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俄罗斯美少年费奥多尔纯属意外。
到达西伯利亚彩虹小镇的下午, 刚好是夏油杰的生日,一年之初的立春。
这里仍然笼罩在冬季的萧瑟寒冷之中,不见任何绿草与鲜花, 路上行人神色匆匆, 只有我和夏油杰沿着街道, 慢慢地散着步。
我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上面记录着关于和夏油杰发展的进度值。
他因为父母赠予的手链断裂而从顶楼坠亡,弑亲的罪行虽不能一笔勾销, 但暂时是告一段落了。
尸体被咒术高专鉴定过,正式宣布死亡, 从此世上再无诅咒师夏油杰其人。
荼蘼教全部解散,他的家人们各奔东西, 菜菜子美美子去了武装侦探社,从零开始认识真正的社会, 掀开了崭新的人生。
江户川乱步交代的四个阶段, 已经基本完成了前两个阶段,接下来就是处理他和世界的矛盾了。
怎么样让夏油杰重新产生“回到世界”的念头,是一个难题。
毕竟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他厌恶的非术师。
我正在思考着这一阶段应该要做的事, 忽然听到了一阵柔和的提琴声。
在冰雪尚未消融的贝加尔湖畔, 这支优美的旋律像是吹过大地的春风, 令人产生了下一秒就会春暖花开的错觉。
顺着提琴声走过去,我看到了一个坐在路边拉大提琴的黑发少年。
从枝桠间倾泻的阳光如碎金般散落在他绒质的白衣上,投下斑驳闪烁的光晕, 像是正午时分我在湖边看到的那些, 犹如烈火灼烧后在冰层中碎裂开来的星子。
他演奏得十分投入,双目紧闭,提琴声时而悠扬明快时而激昂澎湃, 又在音阶的流转中逐渐趋于平缓。
虽然不知道他拉的是什么曲子,但我的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看他的打扮,是街头艺术家么?
我见夏油杰的心情似乎也不错,便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千卢布,放在了大提琴的前方。
恰好曲毕,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沉醉旋律产生的迷惘在他的脸上镀了层虚幻的柔光,紫色的眼眸里却透出很亮的潮湿感。
与我视线对上,他往左歪头,帽檐两侧的白色垂耳也动了一下,很是俏皮。
我初来此地,不懂这里的风俗,又听不懂俄语,猜测这个肢体语言表达的是“感谢你”的意思,于是朝他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继续往前散步。
十秒钟后,身后传来了少年清雅磁性的声音。
“请等一等!”
“小姐,请等一下!”
……嗯?他说的竟然是日语?
我转过身问:“你有什么事吗?”能用日语交流真是太好了。
少年的手里捏着那张一千卢布的纸币,似是要还给我。
我摆了摆手:“不用跟我客气,这是你应得的。”
“我应得的?”少年垂眸,“可小姐给的是一张假.钞。”
“……”
这世上最大的尴尬,不是从钱包里掏不出钱来,而是掏出了一张假的。
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夏油杰挡在了我面前,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他和我的思维方式不同,他认定少年是找茬的。
我本想拉住他,突然意识到了他现在是魂魄状态,不说能打人了,别人压根都看不到他。
“那我给你换一张。”我拿出钱包,打开来给他选,“你觉得哪一张是真的,就换哪一张吧。”
倒不是我故意搞笑,而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分辨卢布的真假。
完了完了,夏油杰又在朝我翻白眼了。
我也偷偷朝他翻了个白眼,用口型说:‘有能耐你倒是提醒我啊?’
“小姐,你这张钞票是从哪里换来的?”少年扬了扬手里的假.钞问。
“好像是下午买树莓的时候店主找给我的。”我到这里之后,也就去过那一家店。
“你可以带我去吗?”少年抿了抿唇,“我想把真的换回来。”
“……好。”
我带着少年去了那家店,我用蹩脚的英语与店家交流来意,店家很不耐烦地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赶紧走。
跟在我身后的少年发出一声轻叹,然后他便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开始与店家交涉。
不多时,店家脸上冒出了冷汗,整个人开始哆嗦。
“他怎么了?”我问少年。
少年回头微笑:“我说要报警,他害怕了。小姐请在这里稍等,我进去换钱。”
“好的。”
我目送他进去,又看向旁边的夏油杰:“杰子,这个少年跟你长得有点像,都是黑头发紫色眼睛,但人家比你正常多了呢。”
夏油杰不喜欢听我夸别的男人,闹别扭似的扭过了头。
他平时表现得挺像个死人,一旦我和其他男人接触,他就又像个活人了。
几分钟后,少年从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崭新的钞票。
“还你。”他把钱递了过来。
“不用客气,这是你应得的——”
少年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是街头艺人。”
“啊?”
