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确实是因为何棋的意外才决定离开。
但这仅仅是一根导火索。
少年曾经以为,自己背负了很多,但在一连串的事件之后,他发现舒良背负的东西,可能一点儿都不比自己少,只是对方习惯了苦难——
或者说,接受了苦难会以各种形式降临的事实,才会表现得那么若无其事。
短暂的悲伤过后,舒良总是能够笑着迎接第二天的阳光。
因此,少年面临了两个会让人生截然不同的选择。
他可以选择成为这些苦难中的一份子。
只是他暂时无法确认自己的分量。
究竟是会化身为天平上最微不足道的那枚砝码,还是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按下最终的确认键之前,少年没有明确的答案。
他还可以选择就此放手。
所有不该发生的事,都还没有发生,哪怕少年无数次地掀起过惊涛骇浪,但那仅仅存在于他的心底。
对此,舒良一无所知,甚至没有怀疑。
比起父母式的长辈,舒良更像是一个邻家的大哥哥。
他不会像那种有血缘牵扯的亲属,事事都要过问,件件都要插手,让人烦不胜烦。
但他同样非常关心少年。
考虑到他的年龄,舒良也是从一个少年,刚刚蜕变成为了一个大人。
他非常理解少年的所思所想,才能做到感同身受,牢牢地把握住相处的尺度。
当然,仅限于伦理之内的那些。
何棋坠楼之后,整整下了三天的雨。
少年也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三天。
他始终无法做出抉择,直到天气放晴,站在窗口往外望,能够隐约看见一道彩虹。
“快来!”
阴霾被一扫而空,舒良用逗弄小狗的手势,示意少年来到窗边。
少年不喜欢这种手势,但他还是本能地挪了过去,没有丝毫的抵抗。
“看到了吗?”舒良兴奋地指向远方,“好久没看见彩虹了,假如每次下这么久的雨,都能看见彩虹,那下就下吧。”
从窗外涌进室内的空气,还带着雨后的湿润,仿佛会在眼眸上,凝结成雾,让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氤氲起来。
彩虹渐渐朦胧,直至完全隐没,然后是周围的云朵,地面的树木,湍急的河流,以及鳞次栉比的楼房。
由远及近,由高至矮,由虚到实。
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少年面前的这个人。
对方笑得毫无负担。
没有交织着痛苦的底色,也没有灾厄过境后的疮痍。
彩虹印在他的眼底,点亮了他的瞳孔,让那些被雨水冲刷过的角落,又一次变得焕然一新。
“你看我干什么?”舒良用手掌在少年的面前晃了晃,“还看得那么专注。”
“我知道了。”
少年忽然抛出了这么一句。
“……你知道什么了?”
舒良被对方没头没尾的话语搞蒙了。
“答案。”
蒋雀巡决定去省会上大学。
虽然开学的第一天,他就推翻了自己艰难做出的选择,但他至少已经尝试过了。
他不会再怀揣任何愧意。
事实上,刚刚认识秦燚的时候,蒋雀巡仅仅留下了“愚蠢”这一个印象。
毫无疑问,秦燚来自一个相当富裕的家庭。
并非是对富人有什么成见,毕竟蒋雀巡原本的家境,也算得上是优渥。
问题出在秦燚的个人身上。
连舍友的名字都叫不出,秦燚就已经开始高谈阔论他对于未来四年的规划。
蒋雀巡不打算听,但宿舍就是这样,但凡音量高一点,声音就会往你的耳朵里钻。
他被迫听了一会儿。
很快,蒋雀巡就意识到,秦燚的滔滔不绝,完全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泡妞”。
艺术系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这也是秦燚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
很肤浅。
但至少无害。
蒋雀巡没有继续听下去。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无论舍友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也许是因为鲜有交流,一段时间过后,秦燚竟然认为蒋雀巡的人品不错,从不会惹他生气,也不会跟他抬杠。
这大概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但蒋雀巡不打算将误会解开。
秦燚甚至将自己用旧的智能手机,强行塞进了蒋雀巡的抽屉,仅仅是因为他总是因为对方没有手机,无法跟对方取得联系。
当然,等他意识到,即便蒋雀巡拥有了手机,他也还是联系不上对方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坦白说,蒋雀巡不想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馈赠。
哪怕这个馈赠,对于别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过去,他从不会在乎这些。
别人的意愿,与他无关,他没必要阻止,更没必要偿还。
