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乔坐在长凳的一头,姿态放松的靠着墙。不曾想,陆文屿会突然站起来,凳子上的重量失衡,瞬间侧翻。
宋乔身子一斜,神态仓皇的踉跄了一步。他试图找回重心,无果,眼见着要摔到地上时,陆文屿以极快的速度挡在了他身前。
宋乔撞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他双手撑上陆文屿结实的双臂,借着陆文屿的力,险险稳住失控的身体。
太近了,宋乔的鼻息间都是陆文屿颈间淡淡的冷木香。他心跳如擂鼓,慌忙的将面前人推开,与他拉开距离。
宋乔耳朵红透,不敢去看陆文屿,自顾自地低头,藏住他脸上的慌乱。他要是抬头看,此时的陆文屿的眼睛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温柔和眷念。
陆文屿自觉失态,不舍的收回目光。他轻咳一声,对着宋乔说:“我先出去了。”,事先调整过的声音仍旧透着一丝他想掩住的嘶哑。
今晚除了乔家人外,还有和乔行简生前关系好的亲朋。吃过晚饭仍旧留下的人很多,一锅酒酿汤圆不够分。
李敬俞缠着乔嘉闹了好一会儿,直到挨了一拳才收敛。等他回头想起还有夜宵时,张婶儿正在往空锅子里添水。
得嘞,李敬俞懊恼,只有再等。
乔嘉在接陆文皎的电话,陆文皎现在要过来,没找到乔嘉的车停在那里。车是陆德凯开回去的,乔嘉也不知道。此时乔嘉正通过电话陪着陆文皎找车,李敬俞也不好打搅,转头去找宋乔。
李敬俞进屋,和出门的陆文屿擦身而过。
后面又没鬼撵,走这么快做什么,李敬俞暗自腹诽,抬头看到乔行简的遗照,又连忙小声说,“老爷子莫怪,晚辈刚刚说的玩笑话,有口无心,莫怪,莫怪。”
李敬俞一路嘀嘀咕咕,走到宋乔身边坐下。
“你怎么了,脸这么.....?”
李敬俞见宋乔脸红得异常,吓了一跳,他以为宋乔生病发烧了,问话的声音不禁拔高了几个度。他话未说完,嘴巴就被一只手捂住
“小声些。”,宋乔连忙止住李敬俞的话头,又紧张的看了一眼外面,还好那人已经走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应该是没听到的,宋乔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敬俞显然是误会了宋乔,宋乔收回手后。他立马双手合十,一脸诚恳对着乔行简的棺椁说:“老爷子莫怪,我就是天生大嗓门。”
灵堂不宜大声喧哗,李敬俞诚心忏悔。
衣兜里的手一直放在那张纸片上,宋乔的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
这个东西陪了他许多年,独自在法国时他一直随身携带。回国后的三个月里,宋乔却很少取出来看。
化解思念的解药因地点的转变,成了罪证。宋乔心中苦涩,竟怀念起他独自生活在国外的那段时光,吃饭、睡觉、画画、肆无忌惮的爱陆文屿。
他和陆文屿的事见不得天光,当初只是被有心之人抓到一些蛛丝马迹,就成了攻击他的利器。和陆文屿分手,虽是迫于无奈,但同时,宋乔庆幸陆文屿没有被卷入那场祸事中。
宋乔在心里嘲笑自己太贪心。明知一切美好事物与他无缘,能窥见已是幸运,他居然还妄图占有。如今,陆文屿的疏离就是对他这个贪心之人最残酷的惩罚。
宋乔越想越觉得,化成灰烬是手上这张纸片是它最好的归宿。当年发生在S市那场闹剧,宋乔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有打火机吗?”,宋乔问李敬俞。
