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计划赶不上变化

舒良竟然真的一次性料理了四条鲈鱼。

这一次，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前脚刚刚进了家里，后脚就下起了倾盆的大雨。

不过，才刚刚刮到第三条鲈鱼的鱼鳞，外面的雨就已经停下了。

“你就不能买四条处理好的鱼吗？”舒良忍不住抱怨道，“这也太费事了。”

“卖给钓鱼佬的鱼，怎么能提前进行处理？”蒋雀巡有理有据地反驳道，“这不符合自然规律。”

“那你来弄。”舒良气得直接撂挑子了，“这简直是地狱级的难度。”

“我可以弄。”蒋雀巡慢悠悠地踱步进了厨房，“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舒良竖起了耳朵。

“无论成品如何，你必须动筷。”蒋雀巡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要求舒良吃完。

“……我又想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很难，主要是我太久没弄，可能有点手生。”舒良重新拿起了菜刀，“我再适应适应就好。”

不难看出，他的求生欲远远地盖过了他的脾气。

毕竟，自己弄不过是耗时耗力，让蒋雀巡来弄的话，很可能会折了他们两个人的寿。

舒良选择做一个从善如流的人。

晚上八点左右，他们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红烧完四条大鲈鱼之后，舒良已经没心情再弄其他的菜色，他直接下了两人份的挂面，又扔进去一小把青菜，做了两碗看着色香味俱全，实际全是糊弄的阳春面。

“好吃吗？”

舒良夹了一筷子鲈鱼，眉头却锁得很紧。

“好吃。”

蒋雀巡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我觉得太咸了。”舒良又吃了一口，“可能酱油放多了。”

“不咸。”蒋雀巡听起来非常笃定，“跟以前的味道一样。”

“是吗？”舒良顿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那会不会是以前就烧咸了，让你吃成了习惯？”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刚刚学会做菜的时候，总是会故意多加半勺盐，加着加着，心里就越来越没数。”舒良回忆道，“估计养成了习惯。”

“多加半勺盐？”蒋雀巡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舒良白了他一眼，“那时候，你还不太爱说话，总是对我爱答不理，我一半是出于报复的心理，一半是觉得好玩，毕竟你那个时候，矮得跟个萝卜丁似的，烧水壶又在顶侧的柜子里，你倒完了水瓶里的水，还是觉得口渴，又够不到水壶，只能眼巴巴地来求我。”

“我求你了吗？”蒋雀巡挑眉道。

“你肯定觉得不算求。”舒良忍俊不禁道，“但我还能记得你当时的样子，板着一张臭脸，在我面前来回走，但我就是不开口，你等得忍无可忍，才会在我的面前站定，连话也不肯说，举着自己空荡荡的杯子，一个劲儿地在那儿晃，我都怕你把自己晃晕。”

“不记得了。”蒋雀巡试图进行否认。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舒良一扫做饭时的烦躁，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来，“还有一件事呢。”

“……够了。”

“我是怎么知道你爱吃哪道菜的呢？”舒良根本不理会对方的态度，“说起来，你其实是一个挺合格的干饭人，无论我做了什么菜，你都会一丝不苟地吃完，但你有一个习惯，如果是你感觉一般的菜色，你下筷的时候，不会特意顾及部位，想吃哪儿就吃哪儿，但假如是你爱吃的东西，你会先从边边角角吃起，然后把最好吃的部位，一直留到最后，再一鼓作气地吃完。”

蒋雀巡没有说话，但盘子里的四条鲈鱼，基本都剩下了肚子和鱼鳍附近的活肉，已经等同于最好的证明。

“我特意提起这件事，不是为了追忆什么，只是想要告诉你，人生跟吃鱼，其实也差不了多少。”舒良伸了个懒腰，“喜欢先苦后甜的人，经历过了足够的苦，一定会迎来甜。”

“你好像很喜欢偷偷地观察我？”

沉默了片刻，才从蒋雀巡嘴里蹦出的内容，似乎跟舒良想要引导的方向，完全是大相径庭。

“什么叫偷偷？”但舒良还是上钩了，“家里只有你和我，我那是光明正大地看，我一边担心你脑子有问题，一边还要担心你长不高，根本没有清闲的时候。”

“现在已经不用担心了。”蒋雀巡的眼底隐隐地闪烁着光亮，“为什么还要继续？”

“习、习惯吧。”舒良回答得磕磕巴巴。

“我问出这个问题，同样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希望你知道，即使是做鱼的人，也有资格品尝到鱼肉的鲜甜。”蒋雀巡看向盘子里的菜，“只要他愿意动筷。”

