不动,能吃几口炒菜自然愿意:“有鸟蛋,炒鸟蛋就行。”
男仆毡房的锅灶被炖羊肉占着,慧哥儿便将野葱拿去自己毡房里炒。热锅把白花花的羊尾油化开,膻味立刻飘散开来。
慧哥儿有些不适,呼几口气后才慢慢将打好的蛋液倒入锅中,用筷子划开,蛋液渐渐凝固。他将野葱也下到锅里,家里的调料不多,只撒了把盐就出锅了。
两个娃娃早在慧哥儿炒菜时就在灶边站着,让离远些也不听。此时炒蛋出锅,看着两个孩子眼巴巴的可怜样,慧哥儿心一软,一人喂了一口,小声问:“好吃吗?”
冬儿皱皱眉,显然有些不习惯。丹哥儿却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吃。”
恰此时牛羊归圈,慧哥儿将火熄灭,盖上锅盖牵着两个孩子去看。第一次见这么多的牛羊,回去的路上两个孩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慧哥儿都笑眯眯听着。
回到家后,慧哥儿将菜盛出,嘱咐两个孩子:“在家等着,我把菜送去,一会儿就回来。”
推开门恰看到冷着脸归家的库兰。慧哥儿站在门口,等库兰进到毡房他才走出来。男人的脸色比第一次见时还要骇人,他虽不怕,也不想触霉头。
走到托汗大叔的毡房门口,慧哥儿敲了敲门,问:“大叔,菜我放这里吗?”
“不用,你自己留一些,剩下的都端到东家毡房里去。我是和东家一起吃的。你刚来,又是双儿,东家的意思是让你们单独吃。”
托汗炖的羊肉出锅了,毡房里水汽弥漫,羊肉的香味霸道地飘出来,冲击着慧哥儿的味蕾。
“好。”慧哥儿微微吸口气,回到毡房。将菜拨了一些出来,又将盘子里的菜扒拉得平整些,才端着去了库兰毡房。
库兰回到毡房后喝了碗奶茶才气顺。只是他惯常冷着脸,心气顺时旁人看来也像在生气。他脱下脏袍子,打水准备洗洗。
他少时离家,很多活都要自己做,小时候在溪边洗衣服还没什么,渐渐大了就常被妇人夫郎调侃。他就改到在毡房洗,再把脏水倒掉就行,免得听人玩笑。
妇人夫郎们虽大多都没坏心,但人一多说话没个顾忌,荤素不忌得让他有些听不惯。
慧哥儿敲门时库兰正在洗衣,瞧见是早上领回家的双儿,他只答了声进来,便继续埋头搓洗。
慧哥儿第一次见汉子洗衣服,进来的脚步有些迟疑,片刻后才慢慢进来,将盘子放到炕桌上。
他小时候在家,爹爹从来不做家里的活计,只一心伺候田地庄稼,村里其他汉子也大抵如此。他也以为女人双儿天生该做这些,没想到库兰一个大小伙子,却能自己洗衣。
“喵。”一只黄脸白身子的大猫从床后的被垛里探出头,冲着闯入地盘的慧哥儿叫了两声,打断了慧哥儿的神思。
慧哥儿循声望去,只见猫儿躲在叠起的被垛后,正懒懒地打呵欠,像是刚睡醒似的。
慧哥儿大喜,他从小就喜欢猫,猫也亲他。在那里他就养了一只长毛猫,每日无事时就抱着玩儿,陪了他很多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慧哥儿抬起手想摸,哪知道猫大爷看也不看他,坐起来径直一跃,准准地跳到洗衣的库兰肩头。
库兰停下搓洗的动作,在袍子上擦擦右手,捞过猫撸了两把。猫儿享受地眯起眼睛,伸出舌头舔库兰的脸。库兰仰头避开,恰看见慧哥儿羡慕的眼神,他躲避的动作一顿,问:“你还有事?”
慧哥儿收回眼神,摇摇头,又看了一眼皮毛顺滑的大猫,才慢慢退了出去。出去后,慧哥儿笑起来,认同了托汗大叔说的“东家是个好人”的话。
笑着回到毡房,炕桌上多了一碗羊肉,慧哥儿知道是托汗大叔送来的,笑容更大了些,和两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吃起了晚饭。
刚来第一天就吃上了肉,冬儿再矜持也还是小孩子,和丹哥儿吃得眼睛弯弯,脸上再无半点儿疏离,真正把慧哥儿当成了阿父。
这边“母慈子孝”一片祥和,那边却是安静得出奇。库兰吃饭时一向少说话,在吃到野葱炒蛋时,眉头不自觉舒展:“这是新来的双儿做的?”
