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止盈从房梁上下来时,逢青卓已经走了。
吴王授予他批文之职,他每日必得在书房通理事务、批阅公文。
破雪屁颠颠地跑过来,凑到她身旁。
“吴王孙出门前还看了眼你,那眼神幽怨的,就差直说——你愿意睡房梁都不肯睡我了。”
宣止盈捧着手巾洗脸,敲她脑袋:“又听墙角,大清早不要喂蛊吗?。”
破雪摸着脑袋撇撇嘴:“一口气吃了四五十个人,哪里还用得着喂,撑都要撑死了。”
宣止盈将帕子洗干净搭在水架上,出去倒水,破雪跟上去。
宣止盈轻笑:“跟屁虫啊?让你今早派人去接村长他们,队伍出发了吗?”
“不是怕你有吩咐吗?干嘛说人家跟屁虫,多难听。”破雪不满,又懒懒道:“一早就走了,我还很高调的让人收拾吴王孙宫殿附近的居所,说蛊师们后日早晨就能到。”
“有人说什么吗?”
破雪把事情从头到尾回忆一遍:“大管家说蛊师们离吴王孙太近了,怕不留神伤到他;崔姑姑问为什么提前了一天,怕来不及准备;燕将军只问了我,他们从哪个门进……嗯,其余就没什么了。”
她忍不住好奇问:“不是说好初七到吗?有什么好催的,又提前不了多久,一天的时间,能干嘛?”
宣止盈微怔,继而垂眸,一天能干太多事了。
她想起了上一世。
逢青卓遇刺中毒后,刺客大笑着自尽而亡,赶来的医官束手无策,只能不停磕头哭说自己学艺不精。
蛊术现分为三支,古茶村宣家擅养毒蚁蛇虫,精研活蛊却只会下毒,能以蛊术救人的只有擅长草木蛊的澎湃湾周家。
她拿毒蛊吊着逢青卓命,一面派人去请周家人。
郑祁韩得了消息趁机大开方便之门,协助伪装后的尹朝细作直抵王府,他倒是贪生怕死,担心自己发疯洒蛊,但也不敢不听尹朝的命令,于是祭出拖字决,率领大军围困王府足足七天。
逢青卓状态越来越差,宣止盈担心他撑不过去,硬着头皮以毒攻毒,将旧毒新毒通通逼入双腿。只是没想到第二日,身陷囹圄的吴王突出重围赶了回来,还带回了中途遇见的周家人。
不过什么都晚了。
纵使她全心全意为逢青卓着想,可他往后余生所有的狼狈都有她的罪孽。
宣止盈没了和破雪逗乐的心思,敲了敲她脑袋:“这几日看好周围人,留神些。”
“别敲一个地方嘛!”破雪捂着脑袋:“晓得啦。”
蛊师们提前一日到的消息,直到日暮才传入郑府。
彼时郑祁□□百里念乡的院子中留膳,听到消息后当即摔了碗筷,气的狰狞。
伺候的婢女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连忙跪下,战战兢兢道:“将军息怒。”
郑祁韩转头看百里念乡还在吃,气不打一处来,夺过她手中的碗筷高高举起,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塞回她手中。
“你还有心吃饭!?”
百里念乡嚼完嘴里的饭,深吸一口气,微笑站起,朝婢女们道:“下去吧。”
婢女们感恩涕零:“是,姨娘。”
屋内门一关,百里念乡瞬间换了张脸,冷冷的看着郑祁韩,冰碴子簌簌掉落。
“还说不是你!?”
今早才定下的计划,决定在蛊师到的前一天——九月初六动手,结果准王孙妃上午就改了主意,要他们提前一日到。
郑祁韩张口欲言,又实在说不出话。
当时马车中只有他们二人,百里念乡自然不会觉得是她告密,只会猜自己。
他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一字一句:“真的不是我!这计划还是我提出来的呢,这么做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
为了彻底洗脱背叛的嫌疑,他主动配合百里念乡,但凡能出力的地方一口应下,反正吴王孙都要死了,由暗转明也无甚关系,顺道还能让尹朝看见他的诚意。
百里念乡冷笑连连,心中又有动摇。
派人去王府内证实了郑祁韩所说,准王孙妃的确没有召见过他,还指派两位医官轮流看守,晕了便塞参片弄醒,郑祁韩装不下去,硬扛着跪了一夜。
难不成是通过医官?
可这等机密之事,怎么会托给他人转述。
她美眸微眯,凝视着来回踱步急躁地要抓狂的人。
再说,他只知道她们部分人手。
这也是今晨百里念乡愿意信他的根本原因,有部分人她从未透露给郑祁韩,但依旧被杀。
急躁不安的郑祁韩忽然想到什么,激动地一拍掌:“我知道了!”
他三步作两步冲到百里念乡面前,双目晶亮:“定然是护卫中藏了刺客的事引起了她的警惕,决定让自己人看卫吴王孙,所以一催再催。”
百里念乡皱起柳眉:“你是说,她打算让古茶村的蛊师给吴王孙当护卫?”
郑祁韩语气肯定:“定然是这样!”
他一副着急撇干净关系的样子,百里念乡可不会全信。
蛊师制蛊需依靠地利,不常远行,普通人对其知之甚少,谁知道郑祁韩是不是在胡诌。
可他说的是真的呢?若是现在就动手宰杀他,岂不是失去了一个极大的助力?