“他当然可以动筷。”舒良叹息着说道，“但他放进嘴里的每一口，都是从本该属于食客的部分抢夺而来，他们注定无法共赢，永远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深夜，蒋雀巡和舒良终于躺上了床，准备终结一天的疲惫。

但舒良却毫无睡意。

他在河边几乎睡了一个下午，现在一点儿都不困，精神得可以再去垂钓一个通宵。

蒋雀巡最近一段时间的举止，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让舒良浑身不自在，进一步加剧了他的失眠。

白天倒也说得过去，夜晚才是真正的重灾区。

就比如说现在。

蒋雀巡向来都是侧睡，只给舒良留一个后背，如今却彻底反了过来，舒良甚至能够听到耳边浅浅的呼吸声，近得让他心跳加速。

舒良一直都是平躺。

从前不会觉得尴尬的姿势，此刻却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舒良很想翻一个身，又怕动作显得太过刻意，反倒让对方看穿了他的窘态。

于是，他躺得越来越板正，几乎可以跟橱窗里的假人媲美。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舒良终于睡了过去，但他睡得不沉，天才蒙蒙亮，他就头昏脑涨地醒了过来。

按理说，意识的清醒需要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

但舒良才刚刚睁开眼睛，就因为过度的惊吓，将睡意抛到了九霄云外。

又来了。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什么恐怖的循环。

明明是平躺着入睡，醒来的时候，自己却陷在蒋雀巡的怀里，连手脚都纠缠到了一起。

舒良确认自己是一个浅眠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是有人刻意将他摆成了这种姿势，他一定会在中途醒来，绝无让对方得逞的可能。

除非是他主动“投怀送抱”。

一开始，舒良怀疑是空调的温度太低，让他无意识地寻找身边的热源，他还特地将温度上调到了三十摄氏度，罔顾蒋雀巡目光中的控诉，甚至把空调遥控器藏到了枕头底下。

这么做果然效果显著。

从舒适地于蒋雀巡怀中醒来，变成了大汗淋漓地于蒋雀巡怀中醒来，他的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逼得他一大清早就得再洗一次澡，严重加大了他们的水量消耗。

舒良不得不将计划A暂停。

很快，他就开始执行计划B。

排除了室温的嫌疑，那问题一定出在体感温度上，毕竟年龄渐长，怕冷也是一个合理的现象。

舒良立马给自己添上了两条棉被。

他原本是和蒋雀巡一人一条，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额外加上了两条之后，他的那一侧，瞬间形成了高高的隆起，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矗立在没那么宽阔的床面，看起来尤为壮观。

“……你很冷吗？”蒋雀巡面带犹疑道，“冷的话，这一条也可以给你。”

“不用了。”堆叠的棉被让舒良的声音变得幽远，“足够了。”

翌日。

舒良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四条棉被。

看情况，他不仅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掀了，还祸害到了蒋雀巡那里，而且少了棉被的遮盖，他和蒋雀巡明显贴得更紧了。

舒良果断地放弃了计划B。

思前想后，他还是想不明白。

一切都没变，除了蒋雀巡的睡觉姿势，他究竟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小小的变化，就控制不住地往对方怀里钻。

他始终没能想出答案。

幸好，他一直醒得比蒋雀巡早，可以提前毁灭“罪证”，以免被对方发现。

今早也不例外。

舒良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尽量不让蒋雀巡察觉。

然而，他才刚刚艰难地抽出自己的手臂，闭着眼睛的蒋雀巡，就反手锁住了他的手腕，然后趁着舒良愣神的工夫，直接沿着手腕滑下，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了他的五指，动作既流畅又自然。

“？”

舒良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低头望了望自己被握紧的右手，又抬头瞧了瞧蒋雀巡依旧闭合的双眼，舒良感觉自己可能被人耍了。

就像曾经被他戏耍过的少年。

舒良正准备发作，忽然瞟到了蒋雀巡脸上的伤口，青紫色的淤痕，横亘在对方的颧骨位置，刺眼得如同一抹烧毁后的余烬。

蒋雀巡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但这些外伤性质的痕迹，还会继续停留一段时间，除了看起来比较吓人，其实没什么疼痛的感觉。

作为经历过无数次类似伤害的人，舒良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但他还是感觉心情复杂。

最终，他选择什么都没说，连手都没再往回撤。

睡眠严重不足，舒良干脆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一会儿回笼觉。

他的眼睛闭得飞快，因此错过了蒋雀巡上翘的嘴角，也避免了自己再生一场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