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丧着脸了,吃什么?”单君羽掰开他的手,拿着带血的水果刀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
俞墨宸抱上他,下巴抵在他头顶晃着,“想睡会儿,可以吗?这一周以来一直很累,都没能好好睡个觉。”
“要睡自己去睡。”单君羽拿起切菜板,俞墨宸没动静依旧压在他身上,那把水果刀“当——”一声插进了菜板里,带着阴险的笑意问道,“还不去吗?”
俞墨宸双手架起单君羽,让他坐在自己肩头,仰头对上他那双略显惊恐的细长眸子,唇边微扬,“老婆,陪老公睡个觉。”
单君羽双手扶着他的脸颊,见他眼下明显有一片乌青,仰头缓缓叹出一口气,“扶稳我,去卧室。”
俞墨宸阖眼笑道,“遵命。”
躺在床上,俞墨宸新贴着单君羽的后背,鼻尖抵在他的肩颈处嗅着单君羽身上的体香,淡淡的新雪味,纯净而清凉。
单君羽锁骨处被他的鼻息扰的发痒,抬眼盯着对面的木柜,一道反影映着窗帘的缝隙,徐徐而来的微风带着窗帘摇晃着,单君羽嗫嚅难言,“你……离我远一点。”
俞墨宸反而搂紧了些,嘴唇贴在他肩骨上,呢喃道,“不要,这样舒服。”
单君羽:“……”
那只好就这样睡了。
-
再醒来已经是深夜了,窗边的黑灰格窗帘被窗外的风掀起,一落又一落大打在窗边,沉闷的响声,俞墨宸坐起身,手掌压在单君羽躺的东西,凉的,又是空的。
俞墨宸起身走到窗边,那扇窗子被推开,网纱也没关上,窗外压着一块红砖,上面的深绿青苔已经干瘪,缠绕着一根细线。
他拿进那块砖头,细线另一头缠绕着一封信,以及一缕白发,一眼就认出是单君羽的,俞墨宸攥了攥手心。
如果是正常人,俞墨宸的心脏大概已经跳出了心口,但他是变异体,现在是他的基因逼他冷静理智地分析当下的情况,那张信纸被卷成桶状,俞墨宸展开,上面只有两句话。
[海市芙清码头,最晚明早九点
——Arvilon]
俞墨宸认得这个名字,疑似是张家老二策划的AST计划,但里面多次提到这个人,Arvilon也许是这个计划的幕后黑手,甚至这都不是他的本名。
一时间所有事情都脱离了主轨,俞墨宸给鲍阳打去电话,嘟嘟声响了整整一分钟才被接通,扬声器传来不耐烦地疑问,“我说你大晚上打什么电话?结果要等明天才能出来。”
俞墨宸讲话很干脆,直奔主题,“单君羽被AST计划的人带走了,留给我一张字条,要我去芙清码头见他。”
传出震响,鲍阳脱手,手机掉落在地板上,Willow听到了前半句,捡起手机焦急问道,“然后呢?你不在羽哥身边吗?人就这么被带走了?”
“嗯,我睡的很沉,大概他们用药了。”俞墨宸靠上床头,冰凉的床头柜被他的后背蕴起一片冷雾,“我还没有告诉单政员,你们那边有关于这个AST计划的详细信息吗?”
“没有,俞哥你先来刑政局和我们商量。”
“好。”
说完,俞墨宸利索地挂掉电话。
披了件外套,用蛮力卸下纱窗,站在窗台上,探出头,看到楼下的那辆奔驰,抬脚跳下。
驾车朝刑政局而去,郊区张家别墅内的李寒凌坐在电脑前,屋内没有开灯,书桌上的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鼻梁的阴影落在面中,鼠标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两下。
S:来这里,准备好现金。
S:[旧城酸柠檬KTV]
是一个实时定位,李寒凌面色一沉,脊背上的神经紧绷着,拿起手机在聊天框内输入[好]。
指尖略颤,点击了发送。
李寒凌出了张家别墅,自从张老爷子因自己贪污受贿的事被曝光后就一病不起,前几天刚接到单楣下达的逮捕令,自己在病床上拔了氧气管,一命呜呼了。
现在张家这么一个大宅子就他一个人守着,从书房的暗道里拿了两箱美金,一共100万,前后放在后备箱内,又在书架上顺了一把P225,那是单楣留给他解决张老爷子的,没想到他把自己提前作死了。
看车耗了半个油箱的车油,到了旧城区的酸柠檬KTV前,那是很早之前的了,早到还没有变异体感染,现在已经荒废了,前面的路边塌陷,电线柱挡在道路中央。
李寒凌一个人提着两箱子美金站在KTV门前,从门口走出一人,身形纤细,看着应该是个女人。
利落齐耳短发,戴着鸭舌帽,嘴里衔着一根细烟,烟头的一点微光映在眼瞳上,上扬的眼尾足以彰显她的野心,耳上坠着一个极闪的钻石,开口问道,“好久不见,这次多少钱的买卖?”
