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高门府邸,一个老头外出起夜,初秋风声凄厉,树影斑驳乱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快速回屋关紧门窗。
心有余悸的坐在床沿,端起手边茶盏,将尚有余温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吹灭烛火准备重新上床。就在这时,窗外快速闪过一道白影。
“什么人在外面?!”
老头警惕的出声质问,然而窗外并没有人回答。以为是自己眼花,疑惑的转过身,可刚才那影子这回又从反方向经过,将他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颤颤巍巍开门查看。此刻的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几绺长发慢慢从头顶落下,惊恐抬头,一张煞白凄惨的女人面孔霎时直入眼帘。
“啊……啊!有鬼!”
老头魂飞魄散的扯起喉咙叫唤,下一刻只听砰得一声,他的后脖颈被重重一击,整个人立即昏了过去。
……
凉风钻进府中一处破败的柴房,昏迷的族长被吹醒,睁眼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了起来。
“来人,快来人!!”第一时间放声呼救,但这里是囚禁族中犯错的女子的地方,为了掩人耳目,所以离府里的寝房很远,根本没人能听到。
想到刚才那个可怕的女鬼,他一边拼命挣脱,一边伸手抓寻地上尖锐的石块,然而石块没抓到,却抓到一大坨黏腥之物。
借着窗外暗淡的月光仔细看,这竟然是……女人的头发?
“啪!啪!”
还不等他思考,眼前突然有规律的燃起一支支灯烛,幽暗的烛光让他感觉头晕目眩,凄厉刺耳的女声回荡耳边,墙壁上一道道如鬼画符的血迹淋漓而下,最后汇成一个个血手印。
女人的笑声越来越刺耳,仿佛马上就要穿透耳膜,下一刻,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现出身形,穿墙而来,两步闪到已经魂飞魄散的族长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你……你是谁……”
“族长大人,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老二家的媳妇,就是被你打断腿的那个啊。”女鬼的头发全部垂在脸前,发缝中露出一只染满漆黑瞳仁的眼睛。
“你想……干什么?”
“我是鬼,当然是来索你的狗命。”女鬼桀桀的笑着,露出十根黑长的指甲,一点点陷进对方的皮肉,“你害死那么多女人,让你活到如今已经算仁慈,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此刻的族长胡乱瞪踹双腿,窒息中艰难吐出一句话,“我可是……一族之长……哪里害过人?”
“你没害人?我的一双好腿被你打断,最后血生生流干而亡,四叔家的丫鬟,你自己的小妾,还有不久前那对相爱的妹妹和嫂子,堂堂族长竟然亲自下场偷她们的书信。”
“不,不是我偷的,是有匿名人暗中向我举报,还给了我信和其他东西!”
“匿名人?你还想狡辩到何时?”
指甲又陷进肉里几分,仿佛马上就要割破脆弱的喉管。
惊恐的身体汗毛直立一动不敢动,颤抖的声音连忙否认,“我没骗你,我真不知道那个幕后黑手是谁!我错了,你别杀我……别杀我!”
脖子上尖锐冰凉的指甲慢慢摩挲,好像在思考,就在族长松口喘息之际,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被掐得更紧。
不料女鬼依然没有放过他,反而又哭又笑更加凄厉的叫着,“那我呢?其他女人呢?我们明明还那么年轻,明明什么都没做做错,凭什么就被你们这群顽固不化的老头子害死!其实你也知道我们没有错,你只是想让我们敬畏男人惧怕男人,你只是想利用那些吃人的族法礼教,来彰显自己的权威而已!”
一张发紫的脸拼命摇晃,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心!我,我会为你做法事,也为那些女人做法事,让你们安安心心的往生!我以赵家族长的名誉保证……以后也不会再害人!否则……否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赵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听到他发了重誓,指甲终于从脖子上缓缓卸下,轻轻凑到他耳边,“族长大人,记住你自己发的誓,否则下次再来的可能就不只我一个了。”
“一定,一定!”
