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你可不可以杀了我?”
“我永远都只想做猴子。”
——这是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 反复对夏油杰说的两句话。
他的手压在我的伤口上,想要阻止血液流出来。但是我被捅了不止一刀,伤口不止一处, 他两只手根本不够用。
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他的额头依旧温暖,贴在我的脸上,这让我有种回到了幼年时的错觉。
那些天真美好的时光轻捷地流转过去, 是所有一念而过的希望。
我跌入了一个温柔的梦境,醒不醒来, 都无所谓了。
……
嘴巴好干。
我抿了抿嘴唇。
当我有了这个不舒服的意识时,很快就有水顺着唇缝慢慢地渗了进来。
温度刚刚好。
好像有人在说话。
声音很轻。
我不想听。
于是喝完水又沉沉睡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柔和细腻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非常温暖舒服。
一只大手贴在了我的额头, 顺着往下抚摸, 掌心的温暖比阳光更令人舒适, 因为长了茧子而略显粗糙。
我觉得我变回了小孩子, 最淘气的坏孩子。
醒来也会继续装睡的那种坏孩子。
荼蘼教的事务重要吗?
收集咒灵重要吗?
光溪留下的研究资料重要吗?
他放心让菜菜子美美子和贤治三个人在教里吗?
我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睛,观察着病床边的男人。
他闭着眼睛,单手托腮, 另一只手盖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应该睡了很久, 因为他的眼睛下方浮出了青色的眼圈,下巴处也长出了胡渣, 这些都需要一天一夜以上才能造成。
身上也还是那件装神弄鬼的五条袈裟。
“咳。”
旁边传来一声轻咳。
我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
但仔细一回味, 这声咳嗽, 不是夏油杰的声音, 是……五条悟?
我又偷偷睁开,头偏向了右边,果然看到了正站在窗边吃蛋糕的银发青年。
虽然我看不到, 但也知道他隐匿在墨镜下的视线必然是朝向我的。
因为他的唇角勾了勾。
“悟,怎么了?”
听到夏油杰的声音,我闭上了眼睛。
“没什么,吃蛋糕呛到了。”
看来五条悟并不打算拆穿我。
“那你喝点果汁。”
“杰,没有果汁了,你能帮我去买点吗?”
“……”夏油杰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说,“那你帮我照看一下铃溪。”
“OK。”
那只手离开我的手,某种特殊的触感,在我的手背上残留了很久。
脚步声渐远。
然后是门被拉开的声音。
“杰去买果汁了,你现在可以醒了。”五条悟淡淡地说。
我这才放心地睁眼。
“知己亲,我活了!”
我想从床上蹦起来给他一个惊喜,却险些一头栽到床下。
“别动,你现在的状态不容乐观。”五条悟解释道,“虽然硝子治好了你的外伤,但是你本人的身体……一堆亚健康的数据,勉强合格的数据也是踩着临界值。”
“……”
家入硝子把我治好了,身上一点伤都没有留下,仿佛压根就没有发生过杀人鬼的事件。
“铃,你还记得先前答应过空蝉什么吗?”
——我会好好活着。
——空蝉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内伤外伤亚健康全齐了,我惭愧的低下了头。
“你离当场去世,”五条悟伸出拇指和食指,划拉出了半厘米的距离,“就差这么一点儿。”
“……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道歉。”他放下了手里的蛋糕,“好了,你自己考虑清楚,是回来还是……嗯,回去?”
回来是去五条家,可以在那里陪伴空蝉,过清静的生活。
回去是去荼蘼教,与夏油杰在一段又一段的生活中,继续刀光剑影和探寻纠缠。
“经历了这件事,杰已经无法对你产生杀意了。”顿了顿,五条悟又说道,“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让我想想。”我把枕头竖起来,背靠在上面,发现自己换了一身白蓝相间的睡衣。
胸口还有一只小兔子捧着胡萝卜的图案。
有点可爱。
问题来了,夏油杰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没有,他是什么时候去买的睡衣?
经历了这件事,他当然没办法再对我产生杀意了。
因为坑了他,又处理掉了光溪留下的数据,假如我不受伤,不面临濒死的境地,夏油杰是不可能放下一切,选择救我的。
“我想——”
决定的话还没说完,一道人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四目相对,我再躺下装睡也来不及了。
“大教主。”
听到我这么叫他,夏油杰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你跟我回去。”
他替我作出了选择。
他肯定听了我和五条悟的对话。
“哦?”五条悟眉峰微挑,“杰,先搞清楚你们这是在哪里。”
被他一提醒,我才意识到夏油杰很可能带我来了——
“高专,我又不是没在这里读过书。”夏油杰走进来,将手里的一罐果汁抛给五条悟,“但铃溪我要带回去。”
……这里果然是咒术高专。
等等!那身为诅咒师头目的夏油杰,不就在羊入虎口吗?
虽然是一只黑心羊。
我想让他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要这么嚣张,他却跟五条悟开始小眼瞪墨镜了。
五条悟:“你可以试试。”
夏油杰:“以为我不敢?”
