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被一刀砍成两段的场景以及临死前的痛苦挣扎,在谷盈溪脑海中挥之不去,留下了抚不平的伤痛和走不出的阴影,多年后她还会为此做噩梦……
她甚至连为父亲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周围人声嘈杂,可她什么都听不见,任由双脚拖着沉重的身子漫无目的的前行,穿梭于人群中。
置身于走过无数遍的街巷,她却突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异客,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清脆的马蹄声起此彼伏,但都与她无关。
……
一阵苦涩的药香味告诉她,她已经回到了谷府。
门外静静地躺着一棵被砍断的杏树,虽已被砍断可依然保持着苍劲张扬的造型,茎叶密密绵绵,矮矮壮壮的红褐色主干分成丫形的树杈。
洁白素雅的杏花被风吹落满院,似在泥地上铺了一层雪。
谷盈溪曾在这棵树下问过谷穗年:“为什么不种别的树,偏要种杏树呢?”
谷穗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曾经有一个医生,他每替一个病人治病,就要求病人替他种一棵杏树作为酬劳,没过几年,他的后院已经有一片杏林了……”
她想,父亲对杏树是有一种特殊的情怀的。
当和煦的春风将枝头含苞待放的杏花吹散时,万物复苏,带给人无限的生机和暖意……
杏林春暖。
……
幼时,有一次母亲教谷盈溪做女工时,似是无意问起:“盈溪,你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正在替病人配药的父亲,道:“跟爹一样,做个替人治病的大夫!”
母亲听毕,回之以沉默,似是不满。
谷穗年倒是很高兴:“有志气,只要你有恒心,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
……
她正回忆着往事,思绪却被打断,魂被屋内一片狼藉的景象拽回了现实。
不出意料,官兵已经来过了,他们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也已经毁得差不多。
那些官兵正在柜子里翻找什么,发现了父亲那本还未完成的医书。
这本医书是父亲的毕生心血……
谷盈溪抓起桌上的匕首,一把夺过那本医书:“不许碰!”
“谁都不许碰我爹的东西!”
她双手握着匕首,朝着那几个官兵乱挥。
其中一个官兵在争抢的过程中,被谷盈溪无意划伤了胳膊,血止不住的从被划伤的口子里渗出来。
那个官兵忍不住:“我看你真的是活腻了。”
谷盈溪方才一心想的只有保住父亲的心血之作,才会什么也不顾的冲撞了那些官兵,现在才开始后怕。
在她发愣的时候,手中的凶器也被夺下。
那个被划伤的官兵围上来,劈头盖脸扇了她一个耳光,飞起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另外几个官兵也全都围上去,群起而攻之,不要命似的踹她,将她踹得满地打滚。
谷盈溪很快就被踹得浑身是伤,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待发泄完了,那些官兵的头儿对手下的人说:“将她带回去,交给知府大人处置吧。”
谷盈溪明白知府刚杀了她爹,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不斩草除根难道留着她将来替她爹报仇吗?
官兵的头儿捡起地上的医书,乱翻几下,撇了两眼,随手扔在一边:“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就这破烂玩意,值得你这么拼命吗?”
谷盈溪抿唇,好半响,才道:“你们可以打我,但是不要抢我爹的医书……”
“你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还有心思惦记这玩意儿?”
就在她要被带回白府的时候,人群中一个声音制止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好汉?”
说话的是一个戴着斗笠,身着绀蓝色广袖直裾长袍,身材修长的男子。
他低着头,一只手扶着帽檐,虽然斗笠遮住了眉眼,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也掩饰不住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孤傲。
官兵的头儿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别狗拿耗子。”
他一个手势,手下便全冲上去想拿下这个男子。
男子勾起嘴角,轻笑,根本不消拔剑,便将那几个官兵打趴。
谷盈溪:“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
“无需言谢,我只是看不惯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罢了。”
那个男子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背景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
不出谷盈溪所料,知府很快就在整个朝歌城所有出入口设置了关卡,还发出了通缉令,重金悬赏她的人头。
她原本打算去投靠远方亲戚,那个亲戚家住在很偏僻的村子里。
途中,她遇到了一个抱小孩的妇女,那妇女满面泪痕,说他的孩子被毒蛇咬伤,哭求路人救她的孩子。
小孩躺在她的怀中,昏迷不醒。
谷盈溪细看才发现那个小孩腿上有较大而深的毒牙痕,并且被咬伤的地方出现局部肿胀。
她当即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几根布条,在咬伤处上一个关节处扎紧,取出竹篓里的匕首,割开伤口放血,然后用嘴替他吸毒。
那妇女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姑娘,谢谢你,你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
谷盈溪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道:“夫人言重了,这是医者的本分。我虽然已经替他做了初步的处理,可是若要救他的命,还需要白花蛇舌草做药引。”
妇女问:“在哪可以找到这白花蛇舌草?”
