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劫 第8章 第八章

林间竹屋内，惨叫声骤然响起。

“啊！嘶，疼疼疼！阿茶，疼！”

阿茶正在给山玉上药，左肩上的衣服被褪下，露出骇人的伤口，原先以为只是划破了皮肉，现在看来，连骨头都可见。

山玉额上不断有汗珠冒出，药粉蛰着伤口，翻出小泡沫来。

“你还知道疼！我当你有多大的本事，敢只身去杀妖！非要见了血才肯罢休是不是！”

山玉越喊疼，阿茶便越生气，“他一个凡人，值得你这样做吗？莫不是你真动了心？！”

以前是她告诉阿茶，路见不平绕道而行，而今头脑发热去救人的也是她，内伤本就刚痊愈几日，阿茶心中愧疚还未消，她倒好，拍拍翅膀就不要命了，怎能叫阿茶不气恼？

“这回救他师傅尚且如此，下回要是救他呢？莫不是真的连命都要搭进去？”

阿茶训着，山玉便安静听着不敢顶嘴，明明疼得龇牙咧嘴，五官皱成一团，赔笑的话却不少。

“嘶，阿茶轻些，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但是这事本就该我出手的，即使是旁人我也要救的呀，不然修炼了这么久是为了——阿疼疼疼！”

再是修炼过的山玉，也抵不过阿茶狠心在她伤口上重碾。

“我错了，阿茶，下次，下次我一定——”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还敢有下次？”阿茶瞪着眼问。

“不敢了不敢了。”山玉可怜巴巴地缩着脖子，连声说道。

上完了药，肩膀被纱布一圈圈缠好，山玉慢吞吞地穿上衣服，看着阿茶收拾了药罐要出门的样子，便问，“阿茶，你要出去啊？”

阿茶不予理会，山玉锲而不舍地追问，“是不是要下山？那我想吃糖葫芦，云片糕，还想吃酱香饼，最好还能来一碗热乎乎的云吞，还有炸油果和……”

话未说完，一件新衣裙被飞盖在她脑袋上，只听得阿茶骂道，“憨货！”

山玉闷头暗笑起来。

阿茶这一下山，便是到了傍晚还未归。

暮色四合，竹林间一片寂然，山玉正要出门寻人，就见窗前闪过一道人影。

不是阿茶。

山玉手中蓄了力，轻步走到门口，刚抬手，就听得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说道，“收了你的法，以免自己受苦。”

这声音耳熟，山玉心中勾勒出一副模样，走出去一瞧，真人与心中所想完全吻合。

“你倒是听劝。”入眼的是一身藏蓝底绣云纹长袍，青丝并未束冠，只松垮地用发绳绑了几圈，背影高大沉稳，风一吹，额前垂下的两缕发丝便随风而飘。

“山神大人。”山玉恭敬地行礼，心中却已叫苦连天，他怎么会来啊！

墨旭转过身，抬眼向山玉望过来，只是那眼神涣散，似并未真正在看她。

“百年前你化为人形，想不到百年后修为以精进至此。”他勾唇浅笑，声音带着几丝与生俱来的威严。

求您别夸了，这比杀了我还难受。山玉一张苦瓜脸，声音却是笑着的，“小的道微德浅，让您见笑了。”

十成十的奉承模样。

“若你有心再比一场，本座恭候。”

哪壶不开提哪壶，山玉都快跪下求他老人家把这事儿翻篇儿了。

但怪也只能怪自己刚修成人形的时候太不知天高地厚，有眼无珠，竟然把百年一遇见的山神当做了普通小妖，并对他大打出手。

结果可想而知，墨旭教会了山玉作为人的第一课。

“不敢，不敢。”山玉讪笑着摆手。

之后便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墨旭不走，山玉就只能陪他干站着，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啊？他又为什么不走啊？

“山神大人，您……”内心挣扎许久，山玉决定开口探明情况。

但她眼看着墨旭缓缓抬手，剩下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她心中一惊，以为他要出手教训，忙要结印起法阵，准备挡上一两招之后便随时开溜。

