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江海别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纪夫人这些日子里，开心带着烦恼。

开心的是，儿媳柳氏，当年嫁进门当年就有喜了，自己眼看着明年就能抱上孙子，这可是人生一大乐事。烦恼的是，纪老太太似乎没那么高兴。

她为着柳氏的事情，亲自去了趟老太太的院子里请安。平日里，老太太为着礼佛，并不要儿媳小辈们伺候，除了衣食供奉挑剔，倒也省事。

纪老太太脸上虽然也现出一点喜色，赞许道：“果真是祖宗保佑，若能一举得男自然是好。”只是还没等纪夫人开口说什么，淡淡道：“你作为纪家宗妇，怎能只盯着自己房里这点事？旁的事情，也要多加关心才是。”

纪夫人自是心知肚明，又是三爷家那点子事儿，笑道：“是，儿媳谨记了。近日我看栩儿也颇上进，老爷说书院的夫子讲了，栩儿是有灵气的，之前是太过荒芜耽误了。现在只要刻苦读书，定然有所成就。”

老太太果然被哄的开心起来，微微颔首。

纪夫人见状又道：“我也为栩哥儿想了，他现下住在家里，恐怕时时拘束，平日里跟同学们吟诗作赋，也施展不开手脚。咱们城南靠马市街那块，有个小院子，景致也好，伺候的人也是现成的。栩哥儿愿意，在那里住几日，再回家住几日，都随他。这样他定然舒心。”

老太太听了自然满意，称赞她两句，又像想起来什么道：“说起伺候的人，栩哥儿比桥儿还大一岁，成亲也两年了，一个儿女也无。我看他对程氏不大上心，这次来苏州，程氏未跟来，在老家侍奉公婆。我有心给他寻个好姑娘，纳做妾室，平日里照顾他衣食起居。你帮我相看相看，务必要贤惠端庄的。”

原本听到纳妾，纪夫人心提了起来，她早听纪令雯说，纪令栩总是偷看顾琼之事，生怕这事儿闹到老太太这里不好解释，没想到老太太只是让她相看，立马答应下来。

为着把这事坐实，纪夫人立刻开始准备相看，细细算来，这可不算是件容易的事情。纪三爷和栩哥儿具是白身，因此官宦家的女儿都不能考虑了。因着栩哥儿和程氏不睦，这次定要找个灵秀美貌的姑娘，好拢住丈夫的心。过于严肃的没念过书不识字的肯定不行，但是太妖娆的也不行，定然过不了老太太那关。

如此忙碌了七八日，才终于粗拟了份名单，选了三个纪夫人觉得尚可的姑娘，人也召进府里看过，都是水灵灵俏生生的。纪夫人方才心满意足，拿了名单给老太太交差，只道栩哥儿如果愿意，东西置办起来也快，等国丧过了，就能抬进门。

只是没想到，这事终究还是闹了不愉快。老太太见纪夫人如此上心，甚是满意，便将她的宝贝孙儿叫来，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本以为纪令栩自然是愿意的，没想他看了名单，立刻拉下脸来：“祖奶奶，孙儿不愿，这些个都是些庸脂俗粉。”

他忍了忍，还是脱口而出：“大伯母自然是偏心了，给自己儿子准备的顾家姑娘，跟仙子一样。到我这里，就拿这些搪塞我。”他捻起那张纸，闷闷道：“这胡氏，是布庄女儿，这钱氏，是个衙门捕头的女儿，这个张氏，不过是郊外田庄上的闺女。”

纪老太太看着纪令栩嫌弃的表情，难得的发了火：“你说这话，便是轻狂！你若是现在有个功名，哪怕只是个秀才，挑三拣四的尚还有个说法，偏偏什么也没有。看来竟是我错了，把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纪令栩甚少见老太太如此急言令色的训斥他，不由得面皮涨的紫红，恨恨道：“桥弟科举也未有成绩，大伯还不是给他在安抚司捐了个书政的衔儿。大伯母无非欺负我爹没官做，我看她也不用看不起我，这什么胡氏钱氏我一个也不要，除非，把那顾姑娘给我。”

纪老太太被他气的说不出来话，一怒之下叫来嬷嬷，把纪令栩关进小佛堂跪着。

此事还是传到了纪夫人的耳朵里，她又气又好笑。纪令栩当真是被惯坏了，不过终究是要弄个人给他，免得他惦记顾琼。

隔了两日，纪夫人把萎靡不振刚放出来的纪令栩叫到自己屋子里，训诫两句。纪令栩本是一脸丧气，耷拉着眉毛，没想到见纪夫人身侧，侍立着一个脸生的姑娘，俏生生的一张脸，身量甚是苗条，穿的也时兴，眉角更有一个俏皮的小痣。他一路只对纪夫人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不时偷看那姑娘。