李寒凌抬手将箱子扔在她脚底,振起一片灰尘,那女人抬手扇了扇,被呛到,咳了两声,“脾气真臭。”
“100万美金,保证你不会亏本。”
女人将烟头按在墙面上旋灭,咳了一声,“也就那样,行了,还是上次那个地址吧?”
李寒凌避开了这个问题,“我要见你们头儿,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从你们手里收病毒了,想跟大老板道个别,不过分吧?”
女人拧着眉,视线斜向墙角处,紧抿着唇不愿开口,直到KTV门口上方的监控仪发出嘈杂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报废,“进来吧,三楼楼梯口的那间包厢。”
李寒凌抬头看去,年久失修的监控仪只亮着一个红灯,左右摆头伴随着刺耳的“吱嗯”摩擦声。
他抬脚走进大厅,顶头的灯光亮着,忽闪忽闪的有些晃眼,李寒凌的背影落在身后的地砖上,长长的四五道重影叠在一起。
荒废后的KTV内墙壁长满霉斑,挟着酒水和灰尘的香气,楼梯还是最早式的木梯,两三块木板拼接在一起,踩上去嘎吱作响。
屋顶上的五色墙纸掉落在地板上,斑驳的墙面一点点开裂,李寒凌站在三楼楼梯口对面的那间包厢外,正抬手准备敲门,屋内传来男人的嗓音,“进来吧。”
可以明确一点,他在踏进这一片开始,就一直被监视着,无论他做什么都由很多双眼睛盯着他。
想通这一点,李寒凌的手心渗出一层冷汗,推门对上暗影里的一双长眼。
男人上了年纪,花白的短发利落梳整在脑后,高鼻梁,薄嘴唇,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上身用白色皮夹克包裹着,从窗外透进的一点微光映亮他那劲瘦的腰,眼尾有两道刀刻的鱼尾纹,却并不影响他的美貌。
李寒凌眼皮一跳,双腿软着,勉强支着自己的身体,内心的恐惧犹如粘腻的黑蛇啃食着他为数不多的勇气。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摊手示意他坐下,“我们的交易如果终止,你明白是什么后果的吧?”
嗓音犹如老旧的磁带,沙哑却震人心魄,“虽然我无意跟自己的顾客起什么冲突,但好歹我们合作了两三年了,钱我也赚够了,人情还的也差不多了,你这突然要跟我终止合作,怎么都像是要逃的吧?”
李寒凌吞咽过口水,手掌按在自己突突直跳的心脏上,“Sivier,我们的交易在一开始就是因为你想要报恩,现在你恩情还完了,交易自然而然就可以终止了,没必要再继续了。”
Sivier优雅地跷着一条腿,裤管空了一大半,白色皮鞋擦得发亮,手肘慵懒搭在大腿上,手指夹着的烟往下落着烟灰,他抬起一根细长手指点了点,又衔在唇边一深吸,带咳吐出一口烟气,忏悔道,“你母亲于我有恩,我是该好好报答她,你把她放在刑政局眼皮子底下,就不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出了事也不会查到你头上。”李寒凌被烟味呛得咳了几声。
Sivier将烟头弹到门口,双腿交叠放在面前的黑玻璃茶几上,整个房间只有他一身白,一尘不染。
“那你母亲还好吗?”Sivier问道。
李寒凌点头:“在刑政局的看护下,我母亲的病情很稳定,不劳您费心了。”
“小孩,下次来见我能不能不带枪了?不知道还以为我会要你命呢。”Sivier揉了揉太阳穴,“当然,如果你想终止这场交易,我不会阻拦,但你拿什么保证不会将事情泄露给刑政局?”
