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把荼蘼教的地址告诉五条悟。
夏油杰在这九年来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动作, 必然在酝酿着什么阴谋,等待着一个最佳时机。
我和五条悟在卖红茶醍醐酥的铺子前告别,见甜食还在打折, 我便给贤治买了两份。
“你放心,夏油没有立刻杀我, 说明同为非术师, 也许我和其他人还有点区别。”也许没区别。
我心里压根没底, 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五条悟,或者说是安慰我自己。
“狡猾点, 不要头铁, 解决不了赶紧跑路。”
“喂喂,你这么说对我完全没信心啊, 宇宙第一帅?”
宇宙第一帅没再说什么,掏给我一卷新的绷带。我们两人在这之后暂时不会联系,否则容易被夏油杰发现。
“替我向空蝉问好,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我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心里默默说, 杰鸭鸭,拜托了,帮我一起对付教主杰吧。
*
入教仪式很简单, 填个表格, 诚心赞美教主几句。我想留在教里,包吃包住, 还有薪水可以领。
就像是找了一个工作。
食堂的打饭阿姨看到我时,嘴角抽了抽,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儿子还在这里。”我佯装无奈,“教主大人看上他了。”
夏油杰是真的看上贤治了。
对于咒术师幼崽, 他的耐心非比寻常。
我和众教徒膜拜他的时候,贤治就窝在他腿边的垫子上,伸手拽着他额前的刘海玩。
无论他换了多少发型,那撮刘海始终都保留着,不准任何人碰。
说起来他今天应该给我们讲经,却一直没有讲,反而旁若无人地给贤治讲起了童话故事。
没有人敢对他提意见。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料味,他以前没有焚香的习惯,现在估计是嫌弃教众身上的普通人气味。
……啧,作怪。
我们还没嫌他身上有咒灵味呢。
我抬眼看贤治时,目光刚好与他相触。
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带着挑衅,几分漫不经心,是审视,是试探。
我早晨来荼蘼教的时候,在庭院里看到他,我还在心里反复揣摩着再回这里的借口,但他并没有问我。
他看我一眼,然后垂眸,翻过了手里的一页书。
十分平静,全然不复那日的疯狂。
也好,没给我搞特殊对待。
就怕不收我,或者来一句:“这只猴子有问题,叉出去。”
对了,说来也怪,夏油杰不叫我猴子。
一次都没叫过。
我猜是因为逆反心理,我强烈要求他叫,他觉得不能听猴子摆布,于是就不叫。
呐,虽然当了教主,但中二病还没有治愈,或者说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贤治很喜欢他,这让他很满意。
他完全不了解贤治的性格,贤治喜欢牛,每天与牛亲切友爱,但最盼望的事却是吃牛肉。
“铃!”贤治发现了我,兴奋地从垫子上站起来,朝我走了过来,“你回来了?”
昨晚我在离开这里之前,没有和贤治说,否则他会闹着要和我一起。
“夏油叔叔说你去给我买点心了。”
看来是夏油杰安抚了他。
我担心贤治这样跑过来太过引人注目,瞄了瞄四周,没有人在看我们,全都虔诚地低着头。
“今天就到这里,都下去吧。”夏油杰声音淡淡的,有着毫不掩饰的倦意,“我乏了。”
教众们纷纷退下,我犹豫着是走是留,看见他已经闭上眼睛休息了。
我抱起贤治,刚准备往外走,听到夏油杰问:“你回来有什么目的吗?”
没等我回答要带走贤治,他又说道:“算了,你不用回答了,我大概猜到了。”
“我回来,”既然是被他猜到的答案,我就不能说了,“……是想好好看看你。”
这话听着过于惊悚。
我自己惊到了,夏油杰也被惊到了。
他甚至睁开了眼睛,饶有兴味的,上上下下的将我打量了一遍。
他轻声笑了笑,“贤治,你去找菜菜子拿饮料,今天你可以喝两瓶,别忘了帮我也带一瓶。”
“好呀!”贤治放开了我的手,“叔叔喜欢什么味的?”
“草莓味。”
——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口味。
夏油杰不吃甜食,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
看来不止是我在演,他也在演。
两个人共同上演一出深情款款,这就有意思了。
贤治蹦蹦跳跳地离开,偌大的厅里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焚香的味道更浓烈了,香料不要钱的烧着,像是要彻底掩盖这里的某种气味。
奇怪,这里原来有什么气味吗?
术师。
非术师。
人类。
猴子。
从前的划分是泾渭分明,如今的划分是云泥之别。
言语一旦锐利起来,是最伤人不见血的利器。
“演的愉快吗,朋友?”
夏油杰的声音从我的头顶落下来,尾音很轻,挑着,带着一股子阴沉的邪气。
“你是想从我这里打听出什么情报,然后告诉悟吗?”