“你们别打架啊。”如果真打起来,夏油杰肯定会输给五条悟。要是再被高专抓起来,估计要完蛋。
我攥紧衣角,“好好讲道理不行吗?”
“铃你不用担心,我和杰会用男人的方式解决问题。”五条悟抬了抬下巴,“把东西拿出来吧。”
“这次我不会输了。”夏油杰拿出了那条丑虫子咒灵,咒灵张开嘴,表情痛苦地吐出了几个……游戏手柄?
以及一台游戏机。
“今天不打流行游戏,考古坦克大战。”五条悟将游戏机打开,又插上了电源,“铃,要玩吗?”
“她身体没好,不玩。”
“我玩!”我打断了夏油杰的话,“你不要擅自为我作决定,我身体强壮如牛。”
夏油杰:“……”
“啊呀,这里很热闹嘛。”穿着白色外套的家入硝子也来了,“动静太大不怕被上面发现吗?”
“没关系,杰刚才都大摇大摆出去买过果汁了。”五条悟朝硝子挥了挥手,“怎么样,硝子,组队玩吗?”
“我随时可以。”硝子看向我,“铃溪的身体没问题吗?”
“没问题,随时吊打大教主!”
我赌气地瞪着夏油杰,他在我的坚持下松了口:“那你至少先吃点东西,不然怎么有力气吊打……我?”
病房里准备了海鲜蔬菜粥和牛奶,一直用咒灵的火焰温着,夏油杰看我吃完后才给了我游戏手柄。
这次的组队,五条悟要和夏油杰对决,自然不能成一队,而我又拒绝和夏油杰一队,于是最终划分,我和五条悟一队,夏油杰和硝子一队。
坦克大战的游戏,在06年时还很流行,但现在早就没落了,没人再玩这么原始的游戏了。
我平时不怎么玩游戏,有点记不清步骤了,反复调试了好几遍才上手。
“这次赢的一定是我方!”五条悟信心满满,还不忘旧事重提,“上次杰假装手滑,炸了我方的大本营,我被迫自杀了。”
上次。
……上次已是十年前了。
但看到屏幕上移动的坦克和红墙时,我产生了一种上次打游戏,好像就是在昨天的错觉。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或者说是多年前梦境的延伸。
夏油杰和五条悟在坦克广场上打得不可开交,互相夺去了对方好几条命,但在一条岔道上,由于撞的太狠,他们分开了。
很快,犹如历史重现般的,五条悟和硝子杠上了,而我又和夏油杰狭路相逢。
硝子没对我下手,我还留着七条命,而夏油杰,嘁,已经只有三条命了。
我朝他射击了一发子弹,他闪了一下,被原地定住了。
很好,他还剩两条命。
等到他抬起坦克的炮筒时,我恶狠狠地说道:“你杀我试试。”
夏油杰没吭声,调转了炮筒的方向,开始轰击周围的背景。
硝子:“……”
五条悟:“……喂。”
我很无情地对准他,砰。
又夺去了他的一条命。
我和夏油杰已经来到了我方的大本营。
我趾高气扬地护着自己的老家:“让开。”
夏油杰默默让开了。
他现在意志消沉。
能不消沉吗?
光溪的研究如果成功,能把普通人变为术师,他就能按照他的理念,与我和平共处了。
可是资料全没了,杀人鬼也死了……我还差点没了。
“铃。”五条悟突然开口道,“等你赢了游戏,就回我家休养吧。”
夏油杰目光冰冷地看着屏幕,他的眼睛细长,睫毛因为太长而略微下垂,先前他都是笑着的。
而现在,我竟然想不起来他微笑的样子了。
要答应五条悟,赢了游戏,就回五条家吗?
“好。”我答应了。
我按下了手里的子弹。
对准的却不是夏油杰的坦克,而是——
我方的大本营。
Game Over!
我和五条悟输了。
“可是我没有赢。”我羞愧地看着盟友,“对不起,知己亲。”
……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
五条悟一脸的难以置信:“不要告诉我,你也手滑了。”
“是手抖。”我不敢看他的脸了。
“嗤。”硝子发出一声嗤笑,“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再也不和情侣组队了。”
她上次和这次都是赢家,但赢得一点也不尽兴。
情侣一词让我有些恍惚。
我和夏油杰不仅不是情侣,而且在分手之后,我还交过六个男朋友。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也搞不清。
“谢了,硝子,悟。”夏油杰说,“我会带铃溪去休养的。”
我曾想过身为诅咒师的夏油杰和咒术师的五条悟,重逢时会是什么样剑拔弩张的场景,但没想到挚友之间的感情,却从未因为立场而发生变化。
五条悟会因为夏油杰的一个电话,帮他找了硝子。而夏油杰也会因为五条悟的要求,在全是敌人的高专里去帮他买果汁。
……
病房里只剩下了我和夏油杰。
他不急着说话,沉默地看着我。
他不开口,气氛微妙的尴尬。我想不到适合开头的引子,于是重复了先前说的话:“让你失望了,我只想当猴子,永远都只想当猴子。”
“夏油杰,你可不可以杀了我?”
“铃溪。”
他脸色苍白。
“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这一刻,我竟不知道心里是悲伤,还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