李敬俞摊手,“我又不抽烟,哪来的打火机。”
“你去帮我找一个来。”
“哪儿不是有吗?”,李敬俞指了指供桌。
“我试了,那个打不燃。”
李敬俞又问他是不是着急用,宋乔犹豫了一下,说不急。于是李敬俞就瘫在凳子上不动了,只说外面冷,他暖和一下再出去。
李敬俞又抱怨宋乔骗他,他之前听宋乔说,这里从不下雪,冬天比S市温暖,所以他喜欢在这里过寒假。
这里白天的温度确实比S市高,但宋乔没说,这里冬天昼夜温度大,晚上山风刮得人脑仁儿疼。不下雪,但夜间植物会结霜,可见温度有多低。
李敬俞坐在凳上昏昏欲睡,宋乔让他先回去。李敬俞不肯,说要吃了夜宵再走。
两人又一起坐了半晌,乔嘉进来换两人出去吃东西。
酒酿圆子果然如张婶儿说的那般好吃,石磨制作的汤圆,有的米粒未被完全磨碎,软糯中夹着颗粒感,口感极佳。
李敬俞挑了碗加白糖的吃,吃完又眼馋上乔嘉手里那碗加红糖的。
李敬俞双手插兜,看了一眼宋乔手里的碗。碗里白胖胖的圆子浸在红糖水里,酒酿的酒香混着甘蔗的香甜味道直往鼻子里窜。
他有点后悔没有选红糖口味的,但是再吃一碗,他也实在吃不下。他抬头对着宋乔挑了一下眉毛,示意宋乔给他尝一口。
“自己盛去,半锅不够你吃吗。”,宋乔对着旁边的大锅扬了扬脑袋,头部轻微起伏间,余光发现了他需要的东西。
“别小气,我就尝一口。”,李敬俞说着,头就往碗边凑。
宋乔奈他不何,将勺子放到往里,又将勺子把手转向李敬俞。
“喂我一口,好冷,不想把手拿出来,冻手。”,李敬俞插在上衣口袋的收晃了晃衣兜,又催促宋乔赶快喂他。
宋乔无奈,只好拿着勺子,舀了一勺递到李敬俞嘴边。
陆文屿正站在离两人最远的那面墙的灯下抽烟,远远的瞧见,宋乔拿他刚吃过的勺子,从自己的碗里舀起食物,递给面前的李敬俞。李敬俞也不接,低头就着宋乔伸过去的手直接吃了。
陆文屿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李敬俞这人有问题。此人能坐着就不站着,有东西可以靠,定不会规规矩矩的直起身子,一副骨骼缺乏钙质的样子。果不其然,一会儿功夫不见,他手就断了。
陆文屿将手里的烟一扔,大跨步的向两人走去。
宋乔你不是很懂避嫌吗?现在怎么就不知道避嫌了。
陆文屿只顾着回想刚才宋乔推开他的场景,无法再分神控制自己表情。
此时,只要他照一照镜子,就会看到一张怒气冲冲又带着幽怨的脸。
路走到一半,不远处的宋乔就放下了碗,他随手从桌上拿了个东西揣进兜里,然后小步跑向大门口。
李敬俞问他去干嘛,他也不说,只是摆手让李敬俞别过去。
见此情况,陆文屿的步子稍缓,顺势也往大门口走。
宋乔小跑到门外,直到一个无人经过的墙根才停下。
他从兜里掏出画像和刚才从桌上拿的打火机,他将纸片放在打火机的出火口,一下,打火机没打着,两下,也不行。
宋乔手里的打火机是转轮的,使用起来需要些技巧。宋乔指腹连拨动好几下,轮转撞击打火石产生的火花都不能将燃料点着。
身侧脚步声响起,有人正往他走。宋乔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慌忙间,他又急急的拨动了几下手里的打火机。
越着急,打火机越打不着,刚才还能弄出点火花,现在只听得几声响。
靠近的脚步停在了距宋乔两三米的地方,紧接着,宋乔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需要帮忙吗?”
