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歇会儿吧,这么多你一个人哪里收的完呀?”
“我没事,你快回去吧。”沈长夜没抬头看她,低着头收高粱。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物件儿。”罗心月凑到他脸跟前,两手藏在身后。
沈长夜依旧没看她:“你自己留着吧。”
“别呀~哥,我废了好大劲才到手的呢。”
“你快回去吧,当心一会儿二姨又来训你。”
“我偷偷跑过来的,我娘不知道,你放心吧。”
沈长夜皱眉看向她:“说吧,什么东西?”
“你看!”罗心月把背后的手掏出来。
一支竹管描金云纹兼毫笔放在她手中,沈长夜的眼中闪过一瞬光彩,片刻又移开目光继续收地:“挺好看的,姨夫晌午又带你去镇里了。”
“哪有啊,这是我给你讨来的。”
“我用不上,你留着吧。”
罗心月脸色渐渐沉下去:“别呀哥,你要这么说,那我也用不上。”
“你读书用得上,实在不行还回去。”沈长夜面上毫无波澜。
“我知道你一直在山后窑洞里偷偷读书写字,这杆笔你今后一定用得上。”
“你想跟二姨告状,我随时恭候,笔你拿回去吧。”
罗心月没再说话,往他袖兜里塞了一个包子:“哥,我先回去了,笔我留着不还。”说完就往家的方向跑回去了。
天色渐晚,暮色如浊流中的泥沙缓缓落下。沈长夜放下手头的营生,靠在谷堆上望向家的方向,拿起一支高粱穗,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勾住穗秆,不一会儿,地上洋洋洒洒写下一句:自古将相尘世隐,且笑山河待我新。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沈长夜只当没听见,脑子里还想着罗心月手里那支笔。
“站那干嘛呢,没事别在这碍眼。”
沈长夜“嗯”了一身,若无其事地拿起家里人吃剩的饭菜扒拉了几口,随手把碗筷收拾了便往门外走去。
“死小子又跑哪儿去?”二姨站他背后尖声问。
“帮工去,这不是您给找的活计?”声音里没有情绪。
“行行行,我逼你去的,天天出去伺候死人,晦气!”
“是,现成的活人也用不着我伺候。”
二姨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天天跟我抬杠,当心我叫你姨夫出来打断你的腿!”
“随你。”
二姨见他不痛不痒,气得说不出话:“你,你给我滚出去,再也别回来!”
沈长夜不说话了,闷声回屋拿了一个包袱便往外走。
“你干嘛去!”
“我此次出了这门便不再回来,谢您成全。”
沈长夜快步出了门,徒留一人门里怄气。
“师父,近来这是怎么了,这元宝都折不过来了。”
桌对面的老先生徐徐开口:“最近咱们弃州有疫灾,死人多,敢接活儿的少,可不就忙不过来么。”
“难怪您愿意收我为徒呢,这么说我还得感谢这疫灾啊。”
“瞧你这话说的,确实是这么个由头,但你不能想得这般狭隘,我李庄也算是这白事的行家,既然收你为徒,我自然是尽职尽责地教你,将来还要你继承我的衣钵啊。”
“谢师父厚爱。”沈长夜扎着纸人暗笑:要不是在皇城写了新招牌,能把这里的“衣钵”继承给我?
“要我说,你这百毒不侵的本事啊,就适合干这行,不怕鬼缠身呀。”
沈长夜放下纸人,转头瞥了李庄一眼:“鬼缠身,那不都人吓人么。”
“你还是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人一旦跟上了鬼啊,那多半病入膏肓,不多时就奄奄一息,一命呜呼了。”
“疑心生暗鬼。”沈长夜小声嘀咕一句,又回头去扎纸人。
“人鬼神佛这些东西啊,从来都是不信则无,但不可不敬。话说回来了,你这体格真是天生干这行的,天纵奇才啊孩子,赶明儿回家告诉你爹娘,等你接下我这营生,你们家上下几代的生计都不用愁了。”
“我没爹娘。”
李庄愣了一下,随即开口:“还是个命苦的孩子,那你拜了我啊准没错儿了。”
沈长夜不理会他的招摇撞骗:“那工钱什么时候结呀,师父?”
“你看看你,年纪轻轻的惦记什么呢,这各行各业拜师它都有规矩呀,我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这么重视,你肯定要先给我当一段时间学徒啊,怎么还能跟师傅讨钱呢?”
“照您方才说的,我这样的‘天纵奇才’,您不乐意要,自有他人愿意花钱雇我,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李庄有些急了:“看你这话说的,就咱师徒俩人,那钱不迟早是你的吗?”