李寒凌沉吟片刻,淡声道,“这几年的交易,地点公开,我也从没有向刑政局透露过一丝一毫,你们拿了钱就走人,也没有出现过一次被半路拦下的经历,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Sivier点头赞同他的证词,张开手臂靠上那张皲裂勾线的皮沙发,仰头望着天花板。
Sivier也算是被李寒凌母亲救了一命,那年他从北美赶到海市做生意,白手起家,不碰巧就遇到了异种病毒爆发,那时的毒株传染性极强,基本是染上就会发狂致死。
他连个出租屋都没有,被李寒凌的母亲收留,陪着李寒凌过了两年,再后来病毒毒性稳定了,发狂致死率下降了,他就没理由待在那家里,被他母亲送回了北美,至此多年未见。
两年前意外收到从海市发来的一则消息,只要300ml的液体毒株,理由是为了救活自己的母亲,Sivier记得自己当年在海市遇到的那家人,母亲身上有癌,儿子也还小。
问清身份,他当晚去了海市,原来的矮楼变得破旧,那里也变成了现在的旧城区,Sivier站在那扇熟悉的窗子下驻足了许久。
他自觉没脸去见李寒凌的母亲,他做的生意见不得光,赚得盆满钵满,却是从最初的受害者变成现在的施暴者。
李寒凌见他不在说话,站起身朝他鞠躬,“那我就先走了,如果您以后和刑政局有过节了,我也许可以在中间向您求情,别忘了我。”
“好。”Sivier拖长了调子说着。
李寒凌朝门口走去,身影被屋内的墙壁掩了半个,Sivier放下手摸进自己的上衣口袋,拿出一把枪,对准李寒凌的肩膀,砰!
“小孩,我的恩情还完了,剩下的,就是差你手上的消息了。”
Sivier扔下枪,缓缓闭上眼睛,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沙发背。
方才站在门口的女人走进屋内,抱着双臂不满道,“北美那边没人接应,Arvilon不会是跑路了吧?”
Sivier坐起身,摸出口袋里剩下的麻醉针管,拿着枪扔给女人,“Arvilon在芙清码头,带着那小子一起去,送他上船,连钱一起带回北美。”
女人双手交叠反扣着抻了抻手臂,“收到。”
俞墨宸赶去刑政局,鲍阳和Willow两人拢着白大褂站在楼口等着,天正发蓝,俞墨宸跳下奔驰,早早拿出那张字条,“我醒来就在窗台了,Arvilon这个人是不是AST的主使?”
鲍阳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不确定,但是八成就是,老大被带走估计也是上半夜了,我们要加快了。”
Willow顶着鸡窝头凑上前扫了一眼字条,“不用着急,这不是上午九点吗?”
他看了眼腕表,才凌晨三点,“还有六个小时,从刑政局到芙清码头只需要一个小时。”
鲍阳听完这话,眉头一皱,“你等他们撕票了再去,等你到了器官都被挖没了!”
她摸了摸下巴,盯着字条的脸愈加阴沉,“要我们去芙清码头,我记得一周前判决处内部消息透露过,追踪到了国外的一家可疑IP,在芙清码头留下过一管液体病毒,但好在没被打开,不然整个海洋都得遭殃。”
“那个追踪到的技术人员是个工程师吧?好像……姓李,去员工信息处找找吧,打个电话问问。”Willow转头朝楼上走,两人跟在他身后。
俞墨宸要了鲍阳的手机,问道,“单政员的联系方式有吗?这事先告诉她。”
“有,微信置顶,一个单1政员,一个单2政员,你看你找哪个。”
俞墨宸给单运留了言,对面当即回复了他。
单2政员:去刑政局的员工信息处,桌子上的电脑连着他手机的定位芯片,看他现在在哪,联系不上立刻赶往芙清码头。
小海鲍:收到。
“信息处房间里的电脑连着他手机里的定位芯片。”
鲍阳和Willow瞪大了眼睛,鲍阳从他手里夺过手机,“我的不会也有吧?”
俞墨宸插着裤兜,“你的手机是刑政局发给你的?”
鲍阳点头,心里有了答案。
三人到信息处,房间内潮湿阴暗,四面墙围满了书架,架子上的标号从年份精准到哪一天,中间摆着一张桌子,老式的台式电脑,屏幕几乎闪成雪花,一个红点落在海市的板块上。
俞墨宸放大了画面,定位在[旧城酸柠檬KTV],鲍阳蹙起眉,“这是旧城啊,那里早就荒废了,他去那里做什么?”