一转眼就被看穿了。
五条悟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夏油杰可能不会杀我,但不可能信任我。
但实际上,他们俩都只猜对了一半。
我是想知道夏油杰的情报,但并不准备告诉五条悟,我想自己来阻止他,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帮手——
我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夏油杰的眼睛。
他……也许还认识这枚戒指。
尽管距离购买日期已经过去了十年。当时的心情,可能再记不得了。
钻石戒指对学生来说是一笔昂贵的支出,他买的并不便宜,尽管他当咒术师有一点薪资,但平日里开销也大。
他的目光必然在橱窗外流连过多次,纠结我会最喜欢哪一款。他想保留惊喜,没有带我去试戒指,却买的分毫不差。手指的尺寸,是牵过多少次才有铭记脑海的准头,或许还需要加上一些傲气和自信——他了解我,他不会买错。
“还没扔啊。”夏油杰很久才开口道,“杀人犯给的东西,你就这么喜欢?”
“不扔。”
对他的挑衅,我全当没听到。
“这是杰鸭鸭送给我的东西。”
听到杰鸭鸭这个名字,空气又凝滞了片刻。
“呵。”
他冷笑了一声。
“你真的对咒术师过敏吗?”
夏油杰突然又提到了这个话题。
我没吭声,看着那只手缓慢的朝我伸过来。
他的食指在我的腮帮子上戳了一下,又迅速移开。
行为举止像个幼稚的小孩。
贤治戳螃蟹怕被螃蟹夹手,也是这么戳的。
我没吐。
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又轻轻戳了一下。
我还是没有反应。
“……果然是说谎啊。”夏油杰收回了手,挑了挑眉,“要是真对咒术师过敏,一天到晚的呕吐,我这里可不能留你。”
就知道会是这样。
所以我事先带了一瓶抗敏药,见夏油杰之前,吃了一颗。
说来也是好笑,药是空蝉为了让我不排斥五条悟的身体而特意向实验室订的。
毕竟全世界像我这样的病例,只有一个。
她十分想撮合我们。
五条悟身为特级咒术师,也躲不了家长安排的相亲,被空蝉念叨烦了,迫于无奈与我试试。
但抗敏药实在太难吃了。
如同抹布一样的味道,哪里是吃药,分明是在吃传说中的咒灵。
于是五条悟叫空蝉放过我。
我们没有交往,但药还留着。
我昨晚从柜子里翻出来时,看到保质期还有五个月,算了一下,药效能够维持到今年的平安夜。
——2017年12月24日。
难吃是真难吃,吃一颗要缓上半天,那股恶心的味道才能慢慢消散。
但它见效特别快,我没有再对着夏油杰呕吐了。
他对术师的耐心很多,但对非术师的耐心少的可怜。我答应过空蝉要活着回去,就得把源光溪的狡猾发挥到最大程度。
我想要得到夏油杰的信任。
尽管他说不可能。
“我无所谓你去哪里,贤治必须留下。”夏油杰在上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但是我得提醒你,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你一样都得不到。”
“……知道了,教主大人。”你最好记得你说的话。
*
云咲是我在荼蘼教唯一的帮手,但我也不能指望她帮我太多,万一被夏油杰知道我们俩勾结在一起算计他,没准一波全带走。
她告诉我,夏油杰每天晚上都会去楼顶抽会儿烟,凝视夜空。
那个时间段是他的私人模式,也许是在回顾混乱的前半生,也许是在酝酿后半生的事业。
云咲在整理监控时看到过,因为菜菜子和美美子都不喜欢烟味,所以夏油杰白天基本不抽烟。
她们两个是他的养女。
夏油杰大概真的被我坑惨了,在成立荼蘼教后,竟然没有找过一个女人。看来写在他胸口我的名字,让他在情场上成了滞销品。
其实我也一样。
绑在手腕上绷带下的名字,像个耻辱,没敢给任何人看过。
交男朋友时也不敢让人看,前几个还瞒的住,最后一个男朋友明明像个小孩,还需要我照顾,却一眼就看穿了。
“忘不掉的,我建议你直接面对。”
他说没什么能瞒得住名侦探的眼睛。
……
我让云咲给我一瓶酒。
“等等!你不会想把他灌醉,然后——”云咲露出了满脸的震惊,“他把普通人都当猴子,不会愿意和猴子喝酒的。”
“不是。”我敲了敲她的头,“是我自己喝。”
“啊?”
云咲还是没懂,但她给我拿了一瓶青梅酒。
在夏油杰发现自己的私人领地被人入侵时,我已经喝了半瓶。
“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看到我的表情和我手里的瓶子时,他的眼眸敛了敛。
“酒精过敏好了?”
在他的认知里,我对酒精严重过敏,不能喝。
我不仅过敏,还会上脸,整张脸都会面色潮红,身上也会出红疹,特别可怜,特别的惨。
“喝酒。”
我朝他摇了摇酒瓶,然后仰头继续喝。
一秒。
两秒。
十秒。
他没有上前阻止我,只是冷眼旁观。
源光溪的狡猾,对熟人用的套路永远都是打感情牌。
他的卖惨,能让空蝉心软,能让五条悟的父亲违背命令放他走。
到我这里,其实很没有底气。
夏油杰太冷血了。
不管他是不是空蝉说的,当年一时上头弑亲杀我,他确实做了那些事。
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只能喝个寂寞?
直到我喝完一整瓶青梅酒,他都没有阻拦。
但,他也没有抽烟。
至始至终,他都站在那里,保持静默,连烟盒都没有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