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己不愿收诊金。
金丙便带着春桃和苏石榴在山中采了一些草药,送到了药庐中。
几经折腾,再回到小溪村时,月亮已经高挂枝头了。
路上吃了春桃姐带的炊饼,因此肚子也不饿,回到苏家后,苏石榴没去厨房找吃的,直奔自己的卧房准备睡觉了。
进了屋内,才发现大伯母趴坐在方桌上打瞌睡。
苏石榴眉头轻轻皱起,这么晚了,大伯母不在自己屋里睡觉,在这里是何缘故?
她走过去,轻轻摇了摇苏张氏,小声地叫了句:“大伯母。”
苏张氏正做着香甜的美梦,忽然被吵醒,心中不快,大声吼道:“哪个王八羔子打扰老娘睡觉!”
怒吼吓得苏石榴往后退了几步,小脸变得煞白。
虽活了两世,但她这胆小怯懦,不经吓的性子还是依旧。
苏张氏回头一看是苏石榴,立马换了副面孔,亲亲热热地道:“是石榴啊?去了一天饿不饿?大伯母在厨房给你留了羊汤,我去给你端,你等着啊。”
苏石榴满脸狐疑,内心道,大伯母唱的这是哪出?
一碗羊汤,一张酥饼。
苏石榴细嚼慢咽地吃了一刻钟,苏张氏直愣愣地看了一刻钟,满脸谄媚。
“石榴,吃饱了吗?要不要大伯母再给你煮两个荷包蛋?”
苏石榴擦了擦嘴,似往常般乖巧道:“不用了,大伯母,夜已深,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听到这话,苏张氏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喜道:“哎哟!石榴啊,你真是我们苏家的福星啊!”
“早上你们前脚刚走,赵家就来人了,还是赵清娘亲自来的呢!”苏张氏边说边拉起苏石榴的手。
苏石榴抽出手,站起身来给苏张氏倒了杯茶,道:“她来做什么?”
退亲让媒婆跑一趟就是,这么远,何苦亲自跑一趟?
“前日闹哄哄的,婚期没定下来,人就散了,外头都传赵家嫌弃你不能生孩子,要退了这门婚事,难听的话一箩筐,让我们苏家丢尽了脸面,赵清她娘心里有愧,今日特地亲自跑一趟,给我们苏家赔礼致歉,另外将日子定了下来,就在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苏石榴陡然站了起来,声音拔高。
五月初五就是上一世,她与赵清成亲之日,今日赵清娘不该是过来退亲,取回聘礼的吗?
“刘大夫诊出我难以有孕,赵清他娘不知道吗?”她不死心地追问道。
“这事啊……怕是十里八村都知晓了,不过赵清对你情根深种,即使你不能有孕,他也依然要娶你,真心动人,想必赵清娘也被感动了吧!”
“况且啊……”话音一转,苏张氏继续说道:“你虽不能生,但是苏梨可以生呀。”
苏张氏正了正身子,神情得意。
“苏梨?”苏石榴杏眼微睁,神情充满疑惑。
苏张氏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唇,才又慢慢地说:“赵家这趟过来,定了你和苏梨两个,聘礼也又给了一分,往后你为大,苏梨为小,到了赵家,可不比咱们苏家,你和苏梨姐妹俩相互照应,我心里头也放心些。”
“两个?”苏石榴有些难以置信。
苏张氏以为苏石榴不愿与苏梨同侍一夫,神色一变,严肃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苏石榴你这身子已然是这样了,如若再不大度些,别说赵家不要你,就连我们村里普通的农户也不会娶你这样的女子!”
苏张氏走后,苏石榴瘫坐在凳子上,神色哀伤,久久不能回神。
突感小腹一阵绞痛,去茅房解开下衣一看,果然是来了葵水。
回到房中,从内侧的口袋里拿出郑己写的那张药方,平整地铺在桌子上。
苍劲有力的字迹,依次写道:红枣、老姜、吴茱萸、当归、芍药、人参、阿胶.......
上面几种药材倒还好得,寻常人家也买得起,后面的多是名贵药材,便是她放下脸面去求大伯,大伯也是拿不出钱银来买这些药材的。
况且,现在苏梨与自己要同嫁一夫,大伯一家怕是巴不得自己不能治好。
后半夜又下了雨,今日清晨,院子里的泥土还未干,从卧房走到厨房沾了半裤管的泥。
苏石榴到的时候,大伯和两个弟弟已经吃完去地里干活了。
苏张氏和苏梨两个人坐在饭桌旁,面前的稀粥和薄饼未动分毫,一看便知道是特地在等着苏石榴。
苏石榴坐下,勉强勾起嘴角道:“伯母,怎么不叫我?”
