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罗车的铃铛响起,成群的羊散落在草原上,像一条条移动的白色丝带。
酋长穿着绣有金色羊角图案的正红缎面袍子,纯白的羊皮坎肩上是大片的花朵图案,骑着白马昂首走在队伍最前方。
旁边是同样一身紫色华服的海拉,身下珍贵的黑色骏马神气活现,不时昂首嘶鸣。
驼队最前方,雄壮的头骆驼身披彩色大花毡,其上坐着一个盛装的老者,戴一顶缎面狐狸皮帽子,坎肩上的银饰纽扣闪闪发光,双手弹着马头琴高声吟唱。
曲子没什么词儿,多是胸腹发出的绵长悠远的哼唱,像渺渺炊烟,自队伍前方慢慢向后方飘荡。
酋长三儿子那木拉骑着骆驼在老者身旁,同样抱着马头琴,却只伴奏并不吟唱。
队伍呈纺锤状,汉子们骑马走在外围,女人双儿和孩子们聚拢在中间。
天气晴朗,有人高兴地附和着歌声。声音浑厚悠扬,划破长空,随着天上的鸟儿一起跃过群山,飘往更辽阔的远方。
如此美景下,慧哥儿却不太美妙。
初时骑马的兴奋像烟花一样,随着长时间的颠簸消失得无影无踪。双腿像是绑上了几十斤重的麻袋,沉重不已。
小骆驼上的冬儿和丹哥儿也哭丧着脸,再不复刚开始的神气活现。
当初慧哥儿他们学骑马时,海拉特意安排了孩子们骑骆驼。
刚学会那几日,两个小家伙兴奋地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今早还高兴地直蹦。现在时间长了,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慧哥儿勒停马,跳下来忍着双腿传来的剧痛,将两人抱到苏阿奶坐的罗罗车上,两个小朋友这才没哭出声。
“冬儿,丹哥儿,要不要吃馕?”慧哥儿挨个儿摸摸头,问。
“不吃。”丹哥儿蔫蔫地趴在慧哥儿怀里,“阿父,什么时候到啊?”
慧哥儿哭笑不得:“才出发没两个时辰,早着呢。你们歇会儿,阿父过去骑马了。”说着放开两个孩子,看向苏阿奶。
苏阿奶摆摆手:“去吧,有我老婆子看着,放心吧。”
见大家都在坚持,慧哥儿咬牙翻身上马,继续在后面跟着。
队伍一直在行进,只在翻过陡峭的山岭时才稍作停歇。
中午也不停下来埋锅造饭,等太阳彻底在西边将落未落时,酋长才抬手喝停了队伍:“安营扎寨。”
这里是一处坡度较缓的土坡,酋长在最上面,可以很清楚地看清队伍的情形,是很适合扎寨的地方。
下马时双腿像两根针一样狠狠刺入了慧哥儿的身体,他赶忙弯下腰站了很久才缓过来。见驰娜尔大婶他们已经开始去捡柴火和牛粪准备生火,慧哥儿迈步跟了过去。
等回来时,营地中间扎起了一排排低矮的小毡房,目测一个毡房只能睡三个人,空间十分狭小。
找到铁皮炉子和水桶,慧哥儿又随众人去打水。水源在不远处的坡地上,也是一条小溪,溪水流得很急。
流水声中,婉儿跟慧哥儿诉苦:“慧哥儿,我大腿根儿都磨破了,疼死了。”
慧哥儿了然,长时间骑马,他的腿也不舒服,幸亏穿得厚,倒是还没磨破:“有药膏吗?”
“没有。”婉儿打满一桶水后,将另一个木桶也斜插着放入溪水中,“驰娜尔大婶说一会儿找些草药,她的腿也磨破了。”
驰娜尔大婶胖胖的,平时走路就有些磨腿,对治腿的草药很熟。
慧哥儿点点头,两人很快将水桶打满,挑了回去。
生火烧水,很快泡好一杯杯热乎乎的奶茶。转场途中没那么多讲究,库兰、托汗大叔、男仆们和慧哥儿围坐在一起开始喝茶。
两个孩子恢复了些精神,一左一右抱着慧哥儿的胳膊,探头探脑地四处瞧。
天气越发寒冷,热乎乎的奶茶下肚,众人都舒服得直叹气。
慧哥儿拿出昨天烤的馕分给众人,大家泡进滚烫的奶茶里吃起来,吃饱喝足很快又开始忙碌。
牛羊还在后面,男人们得去接。天黑了,在外面遇到狼就不好了。
幸亏队伍行进速度不快,震天的羊群声响起,一百多个汉子围在四周,将羊群聚拢在中间。
一个个火把被点燃,今夜汉子们都不得歇,要轮流守夜,不仅要预防狼群攻击,更要小心草原游匪。
虽然胡将军说附近的游匪被剿灭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多预防些总是没错的。
冬儿和丹哥儿吃过饭就睡了,两人今天虽然只骑了一会儿骆驼,也累得不行,睡着时竟然打起了小呼噜,声音嫩嫩的十分可爱。
慧哥儿知道草原有狼,睡觉时也不敢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了,只退去袍子,来时的破衣服还穿在身上,且不敢睡熟。
他想起来草原的第一晚听到的呜咽声,十有**就是狼。
且上万只羊就在左近,时不时咩咩叫两声,慧哥儿睡觉又轻,很难睡着。
队伍外围,库兰和托汗大叔、那木拉、保拉提、驰娜尔大儿子胡安西等人一组,围在火堆前烤火,不时警惕地四处望。
每次转场都要损失牛羊,他们不得不时刻提防,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
深夜,为了保持精神,托汗大叔拿出珍藏的马奶酒,每人喝了一口才作罢。保拉提抹抹嘴,提议道:“那木拉,你的马头琴呢?弹一曲呗。”
那木拉轻斥:“大晚上的,安静些吧。我怎么听说你弟弟想去阿勒玛罕家做赘婿,敖登大婶同意了?”
