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良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有点懵。
一时间,他感到非常迷茫,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是经历了一场恐怖的噩梦,还是真的陷入了昏迷。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好像都不太对劲。
舒良下意识地望向身边。
蒋雀巡早就醒了过来,也可能压根儿就没阖眼,正在面无表情地把玩一个纸盒子,外观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舒良出神地盯了一会儿。
几个小时前的记忆,终于蜂拥着闯入了脑海,让他的脑袋疼得嗡嗡作响,甚至超越了□□的酸痛。
“唔……”
他情不自禁地低呼了一声。
“醒了?”蒋雀巡将五指猛地一收,盒子就被他稳稳地攥到了手心,“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你这话应该反过来问。”良久,舒良才闷闷地做出了回答,“我感觉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舒服的地方。”
也许是高负荷地运转了太长时间,嗓子受到了持续性的伤害,就连舒良自己,都被他脱口而出的声音,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我现在特别适合参与配音工作。”他越说越觉得好笑,“给那种卡通人物配音。”
“你会讨厌我吗?”
蒋雀巡微微垂眸。
“先不说这个。”舒良没有正面回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边说边让神情变得郑重。
“问。”
蒋雀巡显得非常果断。
做都做了,他肯定不会后悔,他唯一担心的事,就是舒良后续对待他的态度。
他知道,答案很可能就凝结在对方的这个问题里。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从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终于变成了一个倒退着下落的人。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粉身碎骨,还是没有底线的救赎,他甚至都没有刻意去赌。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坠入。
蒋雀巡从来都不给自己留出任何一条后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走上第二条路的资格。
他会执着于一样东西,一个画面,一个人。
他不是那种得不到就毁掉的类型,因为他的选项,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任何人都极端,但他不是一个疯子,他只是笃信他的笃信,同时倔犟他的倔犟。
然而,是人就会有弱点。
舒良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能够牵动他心绪的人。
他会因为舒良而失控,但他的失控本身,混杂了太多的私欲和卑劣。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蒋雀巡一直都清楚这一点。
舒良既是他的支撑,又是他的弱点,他在其中艰难地维系着平衡,却又在贪婪的作祟之下,亲手打破了他赖以生存的平衡。
舒良让他见识到了人性里形形色色的丑恶。
他一面一面地望过去,仿佛只是一个看客,却在最后一秒,看到了自己的那张脸。
他和他自己在镜子的两端对望。
而舒良就是竖在他们之间的那一面镜子。
蒋雀巡想得有点儿入神,以至于舒良已经说出了问题,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见。
“聋了?”舒良肘击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倒是一点儿都不觉得痛,舒良却被传来的反作用力,震得冷汗直冒,“还是被我说中了?”
“什么?”蒋雀巡反射性地看向对方。
“我问你是不是憋了二十二年?”舒良忍痛又说了一遍,“要不是我体格好,估计就不是半条命的事儿了,整条命都得玩完。”
闻言,蒋雀巡彻底怔在了原地。
他不是没有自私地计划过,只要他一直纠缠不休,利用这么多年的情感,舒良迟早会原谅自己。
但他从未妄想过这会发生在第二天的清晨。
舒良轻而易举地宽恕了他的罪行,仿佛压根儿就没有为此感到愤怒。
然而,对方过去的经历,注定他不会是一个喜欢强迫的人。
也就是说,舒良不是不气愤,只是当他愤怒的对象,变成了蒋雀巡的时候,他会主动浇熄自己的怒火。
他似乎跟自己完全相反。
舒良总是会给自己留出一条又一条的后路,然后再根据现实的情况,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但蒋雀巡却成为了他的例外。
他愿意为了蒋雀巡,抛却最基本的原则,独自走入一条深不见底的小径,哪怕周围遍布着荆棘和黑暗。
以前,蒋雀巡会因为舒良的选择之多而躁动不安,他想要把舒良的世界,一点点地收束,直到仅限他一人通过。
如今,他发现对方的世界,依旧是那样辽阔,但他却成为了纵横交错的道路中,最独一无二的那一条。
舒良是他唯一里的唯一。
他却是舒良千千万万里的无可替代。
好像这样也不错。
毕竟,谁能抗拒“神”的偏爱呢?
蒋雀巡将嘴角轻轻地上扬。
“是。”下一秒,他坦率地承认道,“被你说中了。”
“呃——”本想趁机羞辱一番对方的舒良,一下子被他的反应,弄得大脑宕机,“为、为什么?”
对方只能干巴巴地问出了一个经典的问题。
“因为没有必要。”蒋雀巡从容地回答道,“**往往因人而起,没有人,也就没有**。”
“不是。”舒良听得一愣一愣,“怎么可能会没人呢?”
“不是眼里的人。”蒋雀巡认真地看向他,“而是扎根在灵魂里的人。”
“……你别跟我来这套。”舒良感觉头顶正在冒烟,他神情僵硬地移开了目光,开始研究卧室的天花板,“你突然这么深情,搞得我很不适应。”
“你确定是突然吗?”蒋雀巡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那也总不可能是从八年前就开始了吧?”舒良怀揣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崩溃感,“我一直试图扮演一个成熟的家长,你不应该把我当成一个知心的大哥哥吗?”
