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屿?”
因为沈秋屿的这点异常,让蒋翊再一次呼唤了他。他的声音禁不住地放轻了。此时的沈秋屿,像是才回神一样,有些呆滞的眼瞳慢慢地恢复了神采,他的目光落在了蒋翊的身上。
他的声音依旧听起来平平淡淡,没有半点起伏。神态也与平常无异,仿佛没有任何心绪上的不宁。也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凝滞不过是蒋翊的错觉。
到底蒋翊还是说了一声:“你还好吧。”他仔细地观察着沈秋屿的面色,并没有在他的面容上,再看见刚才那有些古怪、僵硬的神采。
他淡淡地回答了一声:“我很好。”他不再凝望着蒋翊,将目光垂落下去。他嘴里的冰棍已经吃完了,那一根木棍被他扔进用来当垃圾袋的塑料袋里。
看着沈秋屿的举动,蒋翊继续坐在这里,只是又问了一声:“晚上要和我们一起去玩吗?”
沈秋屿说:“再说吧。”
很多时候,这样的话语大部分都表达得回绝。不过到底还是想着能够在他妈那里得到些好处,又或者……他确实觉得有时候沈秋屿有点怪怪的。
就像刚才,也像是之前蒋翊用手指触碰他的肌肤时,那展露出来的神态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即便他并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想法,还是希望沈秋屿能看起来好一点——
这大概就是这时候某种在少年时期蒋翊的心中的正义感,他将自己当成聪慧、机灵、善良的正面者,会去帮助一些陷入困境与苦难的人。这得益于这个时候的某些书籍,里面的主人公都是这样的正义角色,会激起少年时代蒋翊心中的正义心绪。
于是他就在此时,再一次对沈秋屿说:“还是和我们去玩吧,来我家吃饭也行。”
沈秋屿抬起头来,凝望蒋翊如此明亮的眼睛。这双澄净的眼睛深处似乎已经没有其他的心绪,只是极为纯粹、真挚的情感,其中闪烁着不会熄灭的光亮。
他用一种轻柔的声音说了一句邀请的话语:“去吧?”
这一次,沈秋屿还是说了一句:“晚上我需要赶功课。”他让自己的拒绝听起来不算冷硬,“我那边学校的课程比这边慢。”
其实在这样的回答下,蒋翊已经明白沈秋屿的答案,再多的邀请或许会造成另外一种程度的反感,他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只是说了一句:“好吧。”
他也已经将冰棍吃完了,叼着木棍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肆意不羁,流里流气的。在沈秋屿转眸过去时,蒋翊的眼珠子又转了转,似乎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当晚霞彻底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一片被浓黑覆盖的阴云,漆黑降临时,时间就会变得很快。更何况他们身为走读生,不用上最后一节晚自习就可以自行回去了。
沈秋屿收拾着书包时,张磊早就在下课的前几分扭来扭去,不是看看时针,就是看看窗外。铃声一响,张磊跳起来就往外面冲。窗户外面传来一道奔跑声响,张磊朝后面喊了一声:“走了,蒋翊!”
于是沈秋屿转眸看过去时,一个身影飞也似的从沈秋屿的眼前跑过去。他抬眸这瞬间,竟然也能够和蒋翊对上视线。蒋翊笑着对沈秋屿,他说:“走了。”
像是在回答张磊,但那目光却是落在沈秋屿的面容上。他的身影一瞬间就消失在面前,那道轻扬着的声音却缓慢地飘落下来,还留滞在沈秋屿的脑海当中。
他看了看时钟,又继续慢悠悠地收拾起东西来。他依旧像之前一样,拒绝了几位同学一起回家的邀请,独自从座位上站起来后,继续缓慢地沿着楼梯走下去。
放学的走读生陆陆续续走离学校,沈秋屿走到车棚的位置时,听见蒋翊那飘在天空的声音。
“我靠,谁把我车给锁了。这破车,还有人锁我的吗?”
