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桥上,越野车尾部凹陷,警车引擎盖迅猛弹起,悠悠冒出几缕白烟。
驾驶座的楚昼撞上前挡风玻璃,腰腹被方向盘狠狠挤压,胃部绞痛直逼眼眶。
几秒之前,宣辞觉察到急刹顿挫感时,副驾座椅背后的便利挂钩已直冲面门戳来,反应时间只够他闭上眼迎接破相。
视觉被阻断,大脑在黑暗的剧痛里高效运转,感官神经如断路的电线遇水短路,记忆碎片冒着火花高频闪烁,近事遗忘不治自愈。
无论怎样排列组合这些场景片段,回忆的最后断点,都是被安全气囊压扁砸晕。
代理过几起社会关注度较高的案件,宣辞已能够驾轻就熟甩掉尾随记者,那晚的路线是临时起意绕远,如果被人跟踪,不会毫无觉察。
但相向而来的肇事货车并无失控迹象,甚至称得上快稳准狠,比起意外,更像一次精心策划的谋杀。
以当时的车速和撞击角度,送医抢救的价值大约仅止于准确记录死亡时间。
现在,他有心跳,有呼吸,有温度,躯体在阳光下有影子,这存在形态划分进鬼的范畴,鬼都不答应。
那么,自己暂且还算是个人吧。
可惜同行者并无多少做人的自觉。
“艹,你嘴是钛合金的吗。”
格外欠揍的冷漠嗓音,毫无起伏的失礼发问,正是原本支着下巴无聊看窗外的某警官。
宣辞:你尾椎里灌铅了吗?
本该与专注diss系统的宣辞一样毫无防备,这位爷却在撞击中坐得四平八稳,甚至顺带搭救了他一把。
唇上痛感不似预想中尖锐,宣辞幸免于变成三瓣嘴,是因为某警官白皙泛红的手背充当了缓冲垫,面前银白金属钩被挤压变形,可知掌心受力不轻。
宣辞暗想,这痞警虽然缺了说人话这项技能,人倒也不坏。
这算不算被NPC刷好感了?
思及当前-10的积分,宣辞绅士微笑,想靠增加互动刷一些好感度回来,却见对方抽出纸巾,迅速擦拭了下手背后收起。
将卡在喉咙口的感谢咽回去,宣辞抬手狠狠擦了下嘴。
楚昼迷迷糊糊抹了一把额头,见没流血,略松口气,“肖队,宣医生,你们没事吧?”
宣辞瞥一眼身边系着安全带的条子,“唔,还好。”
安全意识极强的某警官道:“这个位置容易连环撞,先挪去应急车道。”
立刻重新挂挡,向后倒出半米远,打右灯短鸣笛,楚昼摇下车窗冲前面的越野喊道:“别在这耗着,靠边儿处……”
话音被截断。
砰——
砰——
后方来不及刹停的两辆车接连怼上,四车连环追尾,直接焊死。
三人同时闪到脖子,只有宣辞吃痛闷哼,领口传出“嘶嘶”惊叫,肖警官眼明手快从他后领掏出个带刺的椭圆球。
没忘记这小东西的平替是条银环蛇,宣辞毫不迟疑劈手夺回,重新捏捏圆,“我儿子,认生,你别吓着他。”
对方欣然点头,“看得出是亲生的,恭喜。”
后车上分别下来一对带孩子的中年夫妻和一位年轻白领,前方越野却始终没有动静。
在高架下坡弯道急刹停车,不是碰瓷蹭保险,就是脑子有大病,忍受着三伏天午后阳光荼毒,好脾气的楚昼也耐心欠奉,轻扣车窗后,直接尝试开门。
好在这辆价值不菲的越野具备事故触发自动解锁的功能,而车门打开后,却无人可讲道理。
白衬衫牛仔裤打扮的女孩正俯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她脑后束着干练高马尾,乌黑发梢与苍白颈项形成鲜明对比,侧颜透出种脆弱易碎的美感。
急救电话接通,楚昼催促道:“西枳门桥东南角,对,看不出伤在哪里,但呼吸十分微弱……”
“胸廓凹陷,怀疑肋骨骨折分离移位,可能伤到了脏器,让那边做好准备。”
依言转述,楚昼又试图联系伤者家属,“肖队,车里没有证件,手机锁屏指纹打不开,暂时无法确认身份……”
敛去漫不经心的神色,他继续检查伤员,头也不回地下令,“把牌照传回交警队,这里我来,你看好那个精神病,医生。”
被点名的宣医生用力一拍,扣上警车掀起的前盖,“喂,我听得到!”
已出现故障的散热风扇发出不堪承受的声响。
两小时后,警局询问室,关于嫌疑人庄屿的谈话毫无进展。
“保护患者**,是医生最基本的职业自觉,何警官说我有意隐瞒,未免太冤枉人了。”
笔头敲击桌面,问了半晌却无话可记的何准不满斥道:“这是例行询问,不是记者采访。”
“知道啊,是询问又不是讯问,你这么凶做什么?”
宣辞东拉西扯打太极,何准满脸黑线想揍人,正僵持间门突然打开,有人捧着两个冰袋匆匆而入。
“楚哥。”
楚昼点头示意,在何准身边坐下,将一个冷敷袋递给宣辞,另一个熟练摁压在自己发红的额头上,显然十分有经验。
“唔,谢谢。”宣辞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困扰且无辜,“我尽力配合了,但是,关乎职业声誉和个人原则,有些问题不方便回答。”
太茶了,何准气到噎住,“你你你……我不问了,有什么方便的,你倒是说来听听!”
