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江海别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二月十二，小雪初停。

孙家的新园子在城南，原本是一个极富庶的茶叶商置办的私宅，茶叶商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回乡去，这才用一个不算惊掉人下巴的价格出了手。

叶氏和几个妯娌年前就开始忙活，今日园子里重新布置起来，热闹又不失雅趣。男客们自然是安排到前厅饮宴，女眷们都在万里同春厅中喝茶等着摆膳，一侧的偏厅可以玩双陆棋局，厅下的池塘里也备上钓杆。

叶氏引着纪夫人和姑娘们一路行来，见了江宁城几位颇有名望的夫人太太，最后才来到几位正在闲聊的夫人面前。

上首的老太太坐的极端正，满头银发，戴着沉甸甸的金饰，脸上布满沟壑，目露精光。左侧陪坐的一位夫人看着也年逾五十，依稀可以看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绝顶的美人。

叶氏尚未开口，陪坐的夫人便站了起来，笑道：“叶妹妹莫怪，本要带了家里的姐姐妹妹都来看看新园子，只是昨儿下了场雪，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就开始咳嗽起来，少不得是他们没福气了。”

叶氏连忙笑着摆手：“武姐姐真是说笑了，这天气不大凑巧，老太太和您能来，自是蓬荜生辉，我已经开心的什么似的，哪还能多说句什么。”

武氏这才坐了，道：“叶妹妹不怪我们礼数不周便好。这几位是......”

叶氏赶紧上前，介绍了纪夫人，招呼几个姑娘，让她们给老太太磕头。

纪令雯今日没穿那件精工细作的桃花裙，规规矩矩穿了一件藕粉色对襟长裳，下头是乳色撒花裙子，头上也梳着整齐的发髻，零星带了几只赤金簪子，既体面又清爽，是长辈们最喜爱的样式。

裴老太太笑眯眯的看了看几个姑娘道：“纪大人家这几个女孩儿都养的极好，可见家里费心了。”

纪夫人让随身的丫鬟捧上锦盒，道：“听闻老太太平日也是礼佛的，小女雯儿手抄了一卷妙法莲华经，奉给您老人家积福添寿。”

裴老太太取了那经书，细细看过，微微露出点惊讶神色，称赞道：“纪家姑娘这一手字，当真出色，比我们家几个女孩儿强出太多，可见有心了。”

武氏也探过头看了一眼道：“果真娟秀，这笔字当真是下了苦工了，纪姑娘兰心慧质。”她又端详了纪令雯的面容，谈不上绝美，但是圆润可爱，是个宜室宜家的样貌。

如此说了几句，纪夫人就打发女孩子出去玩儿了。

出了正厅，站到廊下，纪令雯见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道：“刚才我都紧张坏了，背上都出了一层汗。万一，万一以后穿帮了怎么办？”

顾瑜心不在焉道：“怎会？雯姐姐回家后勤练书写即可。更何况，若是不在老太太面前留下点印象，转头她就把我们忘啦。”她心道，就算纪令雯嫁了裴钧，裴家那一大家子人，哪里有人会盯着她的字。

纪令雯心知确实如此，不好多说，牵着懵懵懂懂的纪令霜去园子里玩耍了。

一进姑娘们玩耍的园子，就见两只鹤，微展双翅，优雅的走过。几个姑娘围绕在水池边，忽然一声惊呼，竟有人钓上来一只金色的锦鲤，周围喝彩不断。

纪令雯立刻看到人群中有个穿水红绣蝶夹袄和石青裙子，戴着一只小金凤的姑娘，正是之前见过的裴铃姝。

裴铃姝也回头看见她们一行人，惊喜的叫了一声，连忙快步走来。几人找了个清净人少的凉亭，喝茶说话。

裴铃姝端着茶，小小啜了口，这才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几个姊姊，当真是缘分呢。”她絮絮叨叨的说开了，原来裴家一行人离开苏州，去往临安后，正巧遇上了灾民，在临安足足待了四个多月，等灾情缓解，才返回江宁。

说到灾情，她皱起了脸：“雯姐姐，你是不知道，临安进来好些个流民，哪哪都是，全挤在街角，特别吓人。”

纪令雯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道：“我刚刚和几个妹妹，一起去拜见了裴家的老太太和太太们。今天陆姑娘和裴家两位哥哥也来了吗？”

说到“裴家两位哥哥”，纪令雯不自觉的脸微微红了。

裴铃姝道：“今日只有祖母和母亲，带着我和裴钧哥哥来了。其他婶婶和哥哥姐姐都没来呢。说起来，裴钧哥哥总说纪姐姐笛艺高超，今天总算逮住了，你且等等，我叫丫鬟找他去。”

纪令雯没想到这样顺利，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心里还算明白，暂时不能和裴钧单独说话，以免落了话柄，快速的瞥了顾瑜一眼。

顾瑜见状，莞尔一笑：“自从那天在画舫上，铃姝姐姐清歌一曲，我念念不忘了许久，听旁的总觉得没滋味，铃姝姐姐今天再唱一首吧。”她的身体毕竟还是个十二三的小女孩，半撒娇的搂住裴铃姝的胳膊，微微仰着脸，让人无法拒绝。

裴铃姝果然被奉承的极开心，笑眯眯的跟她闲聊起临安的吃食来。

过了片刻，果然见裴钧跟着丫鬟，分花拂柳而来。

春寒料峭，他竟然穿了一身浅青色春袍，只披了薄薄的斗篷，身量不高，但丝毫不损他的风姿。

见裴铃姝挥手，他快快几步踏上台阶，刚道：“这么着急找我做甚......”话还没说完，才见她身侧坐着几个女孩，不由得微微一怔：“纪姑娘......”