沈秋屿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看见蒋翊的身影。他正淹没在一片阴影当中,隐约能够看见他的半个后脑勺。他正蹲身在自行车前扯着轮子上不知道被谁弄上去的锁。
“蒋翊,走了没?”
“等会儿!等会儿!”
“你车怎么被锁了?”
“我怎么知道?”
“坐我的。”
蒋翊放弃了自己的自行车,立马站起来。跳上了对方的车后座。那人也不含糊,蒋翊一跳上来就骑车出了车棚。不知道到底是多么着急的事情,他们从车棚里驶出来,速度也不算慢,沿着这条道路往前而去。
坐在后座的蒋翊的头发被迎面的凉风吹得翻飞起来。他们从沈秋屿的身旁骑车而过,蒋翊那双明亮的眼睛一下就攫住沈秋屿的身影。他正孤零零地走在人行道上,脊背挺拔、气质冷然。蒋翊喊了一声:“嘿,沈秋屿!”
沈秋屿听见声音转眸看过去。蒋翊刚好又是飞也似的从沈秋屿的面前飘过,乘着夜风的声音从那边飘荡过来,只留下蒋翊已经迎风而去的背影。
“等会儿见!”
无论何时何地,就算经历过一整天的学习折磨,依旧不能够抹灭蒋翊的精力。到现在他还是这样精力旺盛,那说话的声音和脸上的神态与今天早上看见蒋翊时一模一样。没有沾染上半点疲惫。
确实如很多人所说,蒋翊这个人确实很引人注目。毕竟谁也不会像他一样整天精神抖擞、笑意盈盈的。就算是对学习也比较擅长的沈秋屿,经历过一整天的学习之后,已经有些倦怠,只打算着回家之后就先休息一下。
月光铺设在路灯暂且没有照拂的地面上,沈秋屿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在道路上。前一秒他正在感叹蒋翊精力旺盛,现在却又听见蒋翊的声音:“鞋!我的鞋!”
于是沈秋屿转头看过去,在这一条岸边杂草丛生的小河中看见了不久之前在沈秋屿面前慌忙飞过的几位同学。
原来他们要探索的河,正是平日里沈秋屿回家都会路过的这条小河。不久之前下过雨,这条小河的水涨了不少,不仅让岸边的草长得更为茂盛一些,似乎也多起来不少小鱼小虾,以至于让他们顿时找到了乐趣,要在这里掏出点东西来。
他们已经将袖子、裤脚都卷了起来,直接蹚着潮湿的泥土往里面走去。原本静谧的河岸边,应当能够听见河水声潺潺,此时却只能听见他们的声响。
特别是自己的鞋顺着河流要往下面而去的蒋翊,正手忙脚乱地捞起自己湿漉漉的鞋子来。沈秋屿去看时,刚捞起鞋子的蒋翊笑着说:“我就说等会儿见吧。”
看来他早就知道沈秋屿回家一定会经过这里,对他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
清冷的月光照拂到沈秋屿的面容上,他整张俊秀的面孔更加显得清凛、漠然。月色铺设到他的眼底,蒋翊在这暗沉的眸色底部并没有看见任何更为深黑、阴郁的神色。
这也是蒋翊明确知道沈秋屿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嫌恶的心绪。只是他更多时候,不善于表达,习惯拒绝,才使得他那么难以接近。在很多时候——蒋翊注意过沈秋屿多次将目光留滞在他的身躯上,这才是让蒋翊一次次与沈秋屿说话的主要原因。
现在也是这样,他对着那边的沈秋屿说道:“你要下来玩吗?”这是一种内心奇妙的感触,他在这个瞬间明确知道,沈秋屿这一次不会拒绝。
即便他也不知道这种奇妙的心灵感触,到底从何而来,又是什么依据而出现,蒋翊还是将这句话说出来。
沈秋屿深色的眼眸看着他。
这是一个幅度很小的点头。如果不是蒋翊在说话的此时凝望着蒋翊的面容,几乎很难发现这个点头。
这个人又开始尝试着去接受别人的靠近了,就算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有时候看起来倔强、坚决,在此时,月色朦胧、水波粼粼时,他接受了蒋翊的靠近。
蒋翊提着自己已经**的鞋子,几步就跨上潮湿的岸边。沈秋屿站在水泥路上,还没下来直接踩到河岸,他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干净、整洁。
蒋翊的袖子已经湿了,头发上沾染一些杂草堆里的草屑。他笑嘻嘻地对沈秋屿说:“你想下来吗?”