一瞬间百里念乡脑海中闪过千百种念头,最终她朝郑祁韩微微一笑:“郑将军,若你所言为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缓缓起身,红锦上的金蝶栩栩如生,好似要飞了出来。
百里念乡行至郑祁韩身前,微笑着抚摸他的脸庞,指尖寇丹鲜红如血。
“意味着,我们再也无法杀掉吴王孙。”
“我……”
郑祁韩张口欲言,百里念乡微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的右手缓缓下移,扼住郑祁韩的脖子,声音陡然冰冷。
“那你,也就没有价值了。”
他捧在手心无数次的柔荑撕开了面具,露出原本的狠绝。
郑祁韩吞了吞口水,绷直了脖子不敢动。
他都要忘了,这女人能被选出来当阵前马,可不是因为好看。
直到他眼中慢慢地浮现恐惧,百里念乡才一甩袖子收回手。
“召集人手,子时便动手,务必要将吴王孙头颅带回尹朝献给我主。”
郑祁韩瞪大了眼睛:“今、今夜?”
现在离子时不到三个时辰!
“就是今夜。”
背对着他的百里念乡微微侧眸,描红眼角压着残忍的果决:“这次,我亲自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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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青卓躺在床上,临到熄灯了,仍旧没忍住往房梁上看了一眼。
“你已经看我第五次了,瞎子都能知道房梁上有人。”
宣止盈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逢青卓无奈道:“不日便是重阳,夜里露中,你睡上面真的不会受寒吗?”
当然……会。
宣止盈换了只胳膊垫在脑后,暗中催动体内的蛊虫在左臂调度血气,缓解酸胀。
她也知道这方法不长久,吴地冬日还会落雪,北风呼啸着刮,耳朵都能冻掉,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上一世关于郑祁韩和尹朝细作如何传书的问题始终没有解答,没有证据,她不能动他,否则吴地其他将领该怎么想?
“根据我的经验,刺客至少会隔一天来,”逢青卓掀开一半的被子,拍了拍床铺,桃花眼含着温柔:“先睡一会儿,我把床分你一半。”
宣止盈枕着头:“我今天去后院喂了蛇,身上有毒……”
逢青卓垂眸,笑意不改,玉白的手指攥紧了被子。
“是吗,蛇不是昨日就吃饱了吗?”
宣止盈霎时心头一跳,下意识去看他。
逢青卓散着头发,低着头看不到表情,手里的被子都要抓烂了。
“蛇……它……”
宣止盈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一股强烈的负罪感爬上心头。
在满室的静谧中,她自责的闭上眼睛,叹气道:“其实……”
“我库房里有张虎皮,”逢青卓出言打断她,目光平静,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明日找人给你做件袍子吧。”
他微微一笑:“天太冷了。”
愧疚将她的心脏狠狠一绞,宣止盈舌尖发苦,急忙坐起来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逢青卓仰望着她,安静地等待她的解释。
宣止盈面露挣扎之色,深知现在绝不是提离吴的好时机。
毫无疑问,逢青卓愿意支持她,但问题是她要怎么解释母仇和尹朝细作的事?
假借托梦?
不行。
他性子温和却细腻的可怕,从小到大她从没瞒得过他任何事,喂蛇的谎言刚说就被拆穿了,虽然也怪她倒霉,破雪今早明明说了蛇吃饱的事。
宣止盈恼恨地抓着发辫,使劲抠着辫尾的珠子。
还不如不说呢!
逢青卓将她的懊恼收入眼底,内心挣扎片刻,缓缓开口。
“阿盈,你不用这样。”
他将被子再度盖上,抚平褶皱,好似这一处从没被掀开过。
“你有自己的顾虑,我明白的。”
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就像他,明明知道宣止盈对他只有情义,却在爷爷问他‘宣女如何’的时候,为了那颗疯狂跳动的心,选择了沉默。
“只是下次告诉我吧……或者不说话也行,我不想听见你带着负担的声音。”
他近乎虔诚地仰头,深深地凝望着她。
宣止盈微愕垂首。
空旷的宫殿中,幔帐飘动,醉人的白檀香徐徐飘散,两个人一高一低,对望着。
宣止盈软下心肠,心说反正他迟早要知道,早点晚点都没区别。
“我的确……”
“嘭!”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自夜空传来,自这声起,无数炸响齐齐传来,好似宴会奏乐此起彼伏。
宣止盈面色大变,纵身一跳,掀开闭上的窗户。
只见夜空中黄红彩火接连绽放,将黑色的天幕渲染如同画一般,光映在她脸上,照出一张深邃凝重的脸。
宣止盈迅速放下支窗,从腰中掏出一块令牌塞在逢青卓手里。
“等会儿破雪会护送你去后院,古茶村的小孩们都在那里,进去就把门锁上,谁来都别开。他们年纪小,你看着点,要是有人不听话,就拿出令牌。”
她说的又急又快,逢青卓意识到不对,反手抓住她手腕:“出什么事了?”
宣止盈微垂凤眸,坦白道:“我走了一步险棋。”
她故意散播蛊师们提前抵达的消息,为的就是逼郑祁韩他们行动,只有这样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是她也没想到,背后之人竟然如此果决,将进攻之日定在今夜。
她联络的人还没有全到!
时间太紧了,要是她重生的日子再早些就好了。
她咬着唇:“说不定会死的。”
逢青卓紧紧地握住她手腕,摩挲她腕侧一小块肌肤,安抚地笑:“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他松开了手。
宣止盈看了他一眼,冲出殿外。
临到门口前,不知道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白色的幔帐垂在他们中间,她看见逢青卓还在床上,动也没动,正静望着她的背影。
他身形微微一怔,好像没想到宣止盈会在这个时候停下。
隔着幔帐,逢青卓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倾身高喊:“阿盈,生死我自负,大胆的走你的路吧。”
宣止盈的心微微一涩,掉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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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百里念乡(皱眉)(揪起郑祁韩耳朵):是不是男人?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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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