“这跟我上面的话并不冲突。”蒋雀巡没有回答舒良的第一个问题,因为他害怕答案会把舒良吓跑,“你的角色没有问题。”
因为有问题的人是我。
“好吧。”闻言,舒良的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为什么……呃,喜欢我?”
天知道,为了完整地说出这句话,他做了多少的心理建设。
明明空调一直在正常运转,他却感觉自己即将热到爆炸。
“不知道。”蒋雀巡倒是回答得干脆,“如果我知道原因,那它就不是世界上最难解的谜题之一。”
“最难解的谜题之一?”舒良先是没绕过弯来,在注意到蒋雀巡脸上的表情之后,他立即明白了什么,赶紧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巴,“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说了。”
“那你呢?”蒋雀巡圈住他的手腕,顺势移开了他的手,“你喜欢我吗?”
对方深邃的目光中压抑着滚烫。
“……不知道。”思索片刻,舒良给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答案,“既然属于最难解的谜题,肯定还有人处于摸索的阶段,我大概就是其中一个。”
蒋雀巡点了点头。
他毫不意外舒良会这么回答。
事实上,比起直截了当的拒绝,舒良已经为他留出了相当多的余地。
反正来日方长。
总有一天,他会让舒良亲口承认自己的感情。
“我从未讨厌过你。”舒良却误会了他的沉默,赶紧绞尽脑汁地找补了一句,“只是我对你的情感,有一种占据了绝对的位置,让我无暇思考其他的可能。”
“亲情吗?”蒋雀巡猜测道。
“也许吧。”舒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我对亲情也是一知半解,认知或许存在偏差。”
“一样。”
折腾了整整一夜,舒良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聊了这么一会儿,他就又觉得困了。
蒋雀巡不再开口之后,他没能支撑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见状,蒋雀巡帮他掖好了被子。
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蒋雀巡才拿起那个纸盒子,取出了舒良赠送给他的礼物。
顺利地开机并激活之后,他把旧手机里的资料,全部传输了过去。
这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
但身边均匀的呼吸声,让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厌烦。
他愿意把时间全部留给舒良,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是一言不发的陪伴,他都能获得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叮——
传输完成的提示音响起。
蒋雀巡大致检查了一下,在翻阅到昨晚那通电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微微一顿。
犹豫了几秒,他选择左滑屏幕,删除了这通来电。
少顷,他把手机放到床头,闭上了眼睛。
蒋雀巡试图休息一会儿。
但很多画面却在他的脑中不停地闪现。
他看到了一个雨夜,一个奄奄一息的身影,匍匐在他的脚边,反复地张着嘴巴,近乎神经质地念叨着同一个人名,他却只是冷眼旁观,直到对方的嘴唇,从苍白变成了青紫。
他还看到了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宛如一个死神,耸立在一个洁白的床位旁边,取出藏在怀里的尖刀,狠狠地向下刺入,分明刺中了什么东西,却只有白色的羽毛飞扬而出,再度低头凝视的时候,他的双手也变得干干净净。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他在跟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小伙伴,玩着一个他为数不多感兴趣的小游戏,名字叫做“谁是凶手”。
他们需要轮流扮演凶手、被害人和警察,被害人仅仅需要躺尸即可,相当于最轻松的角色,凶手需要极力掩饰自己,避免被其他人看出,警察则是必须在三轮推理之内破案,才能取得游戏的胜利。
小男孩都爱幻想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纷纷争抢着扮演警察,只有他一次又一次地扮演凶手。
不仅仅是因为这是最有难度的角色,他还可以借着凶手这层外壳,肆无忌惮地愚弄别人。
即使每一次的凶手都是他自己,他还是能够一步步地引导他人,做出错误的判断,一而再再而三地跌进同一个深坑。
蒋雀巡最后看到的是昨晚的情景。
他在楼道里接通了电话。
“喂?”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陌生。
“嗯。”蒋雀巡慢慢地朝着楼下走去。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一下,“还记得小的时候,我明明比你年长了三岁,却每次都被你耍得团团转,竟然还愿意跟你一起玩儿,简直是又笨又傻,要说有什么好处,估计也就只有对我的职业启蒙了,让我兜兜转转了这么久,竟然真的成为了一名警察。”
蒋雀巡沉默地听完了对方这一长串的唠叨。
“……喂?”男人似乎拍了一下手机,“还在吗?”
“在。”
“那你怎么不说话?”男人疑惑道。
“没什么好说的。”
“……”
“好吧。”男人顿时也没了叙旧的心情,“你让我调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但我的工作性质,你应该多少有所了解,我无法跟你透露什么细节,只能跟你说一个结果。”
“嗯。”
“到底是谁拜托谁啊?”男人终究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算了,我还有工作要忙,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