沈秋屿摇了摇头。
“好吧。”蒋翊一点都没有对这样拒绝感受到什么,他只是将手中的鞋子放在路上。他给了沈秋屿一个任务与责任,不会让沈秋屿呆坐在这里,与他们这群人完全没有任何融入。
“帮我看一下鞋子呗,刚才我鞋子放在草丛上,差点被河水冲下去了。我要是把鞋弄丢了,我妈妈肯定要打死我。”
可想平日里白海岚对蒋翊到底有多么严厉,又或许是他们母子俩独有的相处方式。不过想象着这样的蒋翊被他妈妈完全压制的感觉,确实有些滑稽好笑。
于是沈秋屿这张平淡的面容上,就出现这种极为浅淡的笑意了。这抹笑意被蒋翊收入眼底。这在月色下浅跃着的笑意,犹如那河面上的粼粼波光。
“你和沈同学聊好了没有啊?”
那边终于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别在那里卿卿我我了,没有你我们掏不到啊,蒋哥。”
蒋翊扭头过去,说了一声:“来了来了。”就重新走入那小河流里面去。他年轻的躯体很快又掩映在一片杂草当中。
沈秋屿看见他卷起裤脚而展露出来的光洁的小腿,不禁怀疑像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地走到杂草堆里,难道不会被什么东西划破肌肤吗?他想着这个,目光随着蒋翊的身躯逐渐远眺。
融合了月色的河面散发着莹亮的光芒,远远地朝更辽远的地方延伸而去。披着满身月色的蒋翊往下腰来,卷着袖子俯下身躯。他们开始掏河虾了。
那边有些吵吵嚷嚷的,沈秋屿基本没有去听什么,只是坐在这路边稍微砌起来的台阶上,凝望着他们低伏下去,高高低低掩藏在昏暗里的身影。迎面而来的夜风,含混着河水,带有稍微的潮湿之意,将沈秋屿原本有些长的额发缓缓吹拂起来。展露出他那已经轻柔的眸色。
沈秋屿的心中一派轻松。
“看!”
蒋翊将网里兜着的河虾展示给沈秋屿看。它们还在活蹦乱跳地想要逃离着可怕的束缚网,想要求得一线生机。
它们的钳子又长又大,在月光下散发出可怕的锋芒。面对蒋翊这种求夸赞的炫耀表情,沈秋屿只是问道:“它们不会夹你的手吗?”
蒋翊说:“会啊。”他把手指头伸到网里面去,一只河虾“眼疾手快”要狠狠报复这个可恶的人,举起钳子朝蒋翊的指腹夹过去。不过蒋翊早就缩手回来,让河虾无法得逞。
蒋翊拈了拈指尖,他说:“夹得可疼了,有时候还会流血。”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从河里爬出来,踩得草丛嚓嚓作响。
蒋翊弯下腰来,悄悄在沈秋屿的耳边说:“只是我从来不喊疼,那样他们就不知道我被夹了。”沈秋屿的刘海被夜风吹拂得散落在蒋翊的前额,产生一股软绵绵的痒意。
蒋翊伸出手来,轻轻撩了一下沈秋屿的额发。
“你头发有点长啊。不符合仪容仪表规范。”他用指尖缠绕了一下那微长的发丝,“我给你剪怎么样。理发店的那老头,还不如我会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