可不曾想，他只是隔空轻轻一点，山玉双手便被定住，随即一股清凉之气游走于全身，左肩上的伤口之痛被止住。

山玉顿觉通体轻畅。

“这次吃了苦头，阿茶一定又教训你了。”他淡淡笑起来，收回手之时，山玉恢复了自如。

看来那鸟妖之事他都知晓。

“大人料事如神，阿茶确实……哎？阿茶？大人您认识阿茶？”

听他口气熟稔，山玉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刚刚被她忽略掉的阿茶，这两人，何时有的交集？

墨旭闻言，微微向一个方向偏头，说道，“你听，她回来了。”

一袭红衣盈身而落，一脸岁月静好的阿茶在看到墨旭之后勃然变色。

“又是你！”她挡在山玉身前，像只刺猬般对着墨旭。

“阿茶，我真怀念你还是朵花的时候，不似现在，每每见了我都要杀了我般。”墨旭慢条斯理地说。

“你说呢，自从我化了人形，走到哪儿都能遇见你，每次都把我困在山上不让我下山！”

阿茶声量拔高，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怒气，对面那人丝毫不为所动，反倒笑意更甚。

“我是怕你遇上捉妖师，尤其这几日山下就来了一位，很是危险。”他细细解释着。

“我不听！我不管！总之我就是不想再看见你！”

山玉躲在阿茶背后看戏看的兴起，看一眼镇静淡然的墨旭，再看一眼气急败坏的阿茶，听着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尽头的对话，边看戏边祈祷，神仙打架，千万不要小鬼受伤就好。

可想什么便来什么，两人从这百年的相识争到上次墨旭用结界困住阿茶，最后阿茶恼羞成怒，大喝一声，“认识你这个瞎子才是我倒霉！”

万籁俱寂，只余山玉如擂鼓般的心跳，她恨不得冲上去捂住阿茶的嘴，但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墨旭的眼睛是在千年前被魔族煞气所伤，打人不打脸，阿茶这句话，就是明晃晃地给了墨旭一耳光。

墨旭那道终日涣散的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来，明知他看不见，山玉还是尽力让自己成为一个透明，偏阿茶还在骂，“长得好看也没用，山神也没用，法力高强也没用，你就是个瞎子！”

墨旭听着听着却笑了，极轻极浅的一个笑，“便是瞎子也能助你渡雷劫，不然你要靠谁呢阿茶？她吗？”

修长的手指朝着山玉的方向指了指，山玉嘴角不住抽搐，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你！”阿茶“你”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山玉更伤心了，这不就是变相承认吗？

“好了阿茶，今日来是要提醒你，最近别下山，山下那捉妖师修为不浅，你们俩还是安静些在这儿待几日。”

阿茶瞪大了眼，“你要是敢结……”

后一个“界”字未出口，墨旭便已抬手在竹屋四周布好了结界。

“墨旭！”阿茶抹袖子就要冲过去。

“阿茶，我一个瞎子……”墨旭站着一动未动，等着阿茶一掌拍过去，阿茶却被他这句卖惨之言逗得分神片刻。

只是这一个空当，墨旭已经消失在原地。

“墨旭！”阿茶气的直跺脚，又是这招，偏偏这招对于阿茶屡试不爽。

“阿茶，他也是为了我们好，别生气了。”山玉探头观察阿茶的脸色，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阿茶也不言语，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之后，狠狠甩了甩袖子便回了屋。

山玉赶忙追上去，回到屋里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山玉想吃的东西。

阿茶已经坐下开始大朵快颐了，发誓要把化怒气为力量，山玉也挨着她坐下，吃了两口糖葫芦，终究是没憋住的问道，“阿茶，你跟……山神大人是怎么认识的？刚听你们说话，似乎是在我去骊山的那一百年里？上次雷劫他也帮你了啊？哎，你说……”

“哎哎哎，别别别，别收，我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