陆文屿问。
不明白陆文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宋乔急忙将画正面向下,藏在身侧。
“不,不用。”,宋乔声音发紧。
陆文屿像是没听见,冷着脸直直向宋乔走去。不知道陆文屿想做什么,宋齐紧张的两退两步。
他在躲我。陆文屿眉头紧皱。不由宋乔拒绝,他一手抓住宋乔的手腕,另一只手将他手里的东西夺下。
宋乔立即伸手去抢,上面的的画不能让陆文屿看见。
陆文屿那能让他得逞,将手举到了宋乔够不着的高度。他仰头,借着微弱的路灯灯光看清了宋乔想掩藏的东西。
那是一张简笔画,只用极其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上半身轮廓,一个穿连帽运动外套,肩膀宽阔,腰身遒劲挺拔的男人。
画上人没有五官,脸部那颗泪痣让陆文屿心中一阵震颤。
宋乔心乱如麻,目不转睛的看着陆文屿,等待他的审判。
陆文屿看完画后,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宋乔。
“十年了,宋大画家的品味还是没变。不过也对,大部分画家,一生只钟爱一个类型的人。”
宋乔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陆文屿,他不明白陆文屿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正欲开口问,陆文屿接下来的话给了他重重一击。
“难道不是吗?那个男人不也长这样吗?深夜街头和你拥吻的那个男人。所以,出国只是一个借口,对吗?其实,你是遇到了更合你心意的人了才急着和我分手。”
宋乔怔愣在原地,陆文屿居然看到了那张照片。
能不像吗?宋彦就是照着这副画找的人。就因为那张借位吻照上的男人和画上人的所有特征都对应上,身材、发型甚至于泪痣,才让宋乔不得不认下宋彦的构陷。
可是,那个消息只被挂到了S市本地资讯的头版头条,在宋、顾两家的操作下,不到半小时就被清除。“S市地产大亨二公子深夜拥吻男子,性取向被质疑”的消息并没在网络上扩散,有相关消息的报纸杂志,没出印刷厂就被销毁。
当时陆文屿远在D市上大学,他怎么会看到只在S市小范围流传的照片。
宋乔面如死灰,声音颤抖的说:“照片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宋乔,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文屿说着,身体慢慢逼向宋乔,他低头,目光直视宋乔的眼睛。感受到压迫感的宋乔,立马挪开视线。
那件事宋乔没法给陆文屿解释,他不想将陆文屿卷入其中,于是选择回避陆文屿的问题。
“说话。”,陆文屿声音低沉,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压他在心中多年的疑问急需宋乔给他一个答案。他捏住宋乔的脸颊,手指扣住宋乔的下巴,迫使宋乔直视他的眼睛。
面对陆文屿的逼问,宋乔狠下心来,“陆文屿,我们早就分手了,我的事与你无关。”
陆文屿自嘲,“也对,十年前,我就被你甩了。面都没见,只是电话通知。对你而言,我随时都可以被抛弃。如今还上赶着问你,是我陆文屿不知趣。”
宋乔的眼泪夺眶而出,听陆文屿亲口说这样的话,如同被利剑穿心。
宋乔琥珀色的眼眸被眼泪包裹,眼角泛红着红晕的双眼直直看陆文屿的脸。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温热的泪珠顺着宋乔的脸颊滑下,落在陆文屿的手背。此时的陆文屿,心揪成一团。
宋乔凭什么哭,被抛弃的人是他,宋乔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哭。他为什么要哭,明知他最见不得他流泪。
陆文屿将沾了眼泪的拇指放在宋乔的嘴唇上,他的指腹轻柔的摩挲,将眼泪涂抹在宋乔柔软的唇上。
陆文屿用微红的眼睛和宋乔对视,他问:“苦吗?被你舍弃的第一年,我几乎夜夜品尝这个味道。”
陆文屿的眼神看得宋乔心碎,他拨开抚在他唇间的手指,别过头,宋乔语带哽咽,“对不起,以前是我做得不对。如今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把那些事情都忘了吧。”
“宋乔,你想我忘记什么?”,陆文屿低声怒吼,他的手掌附上宋乔纤细的后脖颈,将人猛地拉进怀里。“是想我忘记你说过的,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还是......”
陆文屿眼神下移,落在宋乔的唇上。陆文屿喉结滚动,用嘶哑又带着蛊惑的嗓音继续质问宋乔,“还是想我忘了,这双唇被其他人吻过。那人是怎么亲吻你的,是这样吗......”
陆文屿低头,在将要亲上宋乔时,被宋乔用力推开。
宋乔使了十成十的力气,陆文屿踉跄的后退了好几步。
宋乔大口喘气,慌张的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宋乔松了一口气。
“陆文屿,你疯了吗?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吗?”
被推开的陆文屿像是失去所有的力气,低着头,颓然的站着。心想,他确实是疯了,不然也不会在宋乔说尽绝情的话后还想去亲吻他。
陆文屿低头,无奈嗤笑。你可真是没骨气啊,陆文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