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终于收拾好一切的赵锦雨和姜绣宁仰面靠在一张宽阔的摇椅上,安静看着眼前夜色皎洁,繁星满天。
“明明是同一片天,在伦敦和苏州城里的时候,我怎么就没见过这么美的星空呢。”
摇椅上的一人不由得发出感慨。
这样的夜色姜绣宁倒是看过很多很多次,在赵府的七年里,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她就看向窗外,数天上的星星,不过那时寄托着星星思念的人,此刻已经待在自己身边。
“那时候你忙着学习和工作,自然没有功夫闲下来看夜色。”
“是啊,这个世道里人人都忙着活命,除了那些锦衣玉食的上位者和恬不知耻的侵略者们,谁还能有心思欣赏这自然风光呢。”
“可至少现在这一刻,我们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就躺在彼此身旁,一起看星星。”
身旁人的劝慰然让赵锦雨有些惊讶。回到苏州之后经历了那么多事,藤冈和那个爱玩皮球的小男孩,族长家中的当众贿赂,代表律法的离婚书被撕毁,一次又一次重击她的信仰,但姜绣宁如今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那个被囚禁在金丝笼中的鸟雀,而是闪烁一身流光溢彩的羽毛冲向蓝天,勇敢的鼓励并守护她的爱人。
“是啊,能和你一起看星星,真好。”短暂的惆怅后,很快又打起精神,自己可是赵锦雨,怎么可以像下午和刚才那样患得患失,又怎么可能会认输,何况这一次,身边多了一个人跟自己一起战斗。强大的信心重回体内,余光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亮,“你快看,是流星!”
不等姜绣宁定睛看,她就被立马坐直的赵锦雨拉起来。“我们快许愿!”
“许愿?”她没有听说过对着星星还能许愿,但依然学着身边人的样子,闭上双眼,十指交叉抱拳置在胸前祈祷。
片刻后睁开眼,锦雨还在眉头紧皱,无比认真的默念着她的心愿。是的,她一定有很多愿望,不过对着流星许愿,真的就能心想事成吗?
这样想着,姜绣宁再次闭上眼,比刚才千百倍虔诚的祈祷。流星啊流星,我还有一个愿望,就是锦雨的愿望,都能够实现。
等许完这个愿,身边人也已经睁开眼,看着星空兴奋说道,“我一下子许了好多愿望,不知道流星记不记得住。”接着转过头,“你呢,你许完愿了吗?”
“嗯,我希望这辈子,下辈子,都能和锦雨在一起,赏夜色,看星星……”
话还没说完,却被赵锦雨嘘得一声制止,“呀,别说出来,愿望说出来的话就不灵了!”
“还会这样吗?!”姜绣宁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
二人不敢多说一句,生怕那些愿望实现不了。两双眼睛在夜空下警惕相视,看着互相这副紧张的样子,下一刻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了半天,赵锦雨靠着摇椅躺回去,双臂交叉放在脑后,“其实不管有没有流星,我们的愿望都一定会实现。如果真有下辈子,不管我变成什么,哪怕变成一只流浪的小猫,变成树上的一片树叶,我都会找到你。”
“那可不行,如果你变成了小猫和树叶,我怎么认得你。”
赵锦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似乎觉得姜绣宁说的有道理,于是认真想了一下解决方法。“如果下辈子我变成小猫,那我会天天缠在你脚下要小鱼干,如果我变成了树叶,我会在初秋的街道上落在你的肩头。”
停顿片刻,她望向身边的一双眼眸,“如果我还能成为人,我会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对你说……好久不见,我的爱人。”
安静倾听的眼眸中映着爱人清澈的面孔,像今夜的天空一样散发星光。
面孔的主人说着,畅想着,慢慢闭上睡意朦胧的双眼,“那样即使下辈子我改变了容貌和声音,当你听到这句话,就知道是我找到了你……”
“好。”
姜绣宁细语应声,看着锦雨渐渐沉入梦乡。
一阵晚风袭来,风中夹杂些许凉意。她拿过一张薄被,轻轻盖在锦雨身上。
咫尺间的呼吸声香甜又均匀,微张的唇瓣像雨后的樱桃般红润,另一张唇忍不住凑近亲吻,许久才放开。她心满意足的躺回原位,转头对着身边人,也慢慢闭上眼。
……
颠簸不平的驴车终于到达小镇,赵锦雨和姜绣宁拎着一堆竹篮到集市上卖。
这些竹篮都是桂兰婆婆自己编的,从前都是她去村子附近的小镇上卖,奈何雨季潮湿,婆婆常年累月的病痛又席满全身,这次实在下不来床,只能拜托两位邻居姑娘替她卖竹篮。
小镇集市上人很多,二人吆喝半天,最后赶在日落前将竹篮卖完。
把摊位收拾完毕,她们站在街头等着搭顺路的驴车回去,眼神一撇,赵锦雨忽然发现街角有一处报亭。
“这个小镇还卖报纸呢?”嘀咕着,赵锦雨走上前买了一份,报纸已经有些褶皱,日期也是好几天之前的,看来镇子里的报纸更新的不及时,或许是城中没卖出去的又分到各个乡镇去卖。
离开苏州城许久,自己就就像与世隔绝一般,对外面发生什么全然不知。虽然是几天前的报纸,赵锦雨还是付钱买了下来。
“锦雨,车来了,我们该走了!”