纪令雯强压住心中的翻涌，缓缓站起身，行了个礼。

裴钧立刻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道：“妹妹也太荒唐，只派了个小丫头来寻我，也说不清缘由，倒叫我唐突了几位姑娘。”

裴铃姝嗔道：“还不是钧哥哥总是提起纪姐姐的笛声，我今天一见他们，就迫不及待唤你来了。”她微微有些遗憾道：“可惜了，镜哥今日不在，是他没福气。”

裴钧也不恼，微笑着称赞了几句，几人让了座，各自坐下。

纪令霜年纪还小，少见外男，裴钧依次向女孩子们见礼，她羞的红透了脸庞。

顾瑜怕纪令雯不好意思开口，先道：“说起来，我们尚未向裴家哥哥姐姐道谢呢，之前临安送到纪府的茶叶，清香回甘，比起苏州的碧螺春更为浓郁，大家都很喜欢。”

裴钧眼睛清亮亮的，笑道：“这不值什么，各位在苏州时盛情款待，在下和家兄舍妹都感激不已。”

裴铃姝也跟着叽叽喳喳：“纪姐姐家别院的厨子当真出色，那一道鱼脍，鲜美无比，我们在临安吃的都远远不如。”

纪令雯微笑道：“回去我便找那厨子，细细抄来膳方给你。”她话锋一转：“今日陆妹妹怎么没来？我思念她那一手琵琶绝技，还想和她请教呢。”

裴钧神色不变：“家母今日有恙，表妹不大放心，留在家中照料。”他轻轻补了句：“表妹自幼养在我家，与母亲感情深厚，时常在长辈处尽孝。”

顾瑜见他神色十分从容，似乎毫无作伪，不由得放下心来，在桌子下微微扯了下纪令雯的袖子。

纪令雯道：“原来如此，陆妹妹真是纯孝之人。”她假装看不到裴铃姝撇了撇嘴。陆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并不在意，只要裴钧不会娶她就行。

几人聊了几句，自然又拐到音律上。

裴铃姝清唱了一曲临安小调，与江北的小调想比，这首曲子更温柔缠绵，婉转动听。

裴钧抚掌道：“铃姝妹妹的歌喉愈发精进了。”他转向纪令雯，温柔道：“纪姑娘的笛声，我们也许久没有耳福了，可否赐以仙乐？”

纪令雯并不推辞，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私囊，解开扣子，正是那只紫竹小横吹。

裴钧神色微动，静静的看着她。

本来这样的目光，定会让纪令雯面红耳赤，但是她此时却完全冷静下来，仿佛已经演练了无数遍一样。

她没有吹自己普的那曲，而是吹奏了裴钧手抄寄来的《梦江南》。

一曲奏闭，众人如痴如醉，裴铃姝喃喃道：“当真是不虚此行。”

裴钧连连击掌：“比起大半年前，又不一样了。纪姑娘这一手真是出神入化。”

纪令雯这时才飞红了脸，微微低下头。

众人又喝了一盏茶，裴钧便起身告辞，虽然大随朝男女大防并不严格，他也不好在女眷堆里待得太久。

到了下午，宾客渐渐离去。裴铃姝恋恋不舍的牵着纪令雯的手：“纪妹妹，你定会在江宁多待几日的吧，改天我就让母亲下帖子请你们过府去玩。”

纪令雯自是答应，将裴铃姝送至垂花门处。

夜里回了房，纪令霜熬不住玩了一整天，早早去睡了，三个小姐妹凑在等下，一边说话，一边赏玩今日叶氏送来的一套琉璃八珍像。

丫鬟掀了帘子进来通报，几片小小的雪花顺着帘子的缝隙扑进来，正是纪夫人，后头跟着几个丫头，还提着食盒。

“母亲，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外头是又下雪了么？”纪令雯连忙起身，见纪夫人身上的大氅，薄薄盖了一片雪珠子。

纪夫人让丫头服侍着解了大氅，坐到案边：“这种宴席，人来人往的，反倒是吃不好。我去你叶姨的小厨房弄了些鱼汤面，你们当宵夜吃了吧。”

食盒打开，果然是四只小小的白瓷盅，揭开是热腾腾的鱼汤面，汤色浓白，一股鲜香气味。

纪令雯笑道：“还是母亲最懂我，只是霜妹睡了，她的这碗就便宜我了。”

纪夫人爱怜的看她：“你呀，多大人了，还要贪吃么。”

顾家姊妹见纪夫人冒雪前来，知道她们母女必然有体己话要说，喝完汤便起身告辞了。

待丫头上前，收拾好碗筷，纪夫人才道：“我今日在裴老太太面前道，女儿尚未定亲，老太太直说要为你相看呢。你今日见到裴钧了吗？”

纪令雯微微低头，少倾才说：“见到了。过几日，也许裴家会邀请我们过府去做客。”

纪夫人颔首道：“如此甚好。我今日看裴老太太和武氏的形容，裴家确实是大家族，家中女眷十分严谨。既然开了口说要为你相看，必然不会随便打发了。我们且看一看。”

她今日，状似无意的提起大半年前，裴家兄妹在苏州别院暂住一事。裴老夫人应当心中有底。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