劫后余生的族长闭紧双眼,猛地点头,耳边荡起一阵笑声,那股熟悉的凉意又窜上脑后,突然脖后一记重击,族长带着一脸煞白晕倒在地。
柴房里恢复平静,方才那个女鬼将头发撩起,一边擦去脸上抹了几层的铅粉,一边对从暗处走来的人说道。
“锦雨,你下在族长茶盏里的迷药还真管用,把他吓这个样子。”
赵锦雨放下手中的棍子,观察地上已经昏迷的人。她和姜绣宁回到苏州城后便开始这次装鬼吓人的计划,姜绣宁扮成女鬼引诱恐吓,赵锦雨则负责下致幻的迷药和打晕族长。
她走到墙前,墙上用猪血写的名字自然也是假的,其实镇定下来仔细分辨也能看出蹊跷,只是这位族长知道有数条人命直接或者间接死在自己手上,这才差点被吓破了胆。
“世上本没有鬼,普通人即使喝了迷药也不会看到什么,只有心中有鬼之人,才会如此恐惧他幻想的鬼怪。”
姜绣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族长是个极为迷信的人,经历今晚这一遭,他以后定不敢轻易处罚族中女子,希望她们今后能过的好一些……不过看样子族长真的不知道那个偷信并且举报我们的人,那人藏得可真深。”
“嗯,等到租界的行动结束,我们再另想办法,一定要抓住到底是谁害的我们,查明那人为何要害我们。”
“好。”
她们把族长抬回房间扔到地上,接着回到柴房,拿起一根火柴,点燃凌乱四周的柴火。
身后火光烟雾渐起,很快能听到有人呼叫救火,而她们已经走出柴房,按原路爬上来时的院墙。
墙檐上,赵锦雨突然停下,默默回头看着火势冲天的柴房,房梁上空的烟雾哭嚎漫天肆飘散,好似古往今来那些女子的亡魂,终于逃脱这三寸之地的束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族长他们对你动用私刑,我们终于替你出气了。”
“我们终于替许多女子出气了。”
二人相视一笑,跳下墙,离开族长府中。
……
一辆黑色轿车开到租界。
“停车,检查!”租界门口的守卫立即呵止拦截。
副驾的吴惠珍打开车门,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邀请函递上,“您好,我们是山下松智先生邀请来洽谈生意的。”
仔细查看邀请函后,守卫看了眼一身助理打扮的吴惠珍,又走到车前张望车窗内。驾驶位上坐着扮成男装的李姝君,赵锦雨坐在后座,身旁是秘书于娇娇,摆动手指打招呼,朝着车窗外娇俏一笑。
没有发觉到什么异常,守卫朝身后同事挥挥手,布满铁丝网的大门随即拉开。
“走吧。”
车窗慢慢摇上,轿车驶入租界。租界外姜绣宁已扮做一个卖花的姑娘守在墙边,紧张盯着轿车离去的方向。
锦雨,你们一定要平安出来啊。
……
轿车安全到达山下松智的照相馆,几人刚从车上下来,山下的人便上前迎接。
“赵小姐,您来了!山下先生已经在楼上书房恭候您多时。”
穿着和服的仆人挤出一个堆满褶子的笑,鞠躬伸臂示意客人上楼。
“我知道了。”赵锦雨应声走向楼梯,头也不回的吩咐身后人,“你们几个先在楼下等我。”
“是,会长。”
赵锦雨跟着那仆人上楼,李姝君三人则坐在大堂沙发上等待,小心翼翼熟悉着周围环境。照相馆大堂看起来是平日接待客人的地方,摆满了山下拍摄的相片,挂着的,粘着的,还有放在相框里展示的。
或许这里面就有关于军事机要的相片,李姝君给吴惠珍和于娇娇打了个眼色,她们随即开始搭话聊天,吸引旁人注意,李姝君故作不经意走上前欣赏照片。
“这位客人,未经允许,您不能随意走动,请您坐回沙发上去。”大堂内一个仆人立即走到李姝君身边阻止,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不想让她们接触这些照片。
沙发上的于娇娇甩了甩头发,哼的一声反问道,“你们将照片明晃晃摆在大堂,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仆人没有生气,而是表面礼貌的鞠了一躬,“是的,别的客人都能欣赏山下先生拍摄的照片,除了……中国人。”
“你!”于娇娇愤怒站起,却被身旁的吴惠珍拦住,身旁人面色凝重微微摇头,她只得咬牙踹了一脚皮鞋,重新坐回去。接着她深吸一口气,也学着面前人挤出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想您好像忘了,我们的主人可是苏州商会新任会长,更是山下先生亲自邀请的重要客人,您怎么敢对我们无礼?”
面前人依然不为所动,“还请几位坐下,否则我就要向山下先生请示了。”
“好了,客随主便,我们就不欣赏这些照片了。”李姝君压低声音,主动坐到沙发上,仆人这才回到原位。
又过了许久,仆人还是一直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不知锦雨和山下在楼上谈得如何,若是再不动手恐怕就没有时间了。
李姝君放下故意留了半碗的茶水,出声唤来仆人,“您好,我的茶有些凉了,麻烦您换一盏。”
仆人走过来看了看茶盏,又抬头阴晴不定的看了她一眼,李姝君始终淡然微笑着回应,这次仆人没有拒绝,“好的,请您稍等。”
“等一下!”于娇娇突然叫住他,也递出自己喝光的空茶盏,“刚才的茶叶不够清香,水温也不适宜,这次麻烦给我换成七分烫的龙井,谢谢。
仆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接过茶盏,“好的,请稍等。”
脚步声渐渐走远。
于娇娇探头确认,“他走了,我们快分头找照片。”
“好。”
三人趁仆人离去的机会,赶紧查找照片。这些照片大多是城内的风景建筑,并没有什么特别。
“学姐,你看这张!”
吴惠珍发现一张看起来不太对劲的照片,连忙拿给李姝君看。这张拍摄的是苏州最大的粮库,然而拍摄者却没有关注光线和角度,只是特意拍了库门的位置。
“把这张装起来。”
“好。”
吴惠珍慌忙将照片塞进公文包,头顶却突然传来一声质问。
“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