村里人的驴车到了,姜绣宁朝着报亭摆手招呼,然而报亭前的身影依然一动不动。
“锦雨?”又叫了两三声,对方还是没回应,姜绣宁只好带着满脸疑惑走过去叫她。
只见手持报纸的双臂僵硬,面色如土,不可置信的目光缓缓抬起,赵锦雨就这样看着姜绣宁,却因为痛苦而无法张口说出半个字。
姜绣宁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抢过锦雨手里的报纸,报上两行大字瞬间进入视线。昨夜,苏州商会会长赵义诚家中突发大火,赵府上下二十余人,无一生还。
“突发大火,无一生还……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姜绣宁也无法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之余,身后又传来一声摔倒在地的剧响。
“锦雨!”她迅速抱起地上的人,但赵锦雨已经捂着心脏,完全丧失意识。
……
赵锦雨从床上清醒过来已经是两日之后。那天昏迷后,她被姜绣宁和村里人带回了村子,此刻心脏一直在隐隐作痛,读了好几遍的报纸新闻字字清晰,这些都在提醒她这一切不是梦。可她还是不能接受,那么大的赵府怎么就突然着火,她的爹爹,姨娘和弟弟,还有府中那些看着她长大的下人们,一夜之间都丧生火海了吗?
泪水不停从眼眶中掉下,爹爹和姨娘还欠姜绣宁一句道歉,自己还没来得及尽孝膝下,他们还没亲眼见到一个不再有侵略和战火的苏州,可这些未解的恩怨与期盼全都随着这场莫名的大火付之一炬了。
拖着一身疲惫下床,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张姜绣宁留给自己的纸,纸上姜绣宁告知她去小镇买药,嘱咐赵锦雨不必担心,好好休息等她回来。
收好纸,赵锦雨艰难坐在桌前倒了一杯水,刚喝下口,只听窗外一声剧烈的轰鸣。
“轰!”
窗户瞬间被炸开,树叶碎瓦全都飞进屋内,赵锦雨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蹲下,躲进桌底。
紧接着传来慌乱嘈杂的鸣笛和脚步声,透过门缝,只见一堆统一着装的士兵四散奔逃,身后炮弹却紧追不舍,炸起一阵又一阵蒙眼呛鼻的尘灰。
门后大脑飞速运转,“这是,什么情况?”
不好,姜绣宁还在外面!
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回没回到村子,看着外面的漫天枪弹炮火,赵锦雨再也管不了什么后果,顶着震耳欲聋的声响推门而出。
她双手护头弯腰前行,士兵们都从村口跑进来,与她不停碰肩相撞,朝相反的方向奔逃,等她快跑到村口,忽然看到一个同样焦急的身影。
“桂兰婆婆?!”
婆婆的腿脚不方便,根本躲不开炮弹和四溅的瓦片,赵锦雨加快上前的脚步,扶她躲到一棵大树后作为掩护。
“婆婆,现在外面很危险,你赶快回家找个坚实的地方躲一躲。”
“不行,我的小芝还在村口玩,我得去找小芝!”婆婆想要挣扎起身,转眼又一颗炮弹落在她们身旁,将她震回原地。
隔着烟雾,赵锦雨发现几米外的大树下多了两个人,只见姜绣宁蜷缩在树根旁,紧紧护住怀中的小芝,刚在小镇买回来的药早已散落一地。
“呜呜……奶奶!”被吓坏了的小芝终于看到奶奶,使劲推开姜绣宁,嚎啕大哭冲着奶奶跑过来。
婆婆摆手拼命阻止,“小芝危险,别过来!”但小芝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仍然撒腿狂奔,婆婆只好甩开一旁拉着她的手,拖着双腿迎过去。
“砰!!”
一颗威力巨大的炮弹不知从何处飞来,直接在赵锦雨和姜绣宁面前炸开,顷刻后化为灰烬。眼前突然一片发白,双耳回荡着一阵尖锐规律的嗡鸣。
赵锦雨浑浑噩噩的从地上爬起,桂兰婆婆和小芝已不完整的尸体横在眼前,对面树下的姜绣宁也亲眼见证这场死亡,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面前悄无声息,血流成河。
姜绣宁,姜绣宁……
此刻大脑已经无法运作,只剩一双腿踉跄上前,赵锦雨不断默念着姜绣宁的名字,现在她只想跑到那人身边,哪怕是死,也要和那人死在一处。
随着一阵冲锋号,她整个扑在姜绣宁身上,接着另一支穿着军装的队伍乌泱泱从身边踏过,猛烈追赶击射刚才那群逃跑的士兵。无数枪炮响彻天际,无数士兵和村民重伤倒地,不知又过了多久,枪炮声才渐渐平息。
扒开覆在身上的泥瓦和树叶,赵锦雨顾不得自己的一身伤,扯着沙哑的声带摇动身下人,“姜绣宁,你……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身下人慢慢睁开眼皮,虚弱的点点头,赵锦雨这才放松紧悬的心脏,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