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云思浅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只是,她语气依旧淡淡的,“祁先走了,我很抱歉,可是……”
“他该死。”
黑暗中男人眸光宛如铜铃,无意中带出的狠戾,还有些许不甘,“无论是谁做了叛徒,老天都不给面子。”
魏陵州今夜心情并不好,嗓子也哑了,他哭过了。
是因为祁先吗?
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哭,但她能感觉到。
祁先和魏陵州做了十年的兄弟,最后却反目成仇,纵使再强大的人,也无法忍受自己人的背叛。
即使曾经的感情是真的,但也是会变的。
也许魏陵州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兄弟祁先,是传统道德规训下的牺牲品。
当初祁先陪魏陵州入狱、逃亡、流浪、杀进西澜城自立为王,因为他们惺惺相惜肝胆相照,是处于道义。
而如今,祁先无法接受满手血腥的魏陵州。他选择背叛兄弟,也是出于道义。
长夜漫漫……
西北的寒风凛冽,窗外呼啸声不断。
酥麻。
窒息。
疼痛。
眼冒金星。
再忍一下。
也许马上就结束了。
所有的感觉全部咽进肚子里,纤手一攥,床榻皱皱巴巴。
男人似有似无的喘息,强劲有力的手臂掐着她的腰。
祭台上的熏香渐渐超短,化为一堆灰色粉末,帐幔掀开小边,榻内散发血腥的热浪。
遮眼的缚带脱落,她微睁眼眸,漆黑过后能看到隐约泛起的光影。
“浅浅,你想问什么?”
方才的暴虐荡然无存,男人发泄过后,语气竟是如此的风轻云淡,甚至是冷静、凉薄。
真能装。
云思浅心想。
“……没什么。”
她叹了口气,随即他将亵衣丢过来,云思浅抬手接住,这一刻她就知道,这是男人的命令,她要立马合衣离开这里了。
魏陵州不许她睡他的床,每次她都会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次也不例外。
***
回到暗卫居舍,云思浅合衣倒下,累得手指头都懒得抬。
想到方才魏陵州的行为,她就心有余悸,虽然祁先的背叛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可没有必要因为祁先而迁怒她吧。
除非他怀疑她参与其中。
或者她与祁先有了分歧,若趁机报复,似乎也说得通。
困意袭来,眼皮子开始打架。
云思浅迷迷糊糊睡着,她睡得很浅,磨好的刀就放在枕头底下,而她的手搭在刀把儿上。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叩门声响起。
笃笃笃笃笃。
脑海中炸出晴天霹雳,她猛地直起上半身,眸光泛起警觉的光,下意识握紧枕头底下的刀!
敞开门的瞬间,云思浅如释重负:“朗缨?”
门前得少女摘下黑披风带,内里是粉白的襦裙,冲她一笑,露出甜甜的酒窝:“阿浅,饿了吧,闻闻,香不香?”
紧接着,像小鹿似的,端着砂锅,就往屋里钻,一屁股坐下:“你这屋里闷死了,为何不开窗?”
云思浅面无表情:“防贼。”
“听说祁先死了。”
“嗯。”
“你做的?”
“嗯。”
“厉害。”
朗缨是云思浅的好姐妹,与她一样是从暗厂厮杀出来的,这五年她们相互扶持,感情甚好,自然也无需客套。
见桌上乱糟糟的,摆满了图纸研磨毛锥,朗缨翻了翻,“阿浅,你在画什么?”
“怎么,没有看过完整的夏清版图吗?”
“夏清版图?”朗缨思忖了一息,“很古早啦,没看过。你画这个做什么?”
云思浅微愣。
完整的夏清版图她是看过的。东部皇浦,北部高壑,西部西澜,南部南越。
自古以来,西澜和皇浦都是夏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今却剑拔弩张,征战不断。
“没什么。”云思浅说。
两壶酒温好了,锅盖掀开,扑鼻而来的孜然和各种香料。桌上烤肉羊串,大盘鸡,爆辣炒米粉。
鲜香甜辣的汤汁浓郁,米粉弹弹的,十分有嚼劲。云思浅一边嗦粉,一边斜睨着朗缨:“铁公鸡,偷金库了?”
“小声点,别被人听到。”朗缨说,“我接了个私活儿,赚点外快。”
云思浅:“什么活儿?”
朗缨咬了口肉串,道:“一个中原女孩,前些天被掮客卖到那座山的村子里,她的家人花钱托人,寻当地的暗卫帮忙。”
云思浅脸色一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在口中溢开,直窜头顶。
这种感觉,痛快得很。
朗缨继续说:“我拿了钱,救完人,顺手给那掮客、还有买她的村民,挠了痒痒。哎呦,那血呀,太多了,又腥又臭,我都要吐了!”