楚昼依旧是无公害的亲和微笑,“初次见面就连累你受伤,实在不好意思。”
目光从何准面前只有寥寥几行字的笔录纸上掠过,他叹了一声,“许夏遇害,她的丈夫庄屿恰巧在案发前一天失踪,综合其他因素,排查目标中嫌疑最大就是他。而庄屿失踪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原来作案嫌疑是会传染的,也区分密接和次密接,啊对对对,我突然觉得这种怀疑不无道理。”
他话中调笑的意味很重,楚昼却不受影响,“换个角度讲,如果真是误会一场,目前也只有你能替他澄清不是么?至于**,宣医生不必有心理负担,所有调查文件都会封存。”
这个怎么看都像派出所小片儿警的娃娃脸楚昼,竟然是位一级警员,至于拽的二五八万的那位姓萧的队长,在距离警队不远处提前下车离开了,宣辞也未能从何准处套到他的身份。
不是真大佬,就是假条子,他更倾向于后者。
一边努力拖延时间,一边默念着辣鸡系统快来救驾,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已知的信息太过单薄,掰开揉碎也再讲不出朵花来,宣辞不得不祭出大招,“在你们接到报案之后,我见过被害人许夏。大约十点四十七分。”
期待已久的机械电子音在同一时间响起。
【当前积分:-10】
【新晋调查员奖励已用尽,其他线索需自行探寻。】
【调查员在呼唤七次Keeper of Arcane Lore之后,可以建立与守密人的沟通。】
【注意:单位时间内,呼唤次数有限。】
何准愠怒道:“你拿我们消遣呢?”
得到自生自灭回复的宣辞更怒,但也只好调平心态,一脸正色答:“我倒希望是假的。”
“那怎么不早说?”
“何警官,你没问这个。”
为免耿直的下属被宣辞气成一只河豚,楚昼接过了询问簿,“你先前提出要看死者照片,也是这个原因?”
宣辞很快见到了许夏的照片。
是个标致美人。
已有四年工作经验的记者,鬼灵精怪的学生气却未褪尽,呆板证件照也无法遮掩她眼中粲然笑意,活泼灵动,就气质而言,与上午所见访客大相径庭。
“……那位自称许夏的女士预约了今早的咨询……进屋后没有摘过墨镜,帽檐偏低,我看不清她的脸。时间不长,十一点零八分离开的……对于我的建议,额,应该是满意的吧。”
不仅没有被冒犯的不悦,许夏甚至对他给出的荒唐建议表示了感谢,出门后很轻快地转身道别,似乎是情绪有所好转。
为终结谈话而作出的草率回答,让今日份工作总结变成了向一位女鬼提议去强了她的丈夫,或,引导被害人的亡魂去强了警方锁定的嫌疑人。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
对面,楚昼飞快地记录着,“你可以记住访客进出的准确时间?”
因为游戏与现实时间流速一比一,每一分钟都在产生损失。
宣辞很快为自己的疏漏找到了合理解释,打开手机里的智能家居软件,“这里有每次门锁开关的记录。”
楚昼抬眼看向他,照旧是毫无压迫感的语气,“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调整了下额头上冷敷冰袋的位置,宣辞盯着左上方的空调,努力补全细节,“穿白色贴身长裙,她似乎有点怕冷……没有病,也不是,我不确定她有没有病,她说睡眠质量很不好……”
扮演业务不精的咸鱼医生,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
“怕冷?”
“泡了热茶给她,她握杯子的动作很像用手炉取暖。诶,那水杯上是不是会留下指纹?”
安排痕检前往收集后,楚昼出示了另一组照片,女人坐在卫生间角落,背靠着墙,极考验身材的白色针织连衣裙,黑色鸭舌帽下扣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
排除看不清的上半张脸,仅这装扮和下颌线,不能说十分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白底浅蓝印花瓷砖的地板与墙面非常干净,女人抱膝而坐,姿态娴静温婉,画面中捕捉不到丝毫死亡气息,宣辞疑惑,“死亡原因是?”
“失血过多。”楚昼补充道,“但因为没有明显外伤,还需要等待法医确认。”
今早九点,购物中心尚未营业,因此,保洁打扫时听到隔间内手机铃响,只以为是有人昨晚落在里面的。
反常锁闭的隔间门被打开后,保洁阿姨试图叫醒许夏,却触摸到了对方已经僵冷的手臂,急促尖叫立刻传遍整层。
宣辞被盘不清的逻辑困住了。
假设有鬼,他见到的是许夏的灵体,那她最后的执念,无论去做什么,应该都比向一个精神病医生倾诉夫妻生活不和谐有意义。
假设有人装神弄鬼,那假扮者至少知道许夏无法赴约,她冒名来访的动机会是什么?
如果凶手想要将嫌疑引向被害人的丈夫,那么至少需要一个时间差,让许夏对新婚丈夫的不满倾吐成为她生前的最后一件事,而不是死后的第一件事。
宣辞越想越觉荒诞,总不能是为被害人制造不在场证明吧。
何准去而复返,脸色比方才更难看,“楚哥,医院来了消息,那个交通事故送去的男孩,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已经确认脑死亡。”
无明显外伤,大量失血,一天之内两起非自然死亡案件。
楚昼额角青筋暴起,半晌才反应过来,“男孩?是不是弄错了?”
“牌照蓟A23333,车主沈漾,性别男。”
宣辞想起那个姓萧的检查伤者胸部时神态自然,八成是没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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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