“我只是有感而发,缅怀即将逝去的凛冬罢了。”少年从口袋里抽出一块手帕,慢慢地擦拭手背,“小姐是今天唯一一个为我的音乐驻足的人,该表达感谢的人其实是我。”
意识到我在看他的手背,手帕上沾上了一点红色,他解释道:“刚才不小心碰碎了一颗树莓,树莓汁沾到手上了。”
“噢。”
那个店家大概是因为事情败露而感到羞愧,没有再走出来。
少年的名字叫费奥多尔,全名太长,他说了两遍,我都没记住。他也不介意,笑着说:“俄罗斯人的名字是不太好记,小姐叫我费奥多尔或者费佳都可以。”
“费奥多尔君,你就叫我铃溪吧。”
为了表达对帮我追回损失的感谢,我请费奥多尔吃了晚餐。
一大半都是我买的,现成的切片酱肉,三文鱼,面包,酸奶和水果沙拉。
属于我做的部分,只有一锅罗宋汤和两份荞麦面,因为今天是夏油杰的生日。
但自从他变为灵魂状态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此刻,他就靠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平时并不爱看的电视剧。
电视机在餐桌的正前方,因此我和费奥多尔吃晚餐的场景,刚好落入夏油杰的视线里。
“这份面条是——?”费奥多尔好奇地看着我放在旁边的那份荞麦面。
“煮给我丈夫吃的,今天是他的生日。”我看了荞麦面一眼,目光朝夏油杰看去,“很遗憾他已经过世了,再也吃不到了,真想告诉他,我的厨艺进步了。”
“唔,很好吃。”费奥多尔说。
“呃……”
这个瞬间,我看到夏油杰的眼睛,难得的瞪圆了。
费奥多尔已经端过了那碗荞麦面,很优雅地吃了起来。
荞麦面没煮多少,因为知道夏油杰不会吃,所以费奥多尔几筷子就吃完了。
他又端过了那碗罗宋汤,洒了点黑胡椒粉,用汤匙搅拌着。
“我帮他鉴定过了,铃溪的手艺很好。”费奥多尔微笑,“他在天堂有知,一定会认同的。”
什么鬼,他现在都快气炸了好不好?
再怎么想安慰夏油杰,也不能让费奥多尔吐出来还给他,只好对他说道:“你喜欢的话,下次再煮给你吃好了。”
“真的吗?”费奥多尔接话道,“铃溪煮的荞麦面,真的很美味。”
“……好、好啊。”我硬着头皮表达好客之心,“随时欢迎,我大概要在这里住一个月。”
费奥多尔犹豫了一下,问道:“会不会太打扰你?”
“不会,荞麦面的做法很简单。”
“话说,铃溪你,是有孩子了吗?”
“嗯,是两个孩子,已经三个月了。”我吃好了,放下筷子说,“实不相瞒,我想看看贝加尔湖的春天,才拖家带口来到这里的,但是这边的春天似乎比日本的春天还要遥远,还要难以等待。”
“……这样啊。”
吃完饭,我把碗筷收拾了,扔进厨房的洗手池里,扫除清洗之类的家务事都不用我做,夏油杰夜里无聊时会洗。
从厨房的窗户望出去,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星星亮而密集,像是在夜幕上擦了一层金粉,唯美而梦幻。
远处是极光,一道道紫色绿色的光带,如纱如雾,交织在一起,飞过整片夜空。
我倒了两杯蜂蜜柠檬茶出去时,费奥多尔正在院子里整理他的大提琴。
“费奥多尔君,请喝茶。”
“铃溪小姐,你最喜欢哪首曲子?”
“……啊,我其实不懂音乐。”我很老实地承认了,“我只是觉得你演奏的很好听,其实不知道是什么。”
还是不要不懂装懂了,万一被识破了很难收场的。
费奥多尔凝视了我片刻,唇边扯开清浅的笑容,在这个笑容里,我看到了一个少年单纯的善意。
“我从很久以前,就有一个梦想。”
他拉动琴弓,奏出的第一个音符很轻,像是风中的叶片,轻轻摇动,然后被一层柔和的月光包裹,落在冰封后落雪的湖面上。
“假如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像铃溪小姐这样的普通人,那该多好。”
……啊这。
搞艺术的人,说话就是挺让人费解的。
我尴尬地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很普通啊,是啊,我是普通人,欧耶。”
费奥多尔没有再围绕普通人的话题继续下去,他边试音边说道:“贝加尔湖的春天苏醒的晚,但它一旦降临,便会让人觉得,漫长的守望始终是值得的,你看——”
顺着他的视线,我抬起头,空中竟然落下了丝丝缕缕的花瓣。
“你是魔术师吗?”我兴奋地说道,“谢谢你,太好看了叭。”
“只是向春天提前预支了。”
费奥多尔低头拉琴,绚烂的极光带从他的头顶穿行而过,飘过亘古不变的璀璨银河,延伸到了夜空以外的地方。
“等到它真正来临之际,再致谢吧。”
旋律声渐起,温柔又绵长。
微风吹起费奥多尔的头发,他闭着眼睛,专心地演奏。
我听得入了迷,瞥见从旁边递来一张纸条。
这是灵魂体的夏油杰,第一次用纸条写字。
【太吵了,让他走吧,我们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