但他已经无法再这么洒脱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没有改变,但舒良身上的种种特质,还是潜移默化地浸染了他的灵魂。
正好,他们有一个小组作业,需要在近期完成,而他和秦燚同组。
秦燚在小组作业上的表现,可谓是“臭名昭著”,但凡是跟他同过组的人,都体验过那份痛苦。
小组讨论从不参加,对于任务的分配,也装作视而不见,即使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也依旧我行我素,坚持什么都不干。
哪怕被人找上门,他也只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连屁股都懒得挪一下。
“你们顺便帮我弄了呗。”他甚至会恬不知耻地要求道,“我给钱。”
不过,秦燚确实在金钱方面相当大方。
这也是他勉强能够维持住一个好名声的原因。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吃他这一套,但他除了专业水平太次,还不肯努力之外,从未犯过原则性的错误。
偶尔,秦燚还会因为自己的无知,在课堂上闹出笑话。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那些不了解他的人,很容易滋生对他的好感。
再加上他的慷慨,秦燚在同学心目中的形象,绝对是正面大于负面。
可能是因为自己和秦燚同寝,也可能是放弃了跟秦燚的沟通,这一次的小组作业,组长直接将秦燚的部分,单独拎了出来,让蒋雀巡全程负责跟进。
显然,组长选错了对象,因为蒋雀巡压根儿不打算开口。
事实上,他不讨厌秦燚,他单纯是觉得,沟通太过麻烦,无论对象是谁。
有一个人除外。
很可惜,这个人既不是他的舍友,也不是他的同学,甚至不在这座城市。
于是,蒋雀巡默默地完成了秦燚的部分。
尽管花费了更多的时间,但他不仅避开了跟秦燚的沟通,还顺带着清除了因为对方无故赠送手机,堆积在心中的不自在感,相当于一举两得。
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共处到了大三。
大三临近结束的某一天,蒋雀巡照例在夜跑结束之后,返回寝室,准备洗澡睡觉。
以往的这个时间点,他的那几位舍友,基本都已经躺下,秦燚也不例外。
虽然不常在寝室里过夜,但只要秦燚没有外出,他都休息得很早,还不允许其他的舍友,发出一丁点儿的动静。
对此,其他的几位舍友,其实略有不满,但碍于秦燚总是请客吃饭,他们还是会不情不愿地遵守。
浴室位于每一层的尽头,蒋雀巡在洗漱的时候,不会对秦燚造成影响,等到他清理完毕,秦燚又早就陷入了沉睡,他进出寝室的那一点动静,也不会将秦燚吵醒,时间衔接得堪称完美。
这是蒋雀巡第一次被秦燚拦在门口。
“怎么了?”
他平静地看向他的舍友。
“前几天。”秦燚咬牙报出了一个日期,“你是不是跟邱然冉在外面过了一夜?”
“是。”
蒋雀巡没有否认。
那一天,他们清晨才回到校园,课程还没开始,但操场上已经有了零星几个晨跑的人。
美貌伴随了邱然冉的成长,却也让她遭受了很多污蔑。
一看到那几位同学,女孩的心里就警铃大作,简直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
她也不想用恶意去揣测人性,但即便是为了跟她同行的人,她也必须防患于未然。
因此,她才嘱咐了蒋雀巡几句。
她希望假如有人问起,蒋雀巡能够实话实说,但小猫不仅伤得蹊跷,最终还没能被救活。
说她伤心也好,说她戒备也罢,女孩不想暴露过多的细节。
邱然冉让蒋雀巡尽量回答“是”或“否”,不需要提供额外的信息,尤其是跟小猫相关的那些。
一言以蔽之——
越简略越好。
这简直跟他的性格不谋而合。
蒋雀巡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可能是他周身散发的疏离气息太过强烈,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愣是没有一位同学,胆敢走到他的跟前,问上这么一句。
蒋雀巡本身就喜欢安静,更不可能主动跟人提起。
直到他被秦燚堵在这里。
“是?”秦燚忍不住拔高了嗓门,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都处在破音的边缘,“你知不知道老子追了她三年?”
“不知道。”
蒋雀巡摇了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也许,他回答得不算特别诚恳,但绝对足够诚实。
“你——”令他无法理解的是,秦燚却是一副气炸了的模样,“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然冉说你们只是朋友,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但什么性质的朋友,会孤男寡女地出去一整晚?”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蒋雀巡面无表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