保拉提嘿嘿笑两声:“那有什么不同意的。我家兄弟多,反正都是在族里,赘婿就赘婿呗。苏尼尔自己愿意着呢。”
“阿勒玛罕同意吗?”托汗八卦道。
“苏尼尔这不是天天去献殷勤嘛,再磨几天呗。苏尼尔又不是那没良心的,都是阿勒玛罕老嬷看着长大的,肯定会同意的。”保拉提拍着胸脯,一副他兄弟早晚肯定行的架势。
“那你弟弟可比你这个大哥早成亲了。”那木拉打趣。
“那有啥。库兰不是比麦吉拉还早定亲......”
库兰突然出声:“嘘,有动静。”
话音刚落,犬吠声响起。班班和扎那狂叫着奔来,众人忙拿起弓箭刀具准备着。
远处山坡上,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和族人们无声地对望。
“不少于五十只。”托汗大叔咽了咽口水。
胡仑别克骑着马,在队伍中间来回走动,大喊:“先不要射箭,所有火把点起来,注意保护女人和孩子。”
部落里成年汉子不足两百,虽然勉强能够对付五十只狼,但狼性狡猾,打起来到处乱窜,不免要伤及无辜。
众人心里知道厉害,纷纷点起火把和狼群对峙。
狼怕火,迟迟不敢攻击。却也不想放弃即将到嘴的肥肉,纷纷冲天吼叫。
嗷呜声引得牧羊犬们也更加卖力吠叫,瞬间惊醒了营地里沉睡的女人和孩子。
慧哥儿在第一声狗叫时就醒了,他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袍子,背上弓箭快速走出毡房。
有女人在哭,不远处的婉儿抹着眼泪没出声,托娅举着弓箭,和同样手持弓箭的阿特罕将驰娜尔和婉儿围在中间。
酋长毡房外,众女仆将海拉围在中间。海拉拉着弓,随时准备射箭。
音哥儿和苏阿奶围在一角,音哥儿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哆哆嗦嗦地和苏阿奶抱作一团。
苏阿奶活这么大也是第一次遇到狼,心里不免惶恐。
海拉一把将音哥儿和苏阿奶拉到身后,厉声道:“在后面别出声。”
危险将近,慧哥儿矮身进入毡房,急忙将孩子推醒。
冬儿和丹哥儿察觉出危险,沉默着配合慧哥儿穿衣。
穿好后慧哥儿领着两人来到婉儿处,将两个孩子推在中间,举起箭做防御状。
外围还在僵持,长时间举着弓箭,汉子们的手开始渐渐发抖。
头狼似乎察觉到这边没了精神,发起冲锋的嚎叫声,五十只狼狂叫着向这边进发。
“放箭。”胡仑别克察觉到这声吼叫不同以往,立马命令道。
近百只箭簇齐发,狼群的攻击暂缓,虽然没全部射死,但也射死了近二十头狼。
剩下的狼叫得更大声,似在黑暗中谋划着什么,没停半刻钟又继续进攻。
又一轮箭簇,还是有几只狼到了近前。
羊群受到惊吓,咩咩叫起来。
头狼最为凶猛,突破了人群的围剿,进入羊群开始撕咬。
狼记仇,特别是头狼,如果不消灭,它会集结狼群一直攻击,喀日图冬牧场再别想有宁日。
库兰搭弓,在黑暗中瞄准那双绿色的眼睛,闭了闭眼,箭簇破空声响起,咬死了两只羊的头狼应声而倒。
队伍中央,慧哥儿、托娅和阿特罕将几人紧紧地围在中间。
另一侧苏阿奶抓住音哥儿的手,微微侧身将孙儿护在身后,身子不住发抖。
一道儿黑影儿袭来,托娅嗖一声射出箭,黑影儿在慧哥儿眼前落地。
托娅收回弓,拉过慧哥儿问道:“没事吧?”
慧哥儿抖着身子摇摇头。他虽会射箭,在这一刻还是有些怕,缓了一会儿才开口:“谢谢。多亏你机警,不然今天我就没命了。”
托娅摆摆手,笑道:“没事,以后你们多转场几次就习惯了。”
慧哥儿微囧,这种事是能习惯的?不过想想,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猛兽,以后可能真的会习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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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