俞墨宸漠然,拨通了他的电话,传来让人绝望的电子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出事了。”俞墨宸推测道。
空气一瞬凝滞,房间内沉重的气息如同铁链紧紧勒着人的咽喉。
“走,立刻去芙清码头。”
鲍阳临走拿了房间里的枪用来防身,三人驱车赶往码头,半夜风凉,俞墨宸坐在主驾驶上,目不斜视盯着道路,从车窗外灌进的冷风吹打着三人的脸颊。
鲍阳的手机振动两下,单运发给她码头的实时监控,“现在码头上有两个人,后面的船上还站着不少拿枪的,没看见老大人在哪。”
“已经被带上船了,他们根本就没想放人,甚至想把我们一起打包,送去卖器官。”俞墨宸朝窗外啐了一口,暗骂一声,操!
瞥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到四点,俞墨宸跟两人盘算着,“你俩一会儿下车走人,别靠近码头,当时就不该让你们坐上车。”
Willow把头探出窗口,左右看了看路况,凌晨三点半的公路冷清得很,不管红灯绿灯,一冲向前,坐回座位上,灌耳的风声消了,换成鲍阳和俞墨宸的争吵声,“你牛逼,你单枪匹马去挑那一群人,还活不活了?”
“老大就是被掳走了,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就一个人名,连他长什么样,对面多少人,有多少枪,狗屁都不知道!”
俞墨宸沉着脸,“去一回就知道。”
鲍阳这边又要爆发,Willow急忙插嘴劝架,“别吵了!听俞哥的,咱俩回刑政局喊人帮忙,如果真的跟AST有关系,去了也是送死。”
车子停在码头入口外一百米,俞墨宸跳下车,敲了敲鲍阳那边的车玻璃,“你们回去,手机给我,记得回刑政局留意路线和地点。”
鲍阳把手机扔给了他,瘪着嘴,“嗯。”
又悻悻地扔给他一把枪,“别把自己搞死了,我俩可没钱去吃你的席。”
“知道了。”
Willow朝他摆手告别,坐上主驾驶按原路返回,鲍阳无暇顾及太多,双手架在胸前,“你对北美那个AST了解多少?”
他也算是半个北美人,父亲是北美人,母亲是海市人,异种病毒爆发,母亲带着他来了海市,自小对人体感兴趣,就学的制药,两杆子打不着,就这样学上了。
Willow打转方向盘,车灯扫过一道黑影,鲍阳揉了揉眼睛,细看那确实是一个人影,手搭在他的臂弯处,“我们去被发现了。”
“快走!”
鲍阳拿出车门凹槽里的一把小刀,攥在手心里。
没等车掉过头,那道身影疾风般移动到两人的车窗前,嘴唇咧到耳根,额头上还长着四对深紫色的复眼,从脊背后长出八根两个成年人手臂粗的纯黑毛绒长腿。
那是一只跳蛛变异体。
雪白的蛛丝缠绕上车身,鲍阳推不开车门,而车前的玻璃正被那只巨型跳蛛击打着,出现一圈裂痕。
两人的意识一顿,眼神涣散陷入这只变异体的幻象空间内,跳蛛确保两人昏睡过去,跳下车窗,继续用刚刚的一层牛皮黑布裹上身体,静等这两彻底死亡。
俞墨宸站在登船梯前,抬头看向甲板上的那人,阴沉着天却带着墨镜,一头橄榄色长发滑落至胸前,耳廓上一边各坠两三个银环。
“哟,来这么早?要上来吃点吗?”
开口即是桀骜不恭的男声,大概也就17、18岁的样子,黑色网纱衬衫裹着纤细柔韧的腰肢,从左肩挂着一条银链别在右腰。
俞墨宸不理睬他,“你们掳走的人呢?”
那少年从腰后拿出□□,砰——朝俞墨宸的右肩开了一枪,动作迅速而迅猛,略显稚痞,“跟你说话,怎么那么没礼貌呢。”
俞墨宸被子弹打得向后撤了半步,捂上流血的右肩,“你是Arvilon?”
少年摇摇头,“我叫Devotee,幸会啊!”
他拿下墨镜,眯起一对漂亮的眼睛,捏着墨镜跷起食指指了指船身旁的登船梯,“上来聊?”
俞墨宸垂头沉思着,devotee为信徒的意思,拿这个当名字,确实是三岁小毛孩才会干的事。
抬眼望去,远处的潮水推着船小幅度移着。
他踩上梯子上了船,甲板上坐着另一个穿长衫的男人,耳垂坠着三个琉璃珠子,下面飘着一条细长古色符纸。
一整个古朴美人,见俞墨宸上船,温婉道,“随便坐吧,我是Arvilon,给你留字条那位。”
又扬唇笑道,“这是我养子,刚刚对你有些无礼,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