苏张氏笑嘻嘻道:“看你昨日睡的晚,就没忍心叫你,而且苏梨比你小,等你吃饭是应该的,等到了赵家,她呀,也得等你吃了之后,才能动筷子。”
听到这话,苏石榴尴尬的笑了笑。
这几日,大伯母的态度来回反转,比酒楼里唱戏的变脸还快,叫自己不能适应。
刚坐下喝了两口热粥,赵清便拎着大包小包的过来了。
他一身浅绿色的长衫,布料细滑,云纹刺绣针眼密布,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雨后村路泥泞,他将马车停在苏家门口后,步行至厨房门口,一双新做的布靴已经满是泥土,衣裳上也有不少泥点。
苏张氏忙起身招呼道:“哎哟,清儿哥,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赵清眉眼弯弯,笑着道:“婶,昨日我去城里买了些糕饼,送过来给你跟我苏叔尝尝。”赵清跟苏张氏说话,眼神却一直看着苏石榴。
苏张氏也是从黄花闺女过来的,对赵清的小心思心知肚明。
嘴角挂着笑,拉着赵清,让他坐下一起吃饭。
“赵清哥哥。”苏梨甜甜地叫道,脸上挂着羞涩的红晕。
赵家定了她们姐妹俩事情,她昨日上午便知道了。
只是苏石榴为大,她为小,矮人一头的滋味叫她心中难受。
不过娘亲说了,男子贪图美貌是本性,等新鲜热乎劲过去之后,苏石榴生不出孩子,两人之间必定会有嫌隙。
到时候她多给赵家生几个大胖孙子,苏石榴与她还不知道谁高谁低呢!
赵清其实在家吃过了,他今日过来,是怕苏石榴知道他要同时娶她们姐妹二人,心中不爽,特地过来哄她的。
见赵清自进面,眼睛就没离开过苏石榴,苏张氏识趣地说道:“我和苏梨要进城置办东西,石榴啊,你陪着清儿哥说会儿话。”
苏张氏拉了几下苏梨,苏梨黑着一张脸,不愿走。
苏张氏到底活得久,比苏梨懂事的多,眼下赵清对苏石榴正热乎着,自家女儿现在上赶着只会惹人厌烦。
悄悄地在苏梨耳边说了些什么,苏梨听后,站起身来,不情不愿地跟着苏张氏离开了。
他绕过苏梨走到苏石榴的对面坐了下来,从怀里拿出还温热的桂花糕,放到苏石榴的面前,讨好道:“石榴,这个是我今早特地去县里买的,还温热着呢,你快尝尝。”
苏石榴摇了摇头。
自己腹痛如刀绞,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石榴,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赵清关切的问道。
苏石榴今日穿了件桃色的素衫,大约是昨夜没有睡好,眼下发青,与雪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额头上冒着虚汗,双手紧紧捂住腹部,皓白的牙齿几乎要将红唇咬破了。
她心里默默盘算着。
苏家是不会花钱给自己买药的。
春桃姐将自己看作亲妹妹,跟她开口?
苏石榴摇了摇头,春桃姐与金丙哥俩人抓药治病已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她如何能张得开口?
可若不服药,每月的这几日,自己便都会像现在一样,疼得生不如死,她也实在撑不住几次。
她抬起头望向赵清,他的双眸中透着担心。
两世他都是非自己不娶,真情真意着实让人感动,若是婚礼那日他没有意外去世,婚后的日子说不定也能过得不错。
索性这段婚事,自己是脱逃不成了,那便再往前走走看吧。
“昨日,我去云台山看了大夫,大夫说,我的寒症可以治好,只是......”
“只是什么?”赵清欣喜道。
那日,李媒婆过来回完话,高氏脸色就变了,不能有孕的女子,娶她有何用?
当即就要让李媒婆去退亲。
赵清眼疾手快的将大门锁住,不让李媒婆出去,后又对着自己母亲说道,若是娶不到苏石榴,他便不读书了。
眼看着到了秋日就要县考了,赵清天资不足,只能苦读,前两年都没考中,最近几个月进步飞快,学堂里的师父都夸他文章进步很大,料定他今年是肯定能考上秀才的。
赵高氏气得几乎晕了过去,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就指着他考中功名,让她在娘家可以扬眉吐气,他拿此事威胁她,便是料准了自己一定会答应。
待赵高氏气喘匀了些,赵清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主意,苏石榴还有一个堂妹名叫苏梨,苏石榴虽不能有孕,但苏梨可以生,他将两人都娶回家中,苏石榴为大,苏梨为小,待苏梨生下孩子后,他便将孩子放在苏石榴膝下抚养,如此便可两全。
赵高氏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了赵清。
心里对苏石榴是万般好奇,这小狐狸精究竟长得什么样子,竟让自家儿子如此着迷?
翌日,她便亲自去了一趟苏家,一则将三人的婚事和婚期敲定,二则是想亲眼瞧一瞧这小狐媚子。
只可惜苏石榴去云台山烧香了,但那苏梨她是见着了,不仅样貌普通还刁蛮任性,没有半分礼数。
回到家中,她便瘫卧在床上,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
好不容易借着赵怀民,生了个样貌堂堂的儿子,因为自己的缘故,儿子比丈夫年轻的时候还差了一些。
如今看着苏梨,便可以预见孙子的长相怕是还不如儿子。
苏石榴咬了咬下唇,脸上露出难堪之色:“只是那大夫开的方子上有些药材比较名贵,我家.......我家........”
赵清当即明白了,他回道:“我当是什么呢,石榴,此生我已认定你就是我的妻,我赵清之物,皆有你一份,银钱方便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你将这方子给我一份,需要多少药,我去给你抓。”
若她身子能治好,回头他再找个理由,不娶苏梨便是。
苏石榴回到房中,将昨日那张药方誊抄了一份,娟秀的小字与郑己苍劲有力的字形成鲜明对比。
她将郑己那份小心收好,自己那份则递给了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