“五五分,月底结,我拿不到银两就走人。”
李庄赶紧先应下:“行啊,月底准结。”
沈长夜半眯着眸子给纸人描眉,嘴角勾着轻蔑的弧度。
帷幔低垂,轻纱飘摇,日光透过金色珠帘筛进安巧殿内,黑漆云纹香盒内装着干海棠花瓣,散出幽幽香气。
秦抒棠坐于案前,眉目如画,红唇皓齿,墨发及腰,素手执笔。
“殿下,该用膳了。”
“还是那几个菜?那不用传膳了。”秦抒棠抬手抿墨放笔,“菡萏,彤管还未回来?”
“未曾。殿下,您多多少少还是用些膳吧,我给您新做了两碟小菜。”
秦抒棠摇头:“你先下去吧,待彤管回来,叫她即刻来见我。”
“是,殿下。”
“彤管参见公主。”
“坐下说吧。”
彤管起身落座:“公主,弃州可收。”
秦抒棠手中把玩着自己的发丝,眼神转向彤管:“愿闻其详。”
“近日弃州疫灾多发,上报朝廷,朝中议论纷纷,分为三派,其中上策为陛下亲临玄辰司为弃州百姓祈福,不损一丝财力却能稳固民心;中策则封城毁尸,掩人耳目,弃一州而保天下;下策便是遣官兵医师前往援助,但无把握,还会让此事闹得众人皆知,若无善终则难以收场。”
“既然要趟这趟浑水,那便取上策。”
“于公主而言,此事还有上上策。”
秦抒棠莞尔:“你是说利用玄辰司造势,逼父皇退而求其次选择中策,最后再演一出雪中送炭的戏码。”
“正是。”
秦抒棠解下腰间的长公主令牌递给彤管:“去办吧,两日之内我要看到玄辰司的诚意。”
“小夜啊,邻村又死了几个人,一会儿日头上来了你就去抬回来吧。”
“邻村的死人让我抬,他们村死绝了?”
“估计快了。不是,怎么说话呢,人家这不是照顾咱生意吗。”
沈长夜起身套上粗布外衣:“想要这远门的生意,怎么不自己去抬啊?”
“这话说的,小夜,师父这老胳膊老腿儿,哪还有那能耐呢。”
沈长夜蹬上草鞋:“几家啊?”
李庄还盘算着怎么说服他,转头见他已经整装待发,顿时乐了:“四家,你这身强力壮的,至多不过两趟就抬完了。”
“以后少揽点,多了我不抬,让他们自己送过来。”
“行行行,你说了算。快去快回啊。”
“殿下,占星道长密信。”
秦抒棠接过字条,置于手边的水盏中,遇水显字:占星换国师。
“菡萏,研墨。”
叫菡萏研的不是普通的墨水,而是她与玄辰司往来专用的遇水可见,浸水一刻钟后自动消失的特制墨水。
秦抒棠换了与平日不同的潦草字迹,在纸条上落下十二个个字:成则悉听君便,败则提头来见。字里行间似乎胸无点墨,但这正是她在朝廷百官面前编织的假象。
“菡萏,务必将信送到占星手中。彤管,准备医师和兵马,三日后启程,一旦父皇决定封城,立即将本公主亲临弃州赈灾的消息放出去。”
彤管上前一步:“殿下当真要亲临疫区?”
秦抒棠唇角勾出一个微妙的弧度:“千真万确。”
次日,元兴殿上。
秦宁于王位之上俯视群臣:“弃州百姓水深火热,满朝文武束手无策,偏听玄辰司的一面之词,将朕置于何地,将大宣的律法置于何地!”
殿上跪倒一片:“陛下息怒!”
“今日若无良策,朕为你们是问!”
二品文官栾千序站了出来,人群中占星道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启禀陛下,国师昨日已窥得天机不利于陛下,那不如封锁疫区,保国运安康。”
一旁刚班师回朝的大将军岳磐反驳道:“只凭玄辰司的一派胡言就置一方百姓于不顾,非明君所为啊,陛下!”
占星见无人再言,上前一步道:“岳大将军慎言,国师通晓天道,是陛下得见天机的耳目,你如此鄙视玄辰司,岂不是驳了皇家和天家的颜面。”
“若真是天机,怎会罔顾人伦!”
“罔顾人伦?岳大将军好大的口气,这人伦难不成是你说了算的?”
“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占星不再争论,只是退回自己的位置观察宁帝的脸色。
“莫要争论,栾爱卿所言深得朕心……”
“一味封城恐失民心,陛下三思啊!”岳磐跪地死谏。
“那便将消息也封锁在弃州之内,不要让其余百姓知晓!退朝!”
岳磐跌坐在地,栾千序瞥了他一眼,随即向宁帝作揖:“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全员恶人开局,爽[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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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弃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