姑娘见他如此，莞尔一笑，更显娇丽。

纪夫人目的达到，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就放他走了。

纪令栩走后，颇有些念念不忘，便打听这新来的丫头是谁。谁知正是那名单上的钱姑娘，纪夫人那日邀请她来府上做客。更隐隐有传闻，钱姑娘是这几个人中最美的，今年刚十六，纪夫人打算若是栩哥儿不中意，就留着给桥哥儿或是黎家兄弟做妾。

纪令栩大是后悔，他思来想去，自然是去找祖母认错，又顺水推舟说不愿浪费了大伯母的一片苦心，愿意抬钱姑娘进门。

这事儿传到纪令雯这里，她自是笑得不行，拿来当笑话一样说给顾家姊妹听。

这些日子，周云旃一直宿在柳絮巷宁雪的私宅中，并不回燕国公府。他的父亲，老燕国公，去年已经过世了，长兄周云旗袭了爵位。

自他回京后，圣上已经召见他两次。

秋日渐凉，庭院中一株腊梅已开，是罄口梅，花香浓郁，闻之欲醉。宁雪为他热了一壶梅花酒，奉上几色点心，便静静坐在圆窗下，做着针线相陪。

她曾是京中最有名的宜春书寓中的歌姬，一曲菱歌抵万金，本以为要在歌舞声色中耗尽青春，没想到竟入了周云旃的眼，赎了身，离了火坑。

看着坐在敞轩中自斟自饮的周云旃，她满心柔情，又敬又爱，只想陪伴他一辈子。

少倾，小厮前来通传，周云旃略皱了皱眉头，转头向她一摆手。宁雪明白那意思，赶紧站起，跟着小厮退了出去。

刚出了角门，只见下人引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进来，飘逸俊秀，是个翩翩佳公子，只是脸色略苍白。宁雪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不应多看多听，方才保得住眼前的日子，低下头快步离去了。

江寄宁进了小轩，恭敬一礼道：“见过姑父。”

周云旃抬首打量他一眼，眼前的少年脸色有些发白，脸颊更是瘦的微微凹陷，这样的天气，已经穿上狐裘，可见身子还没完全恢复。他令小厮给他看座，随后道：“你今日为何来此？不用兜圈子了，直说吧。”

江寄宁略一踟蹰，便道：“姑父，祖母有意让我尚主。”

周云旃听闻，冷笑一声，放下酒盏。

江寄宁接着道：“前几日，父亲回来，与祖母大吵一架，我知此事定然与宫闱有关。祖母想让我尚主，婚姻之事本应听从长辈之言，但是我已不想介入宫闱争斗，只想得一心爱之人，共度余生。请姑父助我。”

他摊开手，手心是一只小小的蜻蜓玉佩。那是他三岁生日时，周云旃所赠。他已经记不得当时场景，后来母亲道，周云旃笑言，持此佩，可请他帮一个忙。

只是他三岁生日过完没几个月，姑姑就去世了。这些年，姑父再也没来过江府。

周云旃看了一眼那蜻蜓佩，淡淡道：“为何不找你父亲？我想，他也不会让你尚主。”

江寄宁道：“父亲，是孝子。”

福宁县主和江立砚感情不睦，是公开的秘密。夫妻二人自江沅出生后，再也没有嫡出子女降生，江沅去世后，更是分开居住。为着这个，江淮时常在福宁县主前尽孝，他已经几乎是唯一一个母亲还能指靠的孩子了。

周云旃微微一哂：“好，你既然持佩前来，我帮你。你看上的女子是谁？”

江寄宁却迟疑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姑父，女子清誉重要，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是那个陛下下旨嘉奖的吴兴顾氏么？”周云旃问道，前几个月的事情，他也听说了，江寄宁求到御前，圣上向来喜爱他，竟然真的下了嘉奖令。

江寄宁微微有些不自然，低头不语。

周云旃也不为难他，挥挥手让他走了。

吴兴顾氏，十有**，就是那个小丫头吧。

福宁县主当真固执，太子妃的事情被搅黄了，竟然想了一出新的。只可惜，她身在皇家，却看不透眼前一团迷雾。

前几日陛下召见他，已然决定在徐殊正致仕后，升他为枢密副使，暂摄枢密院，并将京城附近的神武军交给他节制。

三十六岁的枢密副使，已经是本朝的第一例。

周云旃以为自己会感受到进入权利顶峰的快意，然而，只有淡淡的苦涩，和已经持续了多年的，已经逐渐变淡，但是仍然疼痛难忍的恨意。

第二日，圣旨下。

故太子，谥为恭仪悼太子，于皇陵中兴建悼太子墓。

太子妃江氏，懿德纯孝，自愿入道观为国祈福，尊为净和元师。

晟王，狂妄无状，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皇陵思过，无召不得回京。