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第7章 风景[番外]

林雨撑着膝盖，弯腰大口喘了几声，虚弱地开口：“不行了，咱们歇会儿吧。”

脚步已经踏上前方两个台阶的游栎停下动作，回头看了她几秒，没忍住笑出声。他折返回来，给女朋友递去矿泉水：“喝点。”

林雨接过，仰头喝了一口，才感觉出离的灵魂归了位。她随意擦掉额角的汗，看着身边那人悠然自得的神态，不由发出疑问：“别告诉我，走了这么久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会没感觉。”游栎脸上挂着笑，“挺开心的啊。”

“仅此而已？”

游栎不答反问：“你不开心吗？”

这话问得刁钻。

泰山旅游原本是《谷雨清单》里微不足道的一项，只不过之前的游玩都是游栎在做攻略，时间长了，林雨不愿继续。

不是说游栎的攻略做得不好，而是他做得太好太轻松，让她产生了自己也可以的错觉。

于是，某天晚饭后，她便主动提出，这次泰山旅游的攻略由自己来完成。

林雨兴致满满，并且干脆地拒绝游栎要帮忙的建议，上网查了三天资料，光是各个攻略帖就保存了上百个。

虽然对大多数东西都没太多激情，但事情一旦开了头，她就会认真做好。当然，攻略她也的确做得很好，事无巨细地考虑了各个方面，甚至连公交车车次的具体时间都查询清楚了。

唯一的不足，就是她太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作为常年疏于锻炼、连每晚饭后要不要跟游栎一起散步消食都得考虑很久的人，林雨现在唯一的感受是——浑身的骨头都散了。

“开心是开心。”她轻轻叹了口气，“要是可以瞬移到山顶，那就更好了。”

游栎又笑了一声。

“笑什么？”林雨故作不快地问，“嘲笑我吗？”

“没有。”游栎的笑意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收敛，反而故意逗她，“按照攻略来讲，我们还有十分钟就可以到达山顶了。”

林雨看眼他们走了不足一半的路程：“……”

她撑着游栎的胳膊，和他一起走到阶梯侧边，小声吐槽道：“我觉得让我现在回去重新高考考到重本线，都比十分钟到达山顶现实。”

提起考试，林雨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安安跟你说了吗，他后天钢琴考级，想让我们陪他一起去。”

游栎眼神清明地看向她：“他说了‘们’？”

林雨一顿。

安安确实说的是想让她陪着一起去，并没有提及游栎，但是……

林雨觉得好笑：“一定要纠结这种细节吗？”

刚认识那会儿，安安对林雨的喜爱就完全不加掩饰。知道林雨和自己舅舅在一起后，除了高兴，他还有一些不满——确切地说，是对游栎的不满。

可能因为游栎平日不娇惯他，相比之下林雨简直温柔至极，所以他更愿意跟林雨相处，所以总嫌游栎碍事。

这种程度的不满完全不会让人生厌，反倒有一些可爱。

不过，偶尔也有小小的问题。

比如，安安从不肯改掉对林雨的称呼。

有时他们带安安去游乐场或者别的地方，安安朝牵着手的他俩喊出“姐姐、舅舅快点啊”时，林雨总会很别扭，甚至有种自己在演某部八点档的狗血伦理家庭剧的错觉。

但转念一想，如果安安真的喊“舅妈”之类的，林雨估计自己会更不自在，便没再关注这些。

“他没跟我说。”游栎说，“你如果不想去，我帮你找借口推掉。”

“没事，我那天正好有空。不过，”林雨好奇地转头，问，“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本来也没什么地位。”游栎望向她，弯了弯唇，“只要在你心里的地位没受威胁就好。”

林雨一愣，继而扬起嘴角，去牵他的手。

“吃醋啦？”

“跟小学生吃醋多幼稚。”

游栎说得仿佛毫不在意，可过了会儿，他又补上一句：“有必要跟我姐建议一下安安住校的事情了。”

林雨低头抿了抿唇，才忍住没笑出声，心里想的是，你这看起来也没多成熟吧？

看见她的表情，游栎稍稍耸肩：“……没办法，他真是太不懂眼色了。”

有时明明是二人世界的好时机，却总要带上这小鬼头，游栎自觉没把他抛弃已经算仁至义尽。

林雨一下子没忍住，笑得险些呛住，连咳几声才能顺畅呼吸。

游栎轻轻拍着她后背帮他顺气：“不过这一年安安的进步确实飞快，我姐上次还说打算国庆找你逛街。”

“好啊，回去我就给姐姐打电话。”林雨倚着护栏，欣然同意，“不过话说回来，安安钢琴弹得比我小时候厉害好多。我从前一坐在琴凳上就犯困，有时候弹着琴都能睡着，还被钢琴老师用尺子打过手。”

游栎轻挑起眉，不太相信的样子，毕竟现在林雨的技艺丝毫看不出她曾经是个厌学的小孩儿。

林雨正色道：“真的，没骗你，那时候天天被老师骂，我为了不去上课，装病、哭闹，什么手段都用过，连考级都是被我爸逼着去的。”

“那后来怎么又喜欢上了？”游栎问。

林雨盯着不远处的树叶，思索片刻。

“好像是读高中那会儿吧，学校举办了一个乐器比赛，要求每个班都必须有人参加。”她笑了声，“也怪我太实诚，入学自我介绍在特长里工工整整地写上了自己钢琴九级，结果我们班没人报名，班主任就把我报上去了。”

说着她自己都觉得有趣：“到那儿才发现，跟我比赛的其他选手也大多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我最后竟然稀里糊涂地拿了第一，那个瞬间我突然感觉，好像会弹钢琴也挺不错的。”