托汗大叔笑:“对。小双儿手艺就是好,比我们这些糙汉子强多了,以后咱们有口福了。”
库兰点点头表示赞同,夹菜的动作更快了。
皓月当空,草原的夜晚格外静谧,劳碌了一日的众人很快沉沉睡去。
慧哥儿模模糊糊听到呜咽声,似风在吼,又似什么野物在嚎叫,迷迷糊糊间无法分辨,他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晨光驱散黑暗,也叫醒了沉睡的人。
慧哥儿见两个孩子睡得香,小脸红扑扑的,便没叫人。将露在外面的胳膊塞进被窝,又掖了掖背角,才悄悄起身洗漱。出去倒水时,男仆房间正好开门,托汗大叔端着一盆水走出来。
慧哥儿跑过去小声问:“托汗大叔,今天我要去挤奶吗?”
声音熟悉,托汗大叔又打量了小双儿几眼,有些迟疑地问:“你是慧哥儿?”
慧哥儿一愣,随即失笑:“对。”之前为了像真正的“慧哥儿”,他每日都要往脸上抹一层药膏。如今安定下来一时松懈,竟然忘了。
托汗啧啧两声:“不愧是大晋来的。”
慧哥儿不欲在外貌上多做纠缠,继续问:“托汗大叔,今天我的任务是什么?”
托汗拍拍脑袋:“瞧我这脑子。今天你们先去酋长的毡房前等着,酋长和酋长夫人会安排你们的。”
“好的,那大家早饭想吃什么?我来做早饭吧。”慧哥儿问。既然到了主家帮工,勤快些总是好的,也能多学些东西。
托汗摆摆手:“早饭就喝碗奶茶,泡点儿炒米和风干肉就行了,午饭和晚饭你再做吧。晚饭丰盛些,多做些肉,库兰他们几个年轻活儿重,不吃肉受不住。”
慧哥儿点头受教,倒过水后进到毡房,冬儿和丹哥儿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揉眼睛,小脑袋四处晃着找人。
“好了,阿父给你们穿衣。”
穿衣洗漱后,慧哥儿叮嘱:“冬儿,带着丹哥儿去外面玩儿。别跑远了,就在毡房附近玩。”
冬儿点点头,拉过缠着要阿父抱的丹哥儿。小双儿见阿父一直不伸手抱他,噘噘嘴,懂事地跟着哥哥出去玩了,只是一步三回头地,很是恋恋不舍。
慧哥儿摇摇头,开始生火,准备做些简单的饭食。他只在厨下干过几年就被选走,对于做饭并不精通。
好在就算是在草原上,早饭也不需要大鱼大肉。几块风干肉,一大包炸过的面果子,一碗奶茶,就是很丰盛的早食了。
“冬儿,丹哥儿,来,吃早饭了。”慧哥儿将小餐桌放到床上,对着门口喊。
两个娃娃就蹲在门口草地上玩,闻言站起来往毡房跑。慧哥儿看了下两个孩子的小黑手,叹口气,又领着去洗干净手才坐到餐桌旁。
“阿父,不一样。”丹哥儿和冬儿的碗里是白白的牛奶,而慧哥儿的是加了砖茶的褐色奶茶,丹哥儿歪着头不解。
“你们还小,不能喝茶。”慧哥儿解释,“喝牛奶,牛奶养身子,喝了之后长高高。”
丹哥儿端起碗喝一口,眼睛亮晶晶的:“阿父,好喝。哥哥,快喝,好喝的。”
冬儿依言喝了一口,虽然没说话,眼睛却眯起来。
慧哥儿见两个孩子喜欢,高兴地说:“喜欢以后每天都喝,把身子养的壮壮的。快吃吧。”
全然不同以往的早饭,慧哥儿和两个孩子却吃得其乐融融。
洗过碗后,慧哥儿准备出去干活。两个孩子巴巴望过来,他想了想,嘱咐道:“阿父干活儿的时候你们在旁边玩,不准捣乱,知道吗?”
两个孩子齐齐点头,慧哥儿才牵着两人的手出门。到门口时脚步犹豫了下,让两个孩子等着,又回到床边拿起小包袱,在脸上、胳膊和手上捣鼓一阵儿,才放心地出去。
包袱是他带出来的,一路上都没丢。如今虽然托汗大叔见过了他的脸,但遮掩下还是必要的,不然脸色变得太快会引人怀疑。一步步来,等转场时应该就可以不用遮掩了。
慧哥儿关上毡房的门,正好遇到走过来的婉儿。
婉儿小跑过来,摸摸两个孩子的头,笑眯眯地望向慧哥儿:“慧哥儿,我昨天晚上吃了羊肉。你吃肉了没?”见慧哥儿点头,婉儿感慨,“真好,以前我家一个月也吃不了一次肉。没想到来草原第一天就吃上了。”
肉的喜悦抵消了离家的愁绪,婉儿已经彻底放下了思念。母亲给那个男人生了两个儿子,去梁州还可以分二十亩地,日子不会差。她如今只需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两人很快来到酋长毡房外。这批难民里女人双儿不多,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五个。见苏阿奶和音哥儿已经到了,慧哥儿四人过去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