谷盈溪回答:“这白花蛇舌草,一向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附近的山里可能有。”
……
谷盈溪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白花蛇舌草,正有些失望,这时她发现旁边的草上有一些血迹。
她还以为这荒山野岭里面应该不会有人来,猜想是什么动物留下的,直到她看见泥里留下的脚印……
谷盈溪跟着那些脚印走了一截路,却发现脚印在一堆枯叶旁消失了。
那堆枯叶足有一人多高。
她好奇的将其扒开,竟然发现一个极窄的洞口,仅容一人通过。
谷盈溪听见几声很轻的闷哼,寻着声音找去,竟然山洞里躺着一个白衣男子。
他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身躯僵直,呼吸微弱而艰难,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上,透出隐约的青灰之色,面部神情萎靡,气息奄奄。
男子感到谷盈溪靠近,“噌—”的一下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将她的手按在身后,用匕首去划她的脖子。
她有些意外,身子往旁边一偏,躲过一劫,男子第二次举起匕首朝她刺去。
谷盈溪吓得将两手摊开,举过肩,大喊道:“这位公子,你冷静点,我无意害你,能否先把匕首放下……”
男子迅速收手,可是已然来不及,谷盈溪的脖颈上已经多了一条血痕,若是伤口再深入半分,只怕已经将她的喉咙割断。男子放下了匕首,可却仍不放心的将她身上扫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任何凶器,这才长舒一口气。
谷盈溪回想起来,倒抽一口凉气,方才他对自己是真的动了杀意……
可这一番折腾似是耗光了男子所有的力气,此刻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又躺了下去。
男子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看上去像躺在河床上快要干死的鱼。
谷盈溪见状,急忙跑过去,蹲在他旁边,摇了摇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男子已经伤成这样,但一只手依旧抱着他的剑,剑柄上也有一只麒麟,就跟谷盈溪先前见过的那把一模一样。
他就是先前还簪子给谷盈溪的那个男子,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只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受了如此重的伤……
与她的反应不同,男子对她根本不屑一顾,冷漠又生硬的字眼像石块一样砸向谷盈溪:“滚开!”
他不需要她的怜悯,准确来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谷盈溪感觉这个男子像是受了重伤,上前将他扶起来,替他把脉。
男子无力反抗,但仍沉着脸,压着嗓子道:“我劝你别管闲事。”
“我若不管你,你只怕撑不过一个时辰,若非如此,我也不想管你。”
谷盈溪没有理会他嫌弃的神情,若无其事得替他把脉,发现他和之前自己救过的那个小男孩一样,是中了蛇毒。
她问道:“你可有被蛇咬过?”
男子十分肯定的道:“没有。”
谷盈溪见他的背部有血迹,于是划开他的衣服检查,发现有几个极细的针眼,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由于伤口过小,几乎没有疼痛感,故而他丝毫没有察觉。
给他下毒的人想来是有些名堂……
谷盈溪的父亲好歹也是个行医多年的大夫,所以将蛇毒涂在银针上给人下毒这种招数,她自然是见过的。
……
“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吗?”
尽管确定谷盈溪并无害他之意,可他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谷盈溪起身要出去采药,听见他的话,顿了顿,道:“就算你好了之后杀了我,我也要救你……”
她心想,这个男子的情况要比先前那个小孩危急很多,因为没有人替他做任何的紧急处理,毒素已经开始向全身扩散。
只要稍微耽搁,延误了最佳的救治时间,就真的无力回天。
别人进了林子之后看到的是一座山、一片树林、一条溪,可谷盈溪看见的却是一株草或是掉在枯叶堆里的果实跟种子,这是帮父亲采药以后养成的习惯,不放过附近任何细微的景物,因为即使是不起眼的果实,也能帮助她判断在附近大致能找到什么植物。很多植物的颜色比较接近,找起来十分困难,同一个地方经常需要找很多遍,因此她每次进山采药没个两三天的功夫根本出不来。
谷盈溪在找草药的时候,一直牵挂着男子的伤势,不敢走得太远,她几乎把周围的草丛扒拉了个遍,都没有发现白花蛇舌草的踪影。
她平时做事都很耐心,可是现在她真的急了,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个男子的命能不能保住,如今但凭天意……
就在谷盈溪濒临绝望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脚边有一束不起眼的白色小碎花,心头涌上一阵狂喜,赶紧采了一些放在竹篓里,一路跑回山洞。
……
谷盈溪在替男子上药的时候,发现他的体格竟意外的健硕,肌肉紧实,完全不像是文弱书生,全身上下还有密密麻麻几十处剑痕和刀疤,触目惊心。
她看着这些伤疤,眼前似乎能浮现出一个勇猛善战的将军在刀光剑影中血战的身姿……
脑海中浮现出幼时学过的那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男子全身的神经都已经麻痹,身体都好像不属于自己了,不知不觉昏厥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见眼前是一个貌若天仙的姑娘,正在细心的替他包扎伤口。
她的双眸犹如春光下的碧波潭水,映照着暖阳的光辉,几缕碎发垂在眉梢,温柔至极,唇如点樱,似是一触即破,浆便流了出来。
客观来说,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
“你感觉好些了吗?”
男子似乎丝毫没被她打动:“你懂医术?”
谷盈溪没回答,算是默认。
男子见她不语,补充道:“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杀了你灭口,这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谷盈溪面露不满,道:“你以为我救你,是图你的报答吗?”
说完,她转身垮着竹篓就要离开。
目前男子已无性命之忧,已经没她什么事了。
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在被通缉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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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怪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