“闭嘴,吃饭呢。不过……”云思浅看了朗缨一眼,唇角勾起,“下次再有这种活儿,记得分给我。”
“没问题,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遍地都是白骨堆成的,若没有武功的女子,简直就是填尸的工具。那帮杂碎还说呢,只要被拐来的女人生了孩子,这辈子就被栓住了,我实在气不过,就卸了那人一根骨头。”
说罢,朗缨掏出一个盒子,递了过来,“送你吧,多年后再见到它,就能想起朗缨我年少时的辉煌!”
“缨儿,”云思浅收下礼物,冷笑道:“下次别卸一根,要卸一百根。”
想起十年前,她被太子安排在皇家武馆。
师父纹姨曾对她说:“女人若想在乱世中苟活,就要拥有强健的体魄,还有一拳打死十个男人的手。思浅,母性是传统赋予女人最重的枷锁,只有摒弃母性,才能活得自在。”
说起习武,女人不比男人。
身体的弱势是天生的,再加上生育本能,每月的癸水,父权制流传下来的三寸金莲,传统道德束缚多了,也就阉割掉女子的野心。只有失去生育能力的女人,才能心无旁骛,专心习武。
为了从根上断绝娘胎里带出来的软弱,她给自己灌下一壶红花,很快腹痛难忍,在榻上要死不活了三日,最终坚强活了下来。
从此闻鸡起练,开始习武。
十年前的云思浅,刚经历云家灭门,年仅十六岁,习武时,因体弱多病,导致她入门极慢,无论是点穴暗器、挥刀还是舞剑,反应力,臂力和速度都跟不上。
而且她还有致命缺陷,寒症。
因为寒症导致体弱。她太弱了,太弱了,除了勤能补拙,没有任何捷径。
在纹姨的协助下,她有幸跟高手过招,却次次吃瘪,时常摔得遍体鳞伤,断骨吐血都是家常便饭,手上厚厚的茧子褪皮后又重新长出来,反反复复。经过五年炼狱般的训练,终于练成一身好武功。
朗缨:“阿浅,你知道蛊王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云思浅脱口而出:“锦衣卫。”
千蛊门时常能抓到想刺杀蛊王的刺客,或者潜伏在暗厂的卧底,因此整个千蛊门每月都要抄检一次,若发现可疑物件,就会被拉去审讯。
魏陵州心思敏感,却从不冤枉人,只要被他怀疑的,多半**不离十,还未用刑,就招了个干净。
然而,对于日日陪伴的祁先,他却等到对方主动刺杀,都不愿相信自己的兄弟会背叛。
“没错,尤其是玄门司的锦衣卫。”朗缨说,“他每次捉住那些刺客,都不会立马杀掉他们,而是让他们换上锦衣卫的衣服,跟制作草把子似的,将他们绑在木架上,一箭一箭射向他们的四肢,直到血快流干了,才给他们个痛快。”
残忍。
可她们何尝不是呢?
云思浅:“踩着死者的尸体上位,最后无非是蛊王手里的刀,如行尸走肉一般。”
朗缨噗嗤一笑:“哎呀,方才还说要卸人贩子一百根骨头,如今又感叹残忍,你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
“这能一样吗?”云思浅说,“有些人活该去死,有些人真的无辜。可是蛊王有时候……确实有些过了。”
“你可听过,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朗缨耸耸肩:“蛊王曾经也是锦衣卫,若不是遇到那帮烂人,他何至于此?”
云思浅喝着闷酒,没有说话。
***
深夜的蛊师内殿轻烟袅袅,黑压压的寝殿层层帐幔盖下来,难耐的呻吟仿佛踩在悬崖边,细碎低吟声杂糅,榻板震荡更烈。
缚在眼上的绑带,系好紧扣,落下的黑边随着男人的动作摇曳。
她想摸摸他护身的铠甲,却连伸手都做不到。
魏陵州向来谨慎,用餐前需要暗卫试毒,睡觉不许旁人外侧,任何人人深夜闯入,格杀勿论,不管你是谁。
而床笫之间,哪怕她赤身露体,哪怕这五年来,她一直在隐藏实力,也逃不掉被他忌惮。缚在眼上的黑带,是她愿意在他面前献祭自己的证明。
有时候云思浅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是她呢,以蛊王殿下在西澜的地位,他绝对可以换个年轻漂亮的,可是对于其他女暗卫,他碰都不碰。
不过如此也好,这张榻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只要她在这里,就能证明她与旁人不同。
在魏陵州对她腻味之前,她定要将他推入深渊……
分神之迹,男人突然拍了她。
“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