没有人会拒绝站在领奖台时的满足感，林雨也不例外。她享受别人的夸奖，所以上大学后创建视频账号，开始了博主生涯，认识了很多乐手朋友，对钢琴的热爱也日渐深厚。

说完自己的经历，林雨转头看游栎：“你呢，你高中闲暇时一般干嘛？学业那么忙，总不会还有时间去散步看夕阳吧？”

“不会。”游栎想了想，“那时候下课，我大多靠着走廊，看来来往往的人。”

他停顿一秒，补充：“就像现在这样。”

林雨并不很能理解：“嗯？”

“看……”游栎组织了一下语言，“看大家的表情和神态，比如刚刚那个爷爷虽然体力不支，但脸上依旧挂着满足的笑，所以这趟泰山之行应该是他难得的一次出游；那两个学生虽然一前一后往上走，但男生隔几秒就会抬头去看女生的背影，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所以他应该喜欢女生。”

“万一他是女生的哥哥呢？”

游栎摇了摇头：“他们说话的神态很拘谨，正常兄妹不会这么疏离。”

这是林雨从没考虑过的角度，她循着游栎的讲述，目光一直追随那两个少年。

果然，没过多久，女生转头对男生说了句什么，男生靠近听完，试探性地去牵她的手，女生没挣开，只不过脸瞬间红了。

林雨轻轻“哎”了一声，惊喜地拍了下游栎的小臂：“真的哎。”

游栎笑笑：“不只是人，有时风刮过树叶，或者下雨下雪，细细观察起来都是很有意思的事。”

刚刚的男生女生勾起了林雨的兴趣，她对游栎的话没再怀疑，于是点点头，按他说的继续到处看。

或许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原因，除了能看清来往人们的神态，她甚至能听到不远处树叶难以承载雨水的重量，水滴坠落的声音。

一霎而过，声响很小，却很清脆。

突然想到什么，她立刻闭上眼，再次尝试捕捉类似的声响，很快，声音再次响起，树间陆续传来几声鸟叫，混着秋风轻扫树叶的声响，让人心胸顿感开阔。

林雨指尖本能地轻打拍子，下意识哼唱起曲调——前段时间她的改谱事业一直处在瓶颈期，有个过渡段怎么改都不满意，就在刚刚，她突然有了灵感。

等思路渐渐成型，林雨才轻舒一口气，慢慢睁开眼，她却突然撞进游栎温柔的目光。

游栎朝她歪了下头，意在询问。

林雨眨了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扯了两下他的外套袖子——那是她心情上扬时下意识的动作。

“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改编版本。”她难掩兴奋地说。

游栎立刻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从背包里拿出纸笔递给她。

林雨接过，没管其他游客的目光，直接在地面上坐下，游栎换了个方向微微蹲下，替她挡住刺眼的阳光。

林雨把刚刚哼出的两句记下，补充两行音符后，她微微皱眉，注视着面前空白的纸张，停下笔。

思路又断了。

上下山路程太长，像他们一样停下休息的人不在少数，因此说话声音不绝于耳。这声音并不吵闹，只是林雨在改编时很容易受到影响，在家里她都是关上房门，保证绝对安静，才能心无旁骛地扒谱改编。

现在这个情况，她根本没办法继续动笔。

看出她的困境，游栎轻声开了口。

“回去吧。”他说，“这里很吵。”

他说的是自己心中所想，可林雨却有点犹豫。

游栎的执行力很强，基本不会出现半途而废的情况。现在连半山腰都没到，他就主动提出要打道回府，很显然是在迁就自己。

她迟疑道：“不登上山顶也没关系吗？方星凯如果知道你连一半都没爬到，会笑你的吧。”

游栎笑起来：“管他干什么。泰山什么时候都可以再来，灵感一旦消失就真的会抓不住了，不是吗？”

望着他洒脱爽朗的笑，林雨突然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和游栎其实没有特别多相似的爱好，但这并不算什么坏事。因为喜好没有重叠，所以他们可以从彼此身上发现更多意想不到的闪光点，也会在日常生活里维持较高浓度的新鲜感，对彼此的喜爱也会在一步步互相探索中加深。

此外，他们之间如果存在未曾挖掘到的相似的思维，会爆发出更多的火花。

恰如此刻。

林雨迅速收拾好东西，和游栎一道逆着人流下山，心中的喜悦并没有因为旅途的不完整而减少，反而更多。

回到酒店，林雨立刻翻出平板，坐在桌前安静地改编乐曲。

游栎则坐在她身后，视线柔和地落在她背影上，目光中除了欣赏，还有藏不住的喜欢和爱。

没有人会不被这样专注的林雨吸引，她安静慵懒，却也聪明灵动，充满才华，触动人心。

手机在口袋里微微震动，怕他的艺术家受影响，游栎飞快拿出将其调成静音。

方星凯问他这趟旅行怎么样，秋季泰山山顶的风景是不是跟他们春天去的那次一样绝美，如果是，他也打算带小唐去一次。

游栎如实回复：【我们没到山顶。】

方星凯：【没到山顶？那你们这一趟岂不是去得很没意义？】

游栎无声笑笑，回复：【不会，我觉得很有意义。】

方星凯不理解，但也没多问，闲聊两句就去忙咖啡店的工作了。

游栎收起手机，继续看面前的人写画。

房间内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触控笔点击屏幕的声音，偶尔还有林雨轻声温柔的哼唱。

游栎又想起方星凯的那句“没意义”来。

登到山顶是为了看到大自然的鬼斧天工，欣赏平时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色，这美景也的确值得人们花费时间和体力登高一千多米去欣赏感叹。

没亲眼看见，只能说可惜，却不会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意义呢？

他看着不远处的恋人，微微扬起笑。

明